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上有政,下有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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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中,遠在邯鄲的趙括收到了呂不韋傳自任城的竹簡。

    心中暗歎一聲,手持長卷走到殿門之外,望著遠方一碧如洗的天空,歎道“春日漸短,夏日漸長,該來的,終是要來了,就看這一夏了。”

    身後一直跟隨著的宦者令趙忠小聲地問道“呂閣老那邊不順利嗎?”

    趙括沒有答話,而是將竹簡轉給了趙忠,示意其查看。

    趙忠小心展開竹簡,略略掃視一遍,隨即更加不解地問道“我王,呂閣老處置果斷,任城當已無恙矣,邯鄲這邊再派些文官前去便是了!”

    趙括搖搖頭卻未答話,隻是一聲歎息。

    “我王可是擔心官吏不夠用哉?我王放心,邯鄲城中雖經曆兩次動蕩,雖有諸多官員獲罪而下,然我朝本身冗員便是不少,前日還曾聽聞平原君為冗員安排而煩惱,況求賢館內日日人聲鼎沸,不過是一座城池,便是多幾座,我朝官員也是夠的。”趙忠寬慰道。

    “幾城尚好,若是十幾城、二十城呢?”趙括終於答話道。

    “這”趙忠一時有些懵圈,整個邯鄲郡、整個趙國才多少城池啊,二十城不是說大半個邯鄲郡都想到這些,一貫機敏的趙忠竟然有些不知該如何回答。

    “到那時,官吏多寡之事,倒也不太重要了!”趙括自顧自地繼續說道。

    “我王,當不至於如此吧!”趙忠勸解的聲音中有些顫抖,因為他知道,眼前王上所言之事往往十中其九,也就是說趙忠有些不敢想象若是二十餘城一齊叛變,趙國該何去何從哉?

    “若真實如此!趙國豈不是遍地烽火?”趙忠不甘心地再次確認道。

    “那倒也不會。其人充其量不過結寨自保,以待時變而已!處處烽火,他們還做不到!”趙括自信的說道“對於其叛,寡人早有所料,隻是如今看來要比寡人所料想的更快些。寡人所擔心的是廉頗和呂卿一時不察之下,會著了小人之道了。”

    “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然廉頗將軍久經沙場,呂閣老亦頗為老成,定不會為小人所趁也!”趙忠回應道。

    似乎沒有聽見趙忠的話語般,趙括繼續冷靜地分析著局勢“上黨行新政久矣,不會亂,隻要上黨不亂,寡人背後便有依靠;邯鄲不亂,基礎便不會動搖;至於其他城池之亂,已是不可避免的了,就看代郡和北郡能否止住反叛的蔓延。不過就算了兩郡相繼也反叛,平叛也不過是時間的問題罷了!”

    “傳令

    其一、速令斥候飛馬快遞至呂卿並告知廉頗將軍小心行事,做好大戰之準備

    其二、嚴令各地郡守、縣令等城池主官,務必嚴守自土,不可輕易串聯,以半年為期,即便上司所招,由副手代之可也,以免被叛軍裹挾;

    其三、令平原君籌備廉頗大軍所需至少半年之軍械糧草,隨時準備送抵前線;

    其四、令邯鄲增設邯鄲衛,暫受羽林衛轄製,並以羽林千人為骨架,招收新兵,以備不時之需;

    其五、令上黨郡打造軍械優先供給廉頗所部,並令上黨將軍田單做好秦軍趁火打劫的應急準備;

    其六、令趙鯉、李毅所部嚴防敵國刺探搗亂。

    好了,就這些,傳令去吧。”趙括冷冷地下令道。

    “諾!”趙忠細細地記著趙括的每條指令,話音剛落,立即應諾道。隨即對著趙括一禮,便轉身傳令去了。

    轉過身,趙括又回到殿中,細細研究起輿圖來,而殿外依舊晴空依舊。

    正如趙括所料想的那般,呂不韋在任城的所作所為很快傳遍了邯鄲郡的各個城池,知曉了新政更多細節的百姓們自然歡欣鼓舞地等候著巡視使團的到來。

    一些識趣的世家,知曉事不可為,已經開始典賣田產,以減少自身損失,順應朝廷的改革。

    但更多的世家大族,還是想要負隅頑抗,可是任城外,流血汩汩,生死族滅的陰影,始終如同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般懸在世家大族的頭上,使之不敢輕舉妄動。

    盡管如此,世家間的聯絡越來越頻繁,城守、縣令乃至剛剛上任的府令,也參與其中,如同又一隻無形的手一般,將原本還是一團散沙的力量悄悄聚集,就等著哪裏的一聲呼喚!

