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見證他人生軌跡的每個轉折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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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嘀嘀嘀——”

    心電儀平穩的跳動聲回響在空曠病房內。

    夢中那些斑駁濁臭和饑寒交迫都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幹淨雪白的天花板和先進科技感十足的醫療設備。

    蠶絲被褥輕柔地蓋在身上,舒適透氣。

    空調和淨化加濕器也在安靜地工作著。

    可那些撕心裂肺的切膚之痛卻真實地殘留在他的潛意識裏。

    霍栩張開嘴,大口呼吸,像是溺水的人終於浮上海灘。

    每吸一口氧,心肺處那種被海鹽浸泡過的鹹澀疼痛感,都如萬千尖針一樣紮刺他的中樞神經。

    霍栩從病床上掙紮著坐起來,一把扯掉手背上的輸液針管。

    頭很疼,記憶有一瞬間的斷片。

    這時,病房門被人推開,劉博走了進來。

    “醒了?你小子可真是命大。”

    看見劉博,霍栩神情有一瞬的怔忪,片刻後,斷片的記憶湧入腦海。

    “她呢?”

    他眼神倏然一凜,猛地掀開被子,下床。

    劉博趕緊阻攔,“你頭上有傷,別亂動。”

    他將霍栩按回病床後,撇撇嘴,調侃道,“嘖,該說不說,你小子啥時候轉性了?見義勇為救下那麽多無辜孩子。我還想著讓局裏給你做麵錦旗呢,你可得給我好好的。”

    “少貧嘴,你知道我問的是誰。”

    霍栩扶著額頭,他頭上裹著紗布,還有點暈,臉色陰得難看。

    劉博豪放地拍了拍他肩膀,“放心吧,那丫頭命大得很,我帶人趕到的時候,人販頭目正要行凶,幸虧我槍法精準。”

    “死了?”

    “死個屁,那家夥忒能跑了,子彈打掉他手裏的凶器,他見勢不妙丟下人質就逃。”

    提起這個事,劉博就來氣。

    他堂堂市局刑偵組局長,親自上陣,犯人竟然能從他眼皮子底下逃掉。

    不過那個頭目雖然逃了,其餘六個小囉囉倒是伏了法,還順便救下二十個被拐賣兒童。

    也算是功績一件了。

    “她呢?”霍栩似乎並不關心逃犯。

    劉博嘴角抽了抽,“臭小子,多說幾字兒會死不成?你這樣顯得我像個話癆!那丫頭既然沒事,當然是回營地繼續訓練了,還能在哪兒?該說不說,心理素質這麽強的小姑娘我還是第一次見。你不知道她當時抱著你,滿手是血,換做一般人早嚇蒙了。”

    劉博劍眉朗目,形象看著斯文,張口卻是個粗獷、錚錚鐵骨的純爺們兒。

    他和霍栩已經認識了有十多年。

    那年他大學畢業,被調到一個小地方的公安部門做輔警,剛入職就接到一起縱火案。

    一家衛生院被患者家屬惡意潑汽油縱火。

    因為每天下午兩點才上班,中午值班人員休息時,四個出口被鎖了三個,隻留一道小門。

    火情蔓延後,有七八個人被困在裏麵。

    地方偏僻,火警救護車來得慢,加上衛生院本身建築的就不合規格,使用了大量易燃建材。

    大火燒了整整兩個小時,根本無法撲滅。

    救護車趕來的本就遲,等到火勢控製住,衛生院已經化成一片廢墟。

    劉博就是那次認識的霍栩。

    那時,這小子還是個麵黃肌瘦,營養不良的流浪兒,他至今記得少年那一身髒兮兮的樣子。

    蓬頭垢麵,衣服款式陳舊老土不合身。

    但他渾身迸發的那股猶如困獸般的絕望和血性,深深震撼了劉博。

    “放開我!我要進去!放我進去!”

    他嘶吼著,滿麵掙紅,脖子上的青筋猙獰地怒吼著,公安部門幾個同事聯手都無法攔住他。

    劉博上去一個擒拿,將他摁在地上,卻被他狠狠咬了一口。

    “操!這小子想找死?”

    “聽說他妹妹被困在裏麵,沒出來。”

    “那也不能就這麽不計後果往裏衝啊!是去救人,還是去殉葬啊?”

    “臭小子!”劉博一拳砸在少年的臉上,漲紅了眼睛,“你給老子聽著,你妹得救,前提是,你得活著!”

    他掏出手銬,直接將少年銬在了一旁的警車保險杠上。

    少年卻根本聽不進去勸告,他像發狂的獅子,嘴裏隻顧喃喃嗚咽著,“放我進去!她病了,她發高燒,她跑不動。”

    藏在激烈情緒裏的,是質樸真摯不加修飾的感情。

    是一個血氣方剛少年人的絕望。

    在他還處於無限可能的這個年紀,卻已經提前承受了這個年紀所不該承受的一切。

    人情冷暖,世間險惡。

    得到和失去。

    後來火勢終於撲滅。

    火警一具一具往外麵搬運著屍體,劉博帶著少年一具具認領。

    沒有發現他所描述的那個小女孩。

    就在眾人以為孩子也許幸免於難,也許在大家不知道的情況下,已經離開衛生所的時候。

    火警卻從反鎖的洗手間裏,發現了一具被燒焦的女童屍體。

    孩子被煙熏得麵目全非,臉部燒傷,五官無法辨識。

    但少年從她身上隻燒了半截的衣服,還是認出了她的身份。

    看見小女孩屍體的那一刻,少年就暈了過去,在醫院昏迷了三天。

    那小姑娘無父無母,無人收屍,更無法擁有一塊埋骨之地。

    當地政府原本是想將小孩的屍體捐給醫學院做解剖標本。

    劉博不忍心,給上麵打了申請,為小姑娘買下了一塊墓。

    他這麽做倒不是有多同情小女孩。

    死者已矣。

    痛苦的是活下來的那個人。

    那少年當時崩潰絕望的模樣,就仿佛整個世界都崩塌了。

    劉博做這個善舉,隻是為了給這少年留一條活路。

    後來,他被調去其他城市任職,再重逢已是五年後,少年長成了青年,脆弱無助的幼崽長成了危險嗜血的猛獸。

    在一次富二代飆車鬥毆案件調查中,劉博再次遇到霍栩。

    那時,他已經是B市韓家二少出生入死的鐵哥們。

    調查時發現,韓家一直在資助他讀書上學,除此之外,他還是韓家地下黑作坊賭拳場上的台柱。

    他白天穿校服上學,晚上卻過著刀口舔血的生活。

    直到高考結束的那個暑假,他被人捅了十幾刀送進醫院。

    接手這個案子的人,還是當時已晉升為刑警大隊副隊長的劉博。

    緣分這種東西,真奇妙。

    回首過去,劉博才發現,他竟然見證了這個少年成長軌跡中每一個轉折點。

    這些轉折點,換成任何意誌薄弱的人都無法承受。

    劉博正陷入沉思的時候,病床上的男人已經下床穿衣服。

    看到他的動作,劉博連忙阻攔,“誒,你小子,聽不懂人話是不是?都說叫你在床上好好躺著了。”

    霍栩麵容沉靜,“我沒事。”

    他手指修長,慢條斯理扣著迷彩服的紐扣,“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