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竟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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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陣鐵鏈的嘩啦聲,由遠及近,清晰地傳來。

    李夔扭頭望去,見那鄭世元上戴手枷,下著腳鐐,被兩名不良人,連推帶搡地, 從外麵帶入了大堂之中。

    此時的鄭世元,臉上與身上俱滿是血汙,身上裹著的灰布袍,已被血漬反複浸染,破爛得成了條塊狀。他須發蓬亂,惡臭薰人,步伐更是艱難蹣跚。可以想象得出, 他在這幾天裏,卻是受到了怎樣的虐待與毒打。

    李夔心下暗歎, 看起來,那韋縣令為了迫其認罪,根本就不顧自己的警告,反是一味地發狠鞭打,實是狠毒得緊。

    鄭世元一步一踉蹌地來到李夔旁邊,身後的不良人喝令他跪下,卻被李夔阻止。

    “你二人且先退下,某自有話問他。”

    二名不良人齊聲一喏,一齊退到一旁。

    “世元,這段時間,你受苦了。”

    聽到李夔這充滿關切的話語,鄭世元緩緩抬頭,那呆滯充血的雙眼,怔怔地看著對麵的李夔,嘴角一牽,泛起一絲苦笑。

    “李夔,某沒招認。任由他們瘋狂鞭打, 某就是沒招。”

    這句話,他說得很輕,卻令李夔心下喟然。

    他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鄭世元的肩膀,低聲道:“好了,某已知了。你放心吧,某定會為你主持公道。”

    李夔一語說完,便從懷裏掏出一物,當眾人的麵前,將其仔細展開。

    “各位,你等仔細看看。就是這封信,說鄭世元是導致曹府直等人失蹤的嫌犯。現在,某就來給各位讀讀其中的內容,然後再來分析一番,此信的漏洞與可疑之處。”

    李夔打開信紙,朗聲念首:“鄭世元,你上次密談之蠱貓者,某等已與其談妥, 可令其於近日釋放貓妖, 奪了曹正鐸等人之性命。爾需密切注意曹正鐸等人行程,隨時配合行動, 如有異常隨時稟報,不得有誤。”

    他念完之後,略一停頓,見眾人的目光,除了那陰沉著臉的縣令韋步叔澄外,俱是望向自己。

    李夔收起信件,向眾人道:“各位,你們聽完此信,便可知其主要內容是講述鄭世元的作案手段,同時,又講述了他的聯絡特點。但這樣的內容,你們好好想想,若是正常情況,會輕易讓人看見嗎?”

    李夔此話,讓下麵頓是一陣騷動。很多人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李夔繼續道:“這樣謀害上官,以下犯上的罪行,乃是要掉腦袋的重大之罪!按理說,這鄭世元在看完密信後,首先要做的,就是要立即銷毀此信,或是將其藏於極為隱秘無人可尋的地方。怎麽他竟會如此粗心大意,如此大大咧咧,竟將這係關生死成敗的重要信件,隨意放在袖袋之中,又這般輕易地掉落於那羅長通麵前?這般作為,實是極不合理,荒謬可笑。”

    李夔這段話,令座上的縣令韋叔澄,麵孔愈發難看。

    而堂下的一眾人等,則是有如熱水上忽地撒了把細鹽,頓時又小聲議論開來。

    至於端坐於虎頭椅上的行軍司馬趙之度,則眉頭微皺,不停地手捋濃須。

    其實這些話,大部分是上次在汧陽縣衙時,李夔向縣令韋叔澄所說的抗辨之語。

    但是,因為現在的主審官,也就是這位行軍司馬趙之度,他從未聽李夔講過,所以為了給鄭世元洗脫罪名,李夔有必要將這些反駁的話語,在這裏重新敘說一番。

    “李夔,你說得有道理,且再說下去,把你認為不合理有疑部的地方,盡皆說出。隻要你說得對,某自會給鄭世元一個公道。”趙之度鼓勵道。

    李夔向他感激地點了點頭,又繼續道:“好,那接下來,某再來好好分析一下這封信件。此信中說,這個組織為了迫害曹府直一行人,竟是特派鄭世元去聯絡那能施貓蠱的術士,再讓上頭之人,與其具體聯係。這樣的話語,若是稍加分析,便知其十分荒謬。”

    “要知道,這鄭世元之官職,不過僅是曹府直一名親隨護衛,每日都需隨時護衛在曹府直身旁,他又哪裏有能力與機會,去與這施放貓蠱之術士聯係?再說了,他那所謂的上頭,既然有這般強大的作案能力,又何必要通過一個區區親隨護衛,去兜個彎子來聯係這貓蠱術士呢?他們完全可以直接相談,不是更好更方便,也更有利於保密麽?”