    此時,遠在任城的廉頗與呂不韋,已經完成了任城的新政推行,更是征兵上千。誌得意滿的兩人終於踏上了前往下一站——柏城的路途。

    黃昏時刻,巡視使團與護衛共計千人在呂不韋的率領下,抵達了柏城城外,而廉頗則帶著大軍隱蔽在城外山穀中,隨時可以馳援柏城。按照趙括的布置,能不動兵戈盡量就不要用武力。哪怕是反複的磋商,隻要對方不是暴力抗法,就盡量不出動武力。

    臨近城外五裏亭,柏城守居然已經率領城中一眾的官吏士紳出城迎接。聽到斥候回報的呂不韋,在慶幸大軍在十裏外已經分道揚鑣的同時,眉頭也不由得皺了起來。

    是誰將自己的行程告知了柏城之人?

    不對,行程的下一站,隻有自己、廉頗老將軍和趙啟將軍知曉,可這三人,自己不必說了,另外兩位也是久經沙場的老將,更對趙王忠心耿耿,決計不會告知他人大軍行止。那麽何以柏城守能夠知道自己今日會到柏城,還提前迎接呢?

    隻有一種解釋,一直有人再暗中窺伺著大軍,待大軍轉向通往柏城的必經之路後,飛馬為柏城報信。

    那麽問題來了!

    柏城區區一個依槐水而建的小城池而已,所轄也不過一縣之大,為何要監視我巡視大軍的行止,更為關鍵的是,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小地方,何德何能有監視大軍之精銳,更兼報信之飛馬?

    呂不韋皺起眉頭,看向了身邊護衛自己的趙啟,隻見趙啟也是一臉的凝重,顯然他也對大軍暴露行止的問題頗趕棘手。

    趁著還未見到柏城之人,呂不韋趕緊與趙啟商議了起來“大軍行止隻吾等與廉頗將軍三人提前知曉,斷無外泄可能!”

    聽了呂不韋的話語之後,趙啟瞬間明白了情況的嚴重性,說道“此必有人暗中查探於吾等!吾等大意了!”

    “然也!”呂不韋點點頭說道“暗中查探,必有所圖也!趙將軍,還請你派出心腹之人,立即往廉頗將軍處報信,讓其無論如何要提高警惕,我大趙幾乎所有的機動兵力可全在此處,萬萬出不得半點差池!”

    “諾!末將親往廉頗將軍處說明情況。”趙啟立即應諾道,說著就要騎馬離開。

    “慢!”呂不韋阻止趙啟道“將軍稍待!前往報信,雖然緊急,但以廉頗將軍之能,隻需將信息送到,其必能相應作出調整。倒是將軍還有更重要之事。”

    “諾!敬聽閣老吩咐!”趙啟隨即止住馬匹,靜靜等候著呂不韋的指令。

    “發生如此時間,城中羽林衛報送之情報中卻無所體現,不管是能力問題沒有查訪到,或是直接參與、知曉此事,如今看來其暫時已經不值得信任。如此一來,吾等對柏城之內情況如同抓瞎,或曰知己知彼百戰不怠。將軍需立即率領強幹之羽林衛,先行入城,以掌控全城之情報!”

    “諾!末將明白!這邊去辦!”趙啟雙手一禮道。

    “去吧!本閣這邊盡量為汝拖延些時間。”呂不韋也雙手抱拳回禮道。

    噠噠的馬蹄朝著後軍而去,不多時,十幾員斥候模樣的騎兵從隊伍中悄悄離開

    而大隊繼續緩緩前進,但也很快便來到了五裏亭內。

    “柏城城守率城中官員士紳族老人等,恭候閣老!閣老一路辛苦!”一員青袍中年笑眼盈盈地大禮參拜道。

    “諸位鄉老快快請起!”呂不韋也是趕忙躍下馬來,一把扶住了拜倒在地的青袍中年說道。

    “有勞各位鄉老前來,不韋深感榮幸矣!”見眾人起身,呂不韋再次微微躬身抱拳感謝道。

    “豈敢豈敢”眾人一同附和著。

    一通寒暄之後,眾人隨著大軍再度踏上了回城的路途。

    而呂不韋更是讓柏城守與其共乘一車,以示親近。當然實際上嘛,自然是為了套話。

    可惜,小半個時辰過去,柏城城門已經出現在了眼前,呂不韋也未能從此城守口中套出任何的話語。

    說到新政,柏城城守便說翹首以盼,全力支持;

