“行了行了，你們父女倆有什麽話進屋說。”莊老童生難得的和顏悅色，也難得的看莊雲黛順眼了些。

    莊世農這會兒正滿心都是見著女兒的喜悅，女兒不傻了，會甜蜜蜜的喊他爹了，也讓他高興得暈了頭，不知道東西南北為何物。

    莊老童生這般說，莊世農就樂嗬嗬的說著好好好。

    他也想好好問問女兒，這幾年過得究竟如何？

    莊雲黛卻從莊世農懷裏抬起頭來，清晰的回了一句：

    “不必。”

    莊世農愣了下。

    莊雲黛卻已經往後退了一步，笑盈盈的，把自己的意思又重複了一遍：“進屋就不必了。”

    莊世農連忙道：“好好好，不進屋，都聽你的。”

    莊老童生額頭青筋跳了跳：“老二！你家丫頭忤逆長輩，不聽話，你也這麽縱著她？！我看你們是想氣死我！”

    若是先前，莊老童生這般說，莊世農立刻就得誠惶誠恐慌慌張張的認錯道歉，反省自己哪裏做的不好。

    然而眼下莊老童生這般說，莊世農看向抿著唇不說話的女兒，隻覺得女兒委屈極了。

    “孩子不就不想進屋說話嗎？”莊世農咳了一聲，轉身同莊老童生道，“爹，孩子年紀還小，不想進屋就不想進屋吧，也不是什麽大事。”

    莊老童生眼睛都要瞪出眼眶了。

    莊世農又轉過身，他顯然沒怎麽哄過孩子，話說得磕磕巴巴的：“黛黛，你，你想在哪裏說話，就在哪裏說話……”

    莊雲黛朝莊世農甜甜的笑了笑。

    莊世農一顆老父親的心都要化了。

    莊老童生氣得直捋胸口！

    莊雲黛定定的看著莊世農，一雙杏兒般的圓圓眼睛裏，像是蘊著萬語千言。

    慢慢的，這雙眸子裏彌漫上了水汽。

    然而莊雲黛不說話，她回過身去，飛快的擦了擦眼。

    莊世農從一開始的傻笑，逐漸慌了：“黛黛，黛黛，你這是怎麽了？黛黛？”

    莊雲黛再回過頭來時，眼眶已然通紅，她像是強行抑製住情緒，哽咽道：“爹，你回來就好了，往後，就有人給我們姐弟三個做主了。”

    莊世農看著女兒淚如斷線的珠子一般撲簌撲簌落下，隻覺得自己的心也要跟著這些斷線珠子一並斷了。

    他急了：“黛黛，誰欺負你們姐弟三個了？你隻管說……”

    他說到這，卻是突兀的一窒，整個人都呆滯起來。

    誰欺負他的孩子，眼下，那不是一目了然的事麽？

    爹娘拿著他賣命換來了這麽一座寬敞明亮的大院子。

    但他的妻女，卻隻能蜷縮在逼仄陰暗的小房子裏。

    他的三個孩子，更是不得不從這個吃人的家裏分剝出去，才能換得一線生機。

    眼下還用問，是誰欺負她們姐弟三個？

    莊世農緩緩的看向莊李氏跟莊老童生。

    莊李氏眼神顯然有些閃躲。

    莊老童生卻是色厲內荏的嗬斥：“老二，你這閨女素來行為無端，你還慣她！”

    莊世農隻覺得荒謬極了。

    他深深的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臉色看上去不是那麽難看。

    莊世農擔心自己臉上這兩道疤已經很嚇人了，臉色再一難看，嚇著嬌花一樣的閨女咋辦？

    ——莊世農放緩了語氣，隻認真的問莊雲黛：“黛黛，你跟爹說說，這些年，你們到底是怎麽過的？”

    這個爹，還是挺疼孩子的。

    莊雲黛心道，她倒也沒白往袖子上抹生薑水把眼睛弄紅。

    莊雲黛掃了一眼莊老童生跟莊李氏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這下她心情更舒暢了。

    “爹，你知道我的傻病是怎麽好的嗎？”莊雲黛沒回莊世農的問話，反而自己拋出了一個問題。

    莊世農自然對此很是關切，忙道：“怎麽好的？”

    莊雲黛眼裏還含著淚，聲音帶了幾分縹緲：“那會兒娘拋下我們姐弟三個，跟人走了。我又病得厲害，昏昏沉沉的，就聽到大伯娘跟奶奶商量，說我這病得太重了，在家裏頭待著不吉利，可能會妨了家裏人……所以，就把我給抬到了老宅裏，任由我自生自滅。那會兒老宅已經幾年沒住人了，到處都是灰塵，沒水喝，也沒吃的。阿期跟彤彤不願意同我分開，跟著我一道被趕到了老宅裏……但是我病得快死了，阿期跟彤彤就去跪著求大伯娘，求奶奶，求她們給我看病……”

    莊世農渾身都在劇烈發顫。

    他哪裏想得到，他的孩子竟然過得是這樣的日子！

    “可是大伯娘跟奶奶說，我就是個傻子，哪怕治好了也是個傻子，平白浪費錢罷了……阿期沒了辦法，讓人忽悠了兩句，便打算自己把自己給賣了，給我換藥錢。這傻孩子……”

    莊雲黛沒有刻意賣慘，但周遭的人聽在耳裏，卻都心酸得不行。

    春柳別過頭去，去抹淚了。

    莊世農更是心痛得呼吸都有些困難，他的心像是被人狠狠的揉捏到了一處。

    莊李氏有些慌張的辯解，語無倫次的：“也不是……當時，也是看了大夫……就是看不好……”

    莊雲黛沒有理莊李氏。

    莊世農也沒有理莊李氏。

    “我當時人還是傻傻的，但意識卻是清楚的。”莊雲黛輕聲道，“冥冥之中，有個聲音告訴我，要救下阿期，我們都要好好的——許是閻王不收我，我便從病重昏迷中醒過來了，走了趟生死，意識也徹底清明了。”

    莊雲黛想，應是先前原主的意識，將她呼喚到了這個世界。

    她不會辜負那個女孩兒。

    她也不會辜負自己。

    “爹，許是因禍得福吧，從那以後，我就不傻了。”莊雲黛朝莊世農含淚微笑，“現在，我跟阿期彤彤，都好得很。”

    莊世農這在戰場上飽經了風霜的漢子，被女兒這個純淨美好的笑容給搞得直接崩潰了。

    他蹲下了身子，捂著臉嚎啕大哭起來。

    他的兒女，這在家都是經曆了什麽啊！

    他在戰場上刀尖舔血這麽多年，到底是為了什麽啊！

    莊世農哭得渾身都在發顫。

    莊李氏急了，趕忙道：“老二啊，你多大的人了，哭啥啊？不嫌丟人……”

    一邊說，一邊去推搡莊世農，讓他趕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