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這天下就真不能換個人來坐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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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轟……轟……”

    “轟……轟……轟……”

    戴村壩南端小城的東門。

    隨著炮聲奏響,“莎莎……”土灰落下。

    躺身在小城裏的高祐動都沒動。待聽到幾聲‘呸呸’的聲音後這才睜開眼來。竹篾夾油紙編造的大鬥笠完整的籠罩著了他的頭臉,上麵不時震落的塵土根本就落不到他的臉上。瞄了一眼見外麵沒什麽變化,高祐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再次把身子縮成了一團。

    從昨天上午外頭敵軍就開始炮擊,一直到現在這炮聲就沒見停過,負責防守東門的副將高祐現在都已經完全適應了這隆隆不斷的炮聲了。

    話說他們原本也是有大炮的,可是從滋陽城外緊急撤退時候, 就全都丟了。

    然後現如今軍中僅剩下一些個火箭,在地方大炮的洗禮下,火箭也屁用都沒有。

    它們的射程說起來很遠,可要指望著火箭對著一兩裏外的大炮造成傷害,那是癡心妄想。

    所以現在整個小城就全然在挨炸,無一絲一毫的反手之力。

    而如此情況裏, 高祐他們之所以還能堅持到現在,就全然是小城的堅固了。

    這可是一座石頭城, 即使建造方法不是修築大壩的那種束腰扣結合法,以一個個鐵扣把大壩鎖為一體,卻也一樣很堅固。

    然而再堅固的城池也有被轟塌的時候,就像濟寧城,何嚐又不是固若金湯?

    但最後還不是在重炮群下變得支離破碎麽?

    所以他們唯一的‘出路’就是早點投降。

    可惜小城內還有上百八旗兵在督陣,高祐雖然是綠旗兵的主將(副將銜),也隻敢小心翼翼的與外頭接觸。

    雖然那邊至今還沒有給出一個確切的結果,但他們也沒拒絕不是?這就是不小的希望!

    所以高祐好歹是跟外頭接上頭了,隻要保下小命,這小城就是被打破了他也死不了的。

    就是不確定性太多了。

    被鬥笠籠罩著的麵容上時長就會露出患得患失之情,高祐對自己的未來真的很沒譜。

    因為他是第一批投降清軍的劉澤清部將,甚至在一幹降將之中,他的排位是僅次馬化豹與柏永馥的第三人。

    高祐若是有一絲的可能,他就不會再來做這等‘回歸’之事,隻可惜眼下的情況裏, 高祐真心看不到半絲兒生機, 而他還一萬個不想死。

    這就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任人宰割啊。

    高祐臉上不知道閃過多少個不同的神態, 如果不是鬥笠遮掩,他萬不敢如此放肆的。

    不敢躲在小城內裏的高祐實際上還是很安全的,他比起那些第一線的清兵安全多了。

    滋陽的兵馬和李國英、任七兵馬匯合一處,雙方攜帶的大炮數量不多,還都是以輕便的零三炮和零五炮為主(三斤炮、五斤炮),這也是清軍能在炮轟下堅持這麽久的一大關鍵。

    零三炮和零五炮的威力很有限,但也不是純粹的擺設,小城的石頭再堅硬,打上的炮彈多了也一樣變得坑坑窪窪殘缺不全。

    尤其是城頭的小樓,早早的就被炮彈給轟沒了,隨著火箭在城頭上的消失,軍中的臼炮便大量的抵達小城的近處,連續的開花彈送入小城,炸的清軍更加的抬不起頭來。

    其中一枚炙熱彈還洞穿了城內的一處藥粉庫,小城是戴村壩營司所在,內裏有不少堅固倉庫,用來儲備石料、鐵器等修補石壩之物,現在就變成了清軍儲備糧食軍需的所在了。

    炙熱彈洞穿倉庫, 自然引起了一連串的劇烈爆炸, 而在那爆炸過程中,部署在藥粉庫附近的龐穀親衛部隊怕有四五百人消失的幹幹淨淨,殘破的地表如似被誰啃了一口一樣……

    督戰東門的參將龐穀本身也在那一刻變成了粉身碎骨,隨後接替龐穀督戰的另一名參將王誌遠也能沒能支撐多久,被一顆蹦飛的石頭砸的頭破血流,直接送回北端修養了。高祐便就被頂上了。

