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內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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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士元一直自視甚高,雖然他的仕途已經很順利了,卻依舊常有懷才不遇之感。尤其是青州保衛戰之後,明明他在守衛青州時立下大功,可朝廷的封賞卻全加在了劉澤清的頭上,這叫李士元深感不滿。

    不過這所有的自命不凡在此前的商山一戰中通通遭到了重創。

    明明是自己兵強馬壯,卻始終被李率泰牽著鼻子走,最終更落得一敗塗地。

    這大大打擊了李士元的自信。

    但這似乎也是個好事,比如眼下情況裏,他就明確的向朱由棷點出——兵馬再眾,心不合一,亦是一盤散沙,不堪一擊。

    尤其是麵對戰力上具有優勢的清軍時候,令不出一門,將各有私心,那是必敗無疑。

    明清之間打了二十多年仗,這樣的敗仗,大明已經吃了一個又一個,可惜就是不長記性。

    而現在,大明已經敗不起了,至少青州是敗不起,衡王朱由棷是敗不起了。

    兒子的話他隻當成耳旁風,半點沒放在心上。

    可是眼下的困局怎麽辦呢?

    任由清軍圍困益都,任由清軍私下裏搶掠燒殺,這也不是個事兒啊。

    上一次清軍殺來,青州就已經損失不小,現在又來第二回,青州再遭毒手,如此的反複幾次,他連吃的都沒有了,還守個屁的益都啊?

    李士元低頭不語。

    益都城內,王國賓手下的標營參將趙彥中神情鬱鬱的喝著酒。

    此前恢複濟南的大好機會,因為商山之敗,而落得一地雞毛。現在上萬清軍又一次推到了益都城下,對周遭各縣燒殺搶掠,益都城內的兵馬連出城迎戰都不敢,這實在太喪軍心鬥誌了。

    反正其他人是什麽情況,趙彥中不知道。他自己是對大明的未來是真的有些失望了。

    現在城外的橄欖枝被抵到了他的手中,趙彥中要怎麽選擇,他一時間真難下決心的。

    “哼,將要當女表子又想立牌位的貨色。那姓趙的要是真對大明忠心耿耿,不早把咱們當場拿下了?既然沒有下令拿人,他最終作何選擇就也不言而喻了。我等安心等待就是。”

    益都城內的一處大戶家中,幾個聚集在一塊密謀的士紳紛紛點頭。

    這話說的有理。

    眼下清軍勢大,人家的主力都還在對付李自成,隻是一支偏師就打的大明招架不住,先是劉澤清再是劉良佐,大明中興有望的虎皮早就被戳穿了。要不是崇禎皇帝有了個好女婿,在徐州力挽狂瀾的一戰,止住了清軍的勢頭,那最終江淮走勢如何,還很難說呢。

    十有地盤會全落到大清的手中。

    所以這天下終究還是大清更有希望。

    至少這齊魯之地終究要屬於大清。

    因為李自成在關中他待不下去啊。

    與他們暗中聯係的王鼇永說的很清楚,關中殘破,錢糧不濟,根本無力贍養數十萬大軍。

    李自成在關中能待得了一時,他待不了一世。

    沒有糧食,天王老子下凡也沒有用。

    所以李自成終究要跑去荊北湖廣的,到時大明的局勢隻能變得更糟糕不是?

    其北有大清,西有李自成、張獻忠,大明還憑什麽跟大清爭奪天下?至少大清分疆裂土,重現當年女真入主中原立國百年之基業,是不成問題的。

    而齊魯之地也注定是大清的囊中之物啊。

    王鼇永本就是青州人,之前做過明朝的戶部侍郎,然後巡撫通州,那也是齊魯現如今的名宦。

    與益都城內的不少名門大戶暗中都有聯係,這是朱由棷再下一百道嚴令也禁止不了的事情。

    他對此也心知肚明,所以專門留心城內大戶的動向,可惜,這些個名門大戶根基太深,就是朱由棷專門騰出一隻眼睛來看著他們,那也攔不住這些人跟王鼇永偷偷暗通消息。

    如今這回很是有些名門大戶被王鼇永說動,那最大的原因不是王鼇永話裏有道理,也不是大清未來可期,而是這些個大戶們現在就利益受損的厲害。

    清軍數月間兩次圍城,老百姓們損失極大,而朱由棷和青州的名門大戶們的損失也不小。

    那可是在割他們的肉啊。

    隻要想想再反反複複的被清軍割下去的痛苦,那些個把家族財富和傳承看的比國家民族更重的家夥們,可不就紛紛動搖了麽。

    然後他們就物色到了趙彥中這個目標。

    後者是王國賓的標營參將,手下的兵馬不是很多,隻有寥寥二三百人,但都是騎兵,在城中的地位很是不弱。並且趙彥中本人對未來的局勢也很是悲觀,也不知道是不是手下經常死人的緣故,趙彥中整個人看起來都死氣沉沉的。