    “再退一步來說,就算他的那個上頭組織,忽然間犯了混,定要通過這鄭世元,才能與施蠱巫士取得聯係。但聯係上了這樣的術士後,對於鄭世元來說,他的任務已然完成,甚至可以說,是再無利用價值可言。那他的這個上頭組織,又何必還要以信件的方式,再來對鄭世元講明作案手段與接下來的行動安排呢?這豈不是畫蛇添足多此一舉麽?難道這世上有人要搞陰謀詭計,還要故意暴露給別人看到麽?這樣的做法,根本就不合常理。”

    “說得極是。這般做法,確有故意暴露之嫌,感覺根本不是正常人能做出之事。”上頭的趙之度連連頷首。

    李夔說到這裏,忍不住一聲輕歎:“故而,這種種不合理之處,互相疊加起來,實是令人心下疑點重重。再加上此信又如此湊巧地從他袖兜中忽地掉落,隨即被官府拿獲,這般巧合,簡直就是故意設下的陷阱一般。可見,做下此計之人,其居心卻是何其險惡。”

    李夔說到這裏,下麵又是一陣低低議論聲。

    “說得對,確是如此。這般充滿疑點的一封信,說這鄭世元是嫌犯,證據十分不足。”行軍司馬趙之度笑了起來:“不過,李夔你這家夥,敢於這般抗命,險些被韋縣令上了夾棍,倒是端的大膽哩。”

    李夔苦笑道:“某這般行事,不過是出於一份公心罷了,哪裏談得上大膽。再說了,若不是趙司馬給某一個申辨解釋的機會,某這般話語,隻怕也隻能爛在肚子裏,再也無人可說。”

    趙之度擺了擺手,複笑道:“好啦。你與韋縣令之間這點矛盾,現在皆已被某解決,就不必多說了。但是某想知道,你既然說鄭世元不是嫌犯,那你所說的兩名嫌犯,卻是何人?”

    趙之度這一問,所有人的目光,頓是又齊刷刷地盯著麵前的李夔。

    在眾人的注視下,李夔輕輕一笑:“稟趙司馬,這兩名嫌犯,不在他處,俱在大堂之上。”

    他這句輕輕話語,讓原本平靜的大堂,瞬間地炸開了鍋。

    不是吧?

    這兩名嫌犯,現在竟然俱在大堂之上?!

    包括那戴著重枷的鄭世元,大堂上的所有人,都用驚異至極的目光,牢牢地盯著他。

    “什麽?你是說,你所指認的兩名嫌犯,現在俱在大堂之中?”行軍司馬趙之度一臉驚訝,他從虎頭椅上騰地站起,雙眼瞪得溜圓:“李夔,這般指認非同小可。你可有實證麽,斷斷不可胡說!”

    李夔冷笑道:“某說過,某敢指認,就自有證據,豈敢隨意亂說。”

    “那,那這兩名嫌犯,到底是誰?”

    “趙司馬,莫要著急,且待某一一指認便是。”

    李夔一語說完,便從台階上緩步而下。

    他的步伐,緩慢而沉穩,靴底輕叩在水磨青磚的地麵,發出橐橐的響聲。

    這般輕響,有如一麵小鼓一般,敲響在每個人的心頭。

    所有的人,都在屏息凝神地看著他,各人的目光中,既有驚疑,又滿是好奇。

    每個人都想知道,這個行事詭異的李夔,他到底想要指認誰。

    這種怪異的感覺,倒有點象在摸獎中彩票一般呢。

    李夔一路緩行,終於在一人麵前,站住了腳。

    “這其中的一名嫌犯,就、是、你!”

    李夔一字一句地說出最後三字,同時右手疾出,直直地指向站在對麵之人。

    眾人順著他的手指望去,不由得皆是呆住了。

    竟然是他?

    竟然是曹府直的書吏——許奎?!