    這高祐腦子比龐穀、張誌遠要靈活,他知道自己被勒克德渾派來南端小城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被放棄了。

    所以高祐抵到小城之後就著手準備聯係城外的兵馬。

    他真的隻求保住一命,但也要求不能立馬公布他投降的消息,什麽時候把他濟南城內的家人安全的接回了,再公布不遲,除此之外是真的再無其他奢求了。

    高祐就隻求能保住自己一家人的性命,不奢望還能在秦朗的手下做官。

    但是他身為劉澤清麾下大將,是當初投靠清軍的劉軍第三號人物,又是在眼下這麽個勢窮到極致的境地裏才投降,對麵真的會高抬貴手嗎?

    還有,這都是或者,可一家人不愁吃不愁喝富富貴貴的活著是活著,一家人摳摳搜搜窮困潦倒的活著也是活著,高祐無論是跟隨劉澤清的時候,還是跟隨韃子的時候,可都不是啥好人,那百萬貫家私,對麵又能容忍他保住幾分?

    所以高祐心裏頭雖然覺得有兩分安穩,卻也有著更多的忐忑。

    不過高祐再如何他好歹也有兩分底氣,可對於其他的清兵言,現如今可真是士氣低迷之極了。

    他們完全就看不到勝利的希望。

    待在南端小城,就除了挨炮就還是挨炮。上頭所說的堅持堅持,等待戰局翻轉,根本就騙不了所有人。

    還戰局翻轉,翻轉個屁。

    恐怕要不了幾天對麵的齊軍就造好了木筏,然後從上從下爭渡大汶河,屆時北端的真韃都要落荒而逃,他們這兒隻會是死路一條。

    多少人已經悔的腸子都青了。

    不是後悔當初投降了清兵,而是後悔怎麽沒有半途跑路。

    不管是從滋陽撤向寧陽的時候,還是從寧陽跑路戴村壩的時候,那不都是好機會?

    可惜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勒克德渾軍的潰散是毫無意外的,就像清兵們自己想的一樣,當大量的木筏載著秦朗軍士兵從戴村壩的上下遊分頭爭渡的時候,清軍於河北端的兵馬就立刻崩散了。

    勒克德渾當即引著五千滿蒙兵往西麵竄逃。

    蒙古騎兵人配多馬,均出來一些,完全夠八旗兵使用的。

    而絕大部分的八旗兵也都是會騎馬的,哪怕馬術很差呢。

    柏永馥也被帶走了。

    這人與秦朗有殺子之仇,絕對是韃清的鐵杆,何況他的生還也很大程度上可以安撫馬化豹等降將的情緒,勒克德渾是不會忘掉他的。

    雷達上秦朗可以明顯的看到勒克德渾的行徑,甚至可以就此推斷出他的行動方向,然而沒用。

    就算信鴿能飛快的把他的指令傳達下去,魯西平坦的土地上你也很難擋得住大股騎兵的突圍。

    畢竟東平境遇內的安山湖,才小小的五十五裏周長,比起先前的蓼兒窪梁山泊可差的太多了,到處都是騎兵突出重圍的路線。

    何況秦朗現在也真的抽不出太多的兵力去圍剿、堵截勒克德渾軍。

    秦朗先是在濟寧一帶留了上萬兵馬,把魯西南都讓給榆林軍,那目的就是盡可能的集中主力拿下臨清。

    然後在臨清至聊城之間建立起相對穩固的防線。

    那臨清城在阿巴泰臨走前糟蹋的不成樣子,不下大力氣好好的整治一二,可變不成橋頭堡。

    所以現在秦朗連德州的清軍殘兵都沒招呼,而是一門心思的恢複著臨清城。

    在召集難民百姓挖溝好對土堆,在城外修築棱堡,在運河沿線也準備修築幾個簡易的棱堡……

    他是真的顧不得勒克德渾!