    這樣的人可不就是拉攏來的最好人選麽。

    上萬清軍堆積在益都的西側,但這並不意味著南北東三麵就都是安全的。

    韃子的斥候探馬長期的徘徊在三麵,每次益都想要跟登萊互通消息,就都隻能靠著騎兵突圍。而且城內也需要知道外頭的消息,那也隻能靠著騎兵去打探。

    所以趙彥中的手下別看人少,死傷卻經常的有,在城中亦是第一等的重要。

    不過這一切在趙彥中被人暗中說服了之後,就變得很可笑起來了。

    益都和登萊間的通訊不但被清軍看的真切,他們還借著趙彥中部死傷‘慘重’的機會,陸陸續續的往益都城內送進了十幾號人。

    這事兒很簡單。

    比如一次通訊往來,趙彥中這邊派了五個人帶信出城,結果第二天回來了一隊人。

    其中趙彥中這邊的人隻剩下了兩個,其他幾個都是登萊那邊的人,是為了護送他們回城的。

    這麽一來那幾個人可不就留在城裏了?

    等過了一天,益都再要派人往登萊去,然後人被堵回來了,清軍加強了戒備,一連兩日,出城的騎兵都被堵了回來,還折損不少人。在這種情況下,登萊方麵主動派人來益都聯絡,那也是順理成章不是?

    所以啊,半個月的時間過去,天氣越來越暖和了,益都守軍知道了登萊軍一部分進駐了昌樂的好消息,正都歡欣鼓舞呢,卻沒人看到城內的登州兵已然多達數十人了。

    二月二十五日夜,益都南門城樓上升起了火爐,值夜的練總寧石雲叫手下溫上酒配上肉,不時喝上一口酒,吃上兩口肉,身子暖暖和和的。

    馬上都三月份了,寒冬是真的過去了,但夜裏的風依舊挺涼的。

    寧石雲今夜表現的有些不鎮定,在城樓裏來回走動,倒是旁邊的一個漢子一直坐在角落裏閉目養神。

    寧石雲心裏真的很不安,因為今夜裏的勾當他真的是生平第一次做,雖然已經答應投靠韃清,知道如眼下這樣要賣城是早晚的事兒,可事到臨頭了,還是鎮定不下來。甚至腦子裏還常冒出一些毛骨悚然的念頭,如果消息走漏了風聲,王爺能饒了他?能饒了他寧家?

    所以從昨天接到消息,這過去的時間裏他一直都在惶恐不安中度過。

    他轉身之時看到了李建功的樣子,心中莫名抖了一下,這個叫做李建功的人據說是韃子大官李率泰的親信,手下帶著二三十人,外頭似乎還穿著薄棉裝,可裏頭都是內甲和鎖子甲,身上帶著弓弩腰刀等物,每人還有一個包裹,裏麵不知裝著些什麽。

    寧石雲知道這些人都是清軍中精挑細選的人物,他們今夜裏擔負的任務很重。

    與手下練勇給人的感覺不同,寧石雲能從這些人的舉止中感覺到一種與眾不同的強悍,他自己的手下也有一些上過戰陣的敗兵,但沒誰有這樣的氣息。

    城門下還有幾十號騎兵在做著準備,名義上的說法是有情報與登萊聯係,而且城內的這些登萊人馬也要順便回去。

    幾十號人馬裏,一半趙彥中的親信,一半‘登萊兵’,後者的氣息比不了李建功這些人,卻也都同樣的強悍。

    所以這次賣城,他們這夥人準備的還真的挺詳細的。

    有心算無心,那麽多人的突然爆發,搶占下城門城樓很難嗎?