    言及任城,柏城城守便說亂臣賊子,死有餘辜;

    論到實施,柏城城守就開始說困難,擺現狀,一句話心有餘而力不足!就盼呂閣老來帶動柏城的新政工作!

    可以說官話套話一堆,實際落地是一點沒有。

    通過此次談話,呂不韋更覺得柏城的水深不可測了!

    入城之後,柏城守極力要求讓呂不韋等人入住自己的府中,呂不韋以人多雜亂不堪管理為由婉拒了;柏城守又極力想擺宴,為呂不韋一行人接風洗塵,而呂不韋再度以舟車勞頓婉拒了。

    即便如此,吃了兩頓閉門羹的柏城守卻絲毫不以為意,吩咐酒樓將做好的玉食珍饈,一同送到行營所在,可未曾想這次連們也沒進得去。

    如此幾次三番的熱臉貼了冷屁股,若是一般人物,不說暴跳如雷,也至少是熱情消怠,愛咋咋地了。

    可是柏城守沒有,甚至還對著守門之士卒道歉道“吾既知閣老舟車勞頓,卻仍不住打擾,實在不該!還請海涵一二。某這就回去,明日再來與閣老請安。”

    一通操作有理有利有節!若不是監視大軍之事如同顆長刺深深地紮在了呂不韋的心中,幾乎就要為柏城守的“誠心誠意”給感動了。如此人才,甚至收為己用帶回邯鄲也說不定。

    隻可惜,階級立場不一致啊!

    呂不韋一邊翻閱從衙門調來的卷宗,一邊等候著趙啟的回令。

    卷宗之中,亦如同柏城守其人一般幹幹淨淨,政令何時下達,又因何事給耽誤,一樁樁一件件,俱有條陳可詢。

    可問題是,阻擾新政之人,不是那些世家望族,而是新政所要拯救幫扶的泥腿子——黔首百姓們。

    這就很是令呂不韋費解!

    若說是一起兩起或許是宣貫不到位,若是整個縣域全然都是如此,要麽就是歪嘴的和尚念錯了經,要麽就是人心黑了在搞事!

    不知不覺中,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而趙啟也終於在夜色的掩護下回到了行營之中。

    一通簡單的見禮後,趙啟開始說起了查探的情況。

    “柏城之中,百姓對於新政皆頗為反感!”趙啟一來便扔出了王炸。

    “嗯,本閣查閱庫檔亦發現此等怪狀!正是百思不得其解,將軍可曾打探出是何原因哉?”呂不韋沒想到趙啟所查的事居然正好是自己發現的問題,於是趕忙問道。

    “一點都不怪!”趙啟倒了一壺茶水,噸噸噸地喝了半壺,隨即繼續說道“官府與士紳勾結,說是田畝統一收歸國有,而後依據人頭重新劃分。”

    “地收上來了,可是從百姓手中收的是實打實的良田、水田,而從世家貴族手中收上來的卻是灘塗、山林等地,根本無法種植之地。隨後在分下去,百姓名義上地是多了,可是多的都是灘塗、自己家的好地卻全被官府劃到了世家手中。百姓能不恨死新政了嗎!”趙啟恨恨地說道。

    “好膽!我王苦心孤詣方才製定的惠民、救民之政,在此等貪官汙吏手中竟然成了魚肉百姓、逼迫百姓的要命之策!”呂不韋也曾想過下麵會有所對策,卻沒想到柏城之中如此喪心病狂!

    “不僅如此!”趙啟繼續說道“百姓上告之後,衙門便要其寫下反對新政之施行之語,以村為單位,由鄉老組織,不想被換地的就必須簽字畫押,否則就不給退還。這樣一來,便不是世家阻撓,而是百姓不肯了。其更是在坊間散布吾等此來,乃強製收田者也!”

    “好計策啊!我說怎麽如此之多百姓反對新政!原來症結在此矣!”呂不韋咬牙切齒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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