    整個臨清在短短的時間內都已經化作了一個巨大的工地。

    相反,在此之前被無數人矚目的秦家祖墳,卻隻是被秦朗草草的給予了修複。

    隻是簡單的從土墳磚墓變成了青石壘砌的大墓,對比一般人家來說是大氣極了。可對比秦朗這樣的身份,那絕對稱的上簡陋。

    可事實上他連一些個“祖宗”的名號都記不清了,而秦家也真的連一個親族餘脈都沒有了。

    臨清幾番大劫,合著連連的戰亂,徹底的把秦氏這麽個並不怎麽大的小家族湮沒在了血濤中。

    秦朗出人頭地之後都沒見到有親戚來投,無論是父係還是母係,從那個時候他就有一定的心理準備了。

    可這樣一來也好。

    真要猛地從臨清蹦躂出一批他的親族來,秦朗也真的親不進去啊。感覺還沒秦德、李猛兩家人他們貼切呢。

    伴隨著臨清城的大建設,一大批清統時代裏吃香的喝辣的的士紳地主是通通遭了秧,清算這是任何一個新王都不可避免的行為。

    而這都還僅僅是一個開始。

    臨清衙門已經化作了廢墟,但是沒事兒,臨清是州,它這兒屬於東昌府管轄。

    秀才一級的考試——縣試、府試、院試,除一開始的縣試在本縣考試外,其餘兩種都在聊城。

    東昌府衙可保存的聽完好的,此前應試學子的名錄和籍貫都記載的清清楚楚,秦朗準備爆個大新聞,他想要把所有才加過清廷院試得中秀才功名的學子全都給“刷掉”。

    也就是宣布他們的秀才功名不被承認,而且今後不得為官為吏。

    至於那些沒能考中的童生麽,那就不管了,留著要兩撥人相互撕咬去。

    慘遭厄運的新科秀才們肯定怨恨不已,但逃過一劫的落地童生們可就大為高興了,甚至他們都會從內心裏大力擁護秦朗的這個決策,彼此之間的撕咬必不可免。

    不止是如此,其他各府也都一樣,而且舉人也會這般被刷掉,一些已經給韃子效力的舉人更會被歸類入官僚群體中去,等待他們的則是更加嚴厲的懲罰。

    但如此決定看似聯係巨大,可它真隻是一個開始,別忘了孔家,那兒才是這場清算的高朝。

    蘇京從一開始就跟著秦朗進入了戰場,現如今看著劉源,滿臉的焦急。“劉中丞,常言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閣下既已經為齊國公帳下之臣,就當為齊國公之將來著想,可以做事齊國公行如此不智之事?”

    這話真不是一般的露骨,可也正能從中看到蘇京的焦急。

    劉源看了一眼蘇京,笑的很平靜,“蘇公是眼看著著急了麽?莫不是也傾心於國公爺?”

    “俺家國公可是素來佩服蘇公氣節,如蘇公願至,比欣喜若狂,倒履相迎。”

    蘇京是日照人,而日照早一年前就已經在秦朗軍手中了。對於日照的變化蘇京應該很清楚,而且他身處淮北,對邳州海州的情況也應該很了解,當是如今世上作為清楚秦朗手段厲害的人之一。

    秦朗也覺得蘇京人不錯,是早就瞄上他了。

    可幾次拉攏蘇京都巍然不動,便也隻好作罷。

    但劉源卻不這麽想,蘇京雖然沒有倒向秦朗,但這事兒也沒有給他贏來金陵的賞賜啊,所以蘇京應該是沒把消息往外透露才是。這不恰恰反應了他內心真實的選擇麽?

    “劉中丞莫說笑。蘇某絕非變節之人。”蘇京臉色一正,萬沒想到這事兒轉了個彎竟轉到他自己的身上了。

    “哈哈,亂世之中非但君擇臣臣亦擇君。金陵那位禦宰天下二十年,是何等人,又有何等的缺陷,天下明眼人誰不知曉?”難在金陵站穩腳跟,然後拉一派壓製東林黨,一點一點的從江南士大夫集團手中扣取銀子,而不是一開始就把事情搞得沸沸揚揚,如此作為那位已經是長進了。

    這就是一個中人之姿。

    比起起於微末,屢戰屢勝的秦朗,差的太遠了。

    “這泱泱華夏若是沒有齊國公,隻憑金陵那位,恐怕甲申年之變他都躲不過去,而即便是躲過了甲申之變,韃清大軍南下,其也萬難抵擋。是齊國公數挽天傾,扶保天下,那這天下就真不能換個人來坐麽?”

    “蘇公須知,如今之天下與秦漢之交時不同,與兩漢三國時不同,與隋唐相繼時亦不同,而是勢同南宋末,君主無能非但要亡國,更要亡天下的。”

    “那崖山之變,那蒙元胡腥之情,蘇公還想要再體驗一次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