    隻要他們能堅持一時半刻,外頭的清兵就已經開來了,到時候大局不就落下了嗎?

    或許現在城外就已經有不少清兵的精銳在隱蔽吧。

    煙花這玩意兒是個挺好的東西,能很大的擴充人在夜間的視野,但有利就也有弊,隻要做好相應的防備,在煙花照明下的模糊光線裏,城頭上的人是分辨不出具體的人和物的。

    隻要你披上個灰土色的鬥篷,老老實實的趴在地上,而不是大踏步往前衝跑,城頭的人真很難察覺不對的。

    所以,隻要城門打開,吊橋放下,今夜的益都的命運就已經被注定。

    譚泰、李率泰、和托等人,這時候也在注視著夜色裏的益都城池。

    這麽一座堅固的城池,馬上就要屬於韃清了。

    如果消息傳開來,怕是很能震動人心。

    人少的清兵攻克了人多的明軍固守的益都堅城,保不準還能生擒活捉倆王爺,一個巡撫,以及其他的朱明宗室,這效果豈能不美妙?

    而至於具體的用什麽手段去攻克益都的,那就沒必要太較真了。

    韃清自從老汗起兵以來,幾次攻打堅城固壘得手,那不少都是內應起了關鍵作用,這是敵我雙方誰都知道的事情,但這又影響到了八旗大兵的無敵聲名了嗎?

    結果才是最重要的。

    這眼看就是三月了,再過些日子,登州的水師又能騷擾京津了。他們必須在此之前就給登萊一個厲害瞧瞧。

    所以這回譚泰冒險讓王鼇永動用自己的私人關係,那拉攏趙彥中可真不是一點風險也沒有的。而對比冒險去拉攏人,讓寧家等已經投向韃清的人家在城內悄悄的發展運作,待到瓜熟蒂落,再伸手摘下,不是更保險?

    萬幸一切都順順利利。

    現在這益都城,就也要瓜熟蒂落了。

    李聯芳站在清軍隊列中,遙遙打量著不遠處的益都城,城牆上的燈籠和火把勾勒出整個城池的輪廓,這是一座整個齊魯境內都有數的堅城。城池全長裏零步,高三丈五尺,與京師等同,牆厚兩丈,外麵全部包著磚石,城外護城河闊兩丈深一丈,加上城頭布置的火炮弓弩,如果沒有內應,就清軍這一萬人,那除非個個都是天兵天將,不然怎麽也不可能拿下兩萬人固守的益都城。

    之前時候清軍一直待著沒大動。

    很是讓他們這些人喘了口氣,好好的歇了歇。

    然而今天突然的傳下令來,夜裏全軍枕戈待旦,時刻準備進攻。

    李聯芳心頭立馬就擔憂了起來,而且自身的職業讓他下意識的就想到了‘內應’這兩個字。

    可惜他跟益都根本沒有直接的聯係,更不可能立馬就把消息報給益都。

    隻能心底裏祈禱著益都守軍能發現不對。

    隨著夜色的加深,李聯芳心中的煩躁也在一點點增加,那種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大。

    李士元夜裏很少能睡的深沉,這是戰爭給他帶來的創傷。兩年前清軍南下,圍攻益都城,一次趁夜偷襲,毫無防備的守城民壯被嚇的六神無主,正是夜裏睡不著覺上城頭巡邏的李士元力挽狂瀾,接連投下震天雷、萬人敵,這才逼退了清兵,讓益都轉危為安。

    今夜裏他也睡的很輕很淺,所以南門的殺聲一起,李士元就立馬驚醒。

    “父親……”

    長子李德一匆忙帶人跑回家中,他在軍中帶兵,可是力量太少。驟然聽到騷亂,第一時間不是帶兵去南門堵截,而是先領著人跑回了家中來。

    李士元照頭給了兒子一腳,破口大罵一聲“蠢材!”,可看著南門越來越響亮的呼殺聲,卻是無奈的搖了搖頭。

    “速去帶你母親兄妹妻小,去西門等我匯合。”

    李德一翻身從地上爬起,嘴巴都長大了。“西門?”

    那裏不是清兵更多的地方嗎?

    “你懂個屁!”

    李士元卻無心對兒子解釋什麽,自己翻身上馬,先就引著十幾家丁往衡王府奔去。

    李德一看著父親離去的背影,依舊滿腦子懵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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