    而被李夔直直地指著麵門的書吏許奎,正坐在末尾處的一把椅子上,他端著茶杯,手卻停在半空,此時的表情,是一臉極度的震驚。

    他半張著嘴,一副驚訝到不敢置信的表情。

    “李鋪長,你搞錯了吧?怎麽某卻成了嫌犯了,這,這簡是亂彈琴!”

    “某沒有弄錯,這第一名嫌犯,就是你。”李夔的聲音,冰冷而清晰。

    許奎怔怔地看著他,仿佛完全不認識李夔了一般。很快,他便一臉漲得通紅,砰的一聲放下茶杯,從椅子上彈跳而起。

    “李夔!你無憑無據,休得血口噴人!某,某要告你誣陷!”

    見這許奎這般氣急敗壞,上頭的行軍司馬趙之度亦皺眉道:“李夔,你說許奎是嫌犯,該不會是弄錯了吧?要知道,當晚他受了曹府直之命,在景順旅舍處與曹府直等人分別,便一路徑到汧陽,並無參加綁架劫持曹府直的作案時間啊?你這般指認於他,卻是從何說起?”

    “對啊,連趙司馬都知道,某自與曹府直等人分別後,便一直呆在汧陽縣衙,哪裏都未曾再去,卻又如何可去劫持曹府直一行人?李夔你這般汙蔑於某,真真其心可誅!”許奎大聲叫屈。

    見這許奎這般大聲喊冤,各人望向自己的目光又滿是懷疑,李夔輕輕一笑。

    他轉過身來,向趙司馬拱了拱手:“趙司馬,為了方便敘述,某將這許奎的作案經過,先跟各位好好講一遍。然後,某再來展示具體證據。如此可好?”

    趙之度略一沉吟,便點了點頭:“可以,李夔你快快講來,若是許奎作案,他是如何行事的?”

    李夔深吸一口氣,沉聲言道:“前段時間,曹府直奉了李節度之命,前來汧陽審核當年的官員績效。某認為,其實那曹府直,自從得到了這道節度府的命令之後,便已落入許奎等人的算計與謀害之中了。可以說,他們一行人,自中午時分,離開鳳翔府前往汧陽開始,接下來的種種境況,都是早已被人步步算計,一步一步地走向了被綁架劫持的最終結果。”

    “當日,天氣頗冷,但曹府直穿得卻是頗為厚實,結果呢,他一來到鳳翔府東邊的柳林鎮,卻突然感冒發燒,以致於不得不就近入住景順旅舍。這般變故,看似平常,其實卻是有人精心設計。”

    “哦?李夔你何出此言?”趙之度忍不住插了句嘴。

    “因為,曹府直之所以碰巧在柳林鎮之時得了感冒,是因為在中午出發前,被人特意下了一定量的涼藥。以求掐準時間,讓他走到這景順旅舍時,便因為吃了涼藥體內虛寒,又被秋風連吹,終至發病感冒,再難行進,隻得在這旅舍之中入住休養。”李夔臉上泛起淡淡冷笑:“這般卑鄙行徑,怕是許奎你同夥的傑作吧。”

    “你!你胡說!你血口噴人,某可是……”

    “休要插話!讓李夔繼續說!”趙之度及時喝止,打斷了許奎氣咻咻地反駁。

    李夔撇了撇嘴,便繼續道:“你的這名同夥,在安排曹府直等人入住景順旅舍後,便立即向他提出,要派出護衛鄭世元、書吏許奎與胡得全三人,先行前去汧陽報信。說現在曹府直因病緩行,要讓那邊能及時調整,以做好接待工作。那曹府直方得感冒,頭腦更是昏沉得緊,哪裏還會想得到裏麵還有恁的關竅。於是,他隨即點頭同意,而鄭世元與許奎及胡得利三人,便一夜策馬疾行,先行趕往汧陽。”

    “到了汧陽後,他們向韋縣令等人稟報完事情,那許奎便趁著休息之時,將早已準備好的這封信,交給了那早已與其有勾結的韋縣令親隨仆人羅長通。許奎知道鄭世元是世家公子出身,極好清潔衛生,估計在稟完事情之後,便定要去澡堂洗沐,以除去這一身的風塵。他暗中囑咐羅長通,讓他帶鄭世元去澡堂洗術,然後在其洗沐換衣之時,悄悄裝作從他袖口發現此信,從而定他一個謀害上官的大罪。”(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