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一路東行，不敢稍歇，在過午之時，就離開汧陽地界，來接壤的鳳翔府柳林鎮。

    眾人奔行至此，卻沒想到，對麵又有許多人馬，正策馬疾奔而來。

    李夔看得清楚，這群來人之中，最前頭的那個，可不是行軍司馬趙之度麽。

    趙之度向他們用力揮手，示意李夔等人停下說話。

    李夔策馬上前，向行軍司馬趙之度拱手揖拜：“趙司馬，沒想到你也來了……”

    趙之度風塵仆仆，一臉頹然之色，卻向李夔歎道：“唉，休提了。自吳老夫人在千佛寺失蹤以來，李節度已是暴怒非常，竟親自守在千佛寺，日夜搜檢不休，倒是要把這千佛寺給搜查個底朝天一般。他還說，若是在三日內不能盡快偵破此案，他定要屠盡千佛寺的兩百餘名僧眾，讓他們以命相抵，去為那吳老夫人報仇……”

    聽得趙之度這般敘述，李夔的眉頭，亦是越皺越緊。

    沒想到，短短兩天不到，局勢竟是惡化到了這等地步。

    若是自己不能順利破案，那隻怕自己也會與那兩百餘名僧眾一樣，被盛怒的節度使李昌符當成出氣桶砍了腦袋吧。

    這一刻，李夔對李昌符這個鳳翔節度使，心下有說不出的嫌惡。

    隻不過，他表麵猶是平靜，神色沒有任何變化。

    趙之度又歎道：“為了讓你快點過來，某主動向李節度請命，在已派出胡巡官之後，又再度親自前來，要請你快些去辦案。你現在已到此，那這鳳翔府城也就別去了，就隨某徑去城外的千佛寺，李節度還在那裏等著呢。”

    李夔點頭道：“好，客隨主便。那就請趙司馬帶路，某等立即趕去。”

    一行人匆匆疾行，一路走村過鎮，連中飯都沒有時間吃，終於在黃昏時，趕到鳳翔府的郊外的的千佛寺。

    來到千佛寺外，李夔遠遠就看到，那節度府李昌符，一臉怒容地站在一塊山岩上，正朝幾名手下厲聲喝斥。

    見這李昌符這般模樣，李夔心下一凜。

    他與行軍司馬趙之度一道，快步上前。

    趙之度正欲稟報，李夔已先走上前來，向背對著自己的節度使李昌符，深揖而拜：“在下李夔，遠行來遲，還望李節度休要責怪……”

    他一語未完，李昌符猛的轉身，一雙熬得通紅的三角眼，噴著熊熊怒火，直直地瞪著麵前的李夔。

    “李夔，此案的經過，你也知道了吧？”李昌符沒有任何客套，徑直向李夔發問。

    李夔拱手回道：“稟李節度，某在路上之時，已聽趙司馬與胡巡官二人大致說了一番案情，此案……”

    “此案到底是怎麽回事？！”李昌符不耐煩地打斷李夔的話：“那你快說，現在此案到底要如何著手？又如何才能盡快找回某阿娘！”

    被李昌符如此催逼，李夔心下亦十分不是滋味。

    他想了想，便拱手回道：“李節度，某知你尋母心切，但此案案情詭異，撲逆迷離。還是得一步一步追查線索，尋找證據，隻怕一時之間，卻是難以盡快結案。畢竟……”

    “畢竟個屁！”

    李昌符臉上騰騰泛起怒容：“李夔，某在此已呆了近兩天，阿娘的信息竟是絲毫無獲，如何還可繼續拖下去！你聽好了，某再給你兩天時間，若還不能找出阿娘的下落，休說這千佛寺的一眾僧人，就連你這個辦案主審之官，某亦要砍了你的腦袋！”

    見李昌符如此獰惡凶橫，李夔心下暗歎不已。

    他知道，被失母之心衝昏了頭腦的他，已然無可理喻。

    現在的自己，卻是隻能小心翼翼地順著他說話，以免一出錯，卻是出師未捷，反成替死之鬼了。

    李夔輕聲一歎，沉聲道：“李某盡會盡已之能，全力偵辦此案，盡快查清事情原委，找出吳老夫人一行人。”

    李昌符嗯了一聲，卻又急急道：“那你現在，卻是打算要從何處查起？”

    李夔目光灼灼，立即回道：“某認為，須得先從那懸梁吊死的方丈能慧查起，卻不知現在這能慧的屍首，卻是放在何處？”

    他一言說完，一旁的行軍司馬趙之度立即插話：“李夔，這方丈能慧的屍首，已被某之手下從房梁上取下來，裝在其房中的一個木柩之中。為了防止在你到來之前，這屍體就腐敗發臭，某還派人去鳳翔府花了大價錢買取冰塊，附在其底下，冰鎮這具屍首。現在你若要去查看，某現在就帶你過去。”

    “好，趙司馬這番前期準備，甚是合理呢。“李夔麵現誇讚之色，又立即道：“那某等現在就去，不要耽擱時間。”

    接下來，李夔帶上蘇錦奴，以及趙之度和他的兩名手下，總共五個人，一齊趕往方丈能慧所住的居所。

    直到現在，李夔才終於有機會，可以好看看這座千年古刹千佛寺的全部景致。

    遠遠望去，隻見整座千佛寺，層層疊疊的廟宇依山而築，把雄偉的山體裹了個嚴嚴實實，形成了名不虛傳的“寺裹山”。

    那映在綠樹叢中的寺院，杏黃色的院牆，青灰色的殿脊，蒼綠色的參天古木，全都沐浴在紅橙色的夕陽之中。

    而這座古老的寺廟，在夕陽的金色餘暉下，就像一幅飄在浮雲上麵的剪影一般，顯得分外沉寂肅穆。

    李夔立於寺門處，看到額匾那標準的古隸“千佛寺”三字，在餘暉中閃著點點紅光，心下不由得歎了一句：“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

    入得寺來，第一進便為天王殿，天王殿的左右為鍾樓和鼓樓。過天王殿，就是中間供著“三世佛”的大雄寶殿。由大雄寶殿繼續往前，便來到了圓通寶殿。圓通殿又名觀音殿，殿中供有十一麵觀音銅像。寺的最後一進為藥師殿，殿裏供奉南無消災延壽藥師佛。

    在這裏，佛像大小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神情動作千姿百態。有的咬牙切齒，怒目而視；有的朱唇微啟，麵帶微笑；有的盤膝而坐，雙手合十；有的金雞獨立，手舞鋼鞭；有的眼睛半閉，手持經卷。

    李夔心下暗想，這諸佛形態，難道是為了映證眾人諸相，才刻意雕成這般模樣的吧。

    藥師殿過後，就一個長方形的院子，院子左麵，是供香客與居士所居的客樓，而其正後麵，便是眾僧休息的禪房。

    李夔注意到，這個院子十分空曠，更顯得院中的幾棵菩提樹高大無比。雖然已是深秋時節，但它們還是那麽挺拔蒼翠，傲立於夕陽之下，枝葉搖金，悉悉有聲。

    很快，李夔等人在行軍司馬趙之度的引領下，來到這方丈的房間裏。

    趙之度一拉開兩扇推門，李夔就感覺到絲絲冷氣從房中直竄而出，鑽入脖頸，給人一種難以言說的冰冷。他知道，這是因為放了冰塊的緣故，才讓這房間的氣溫這麽低。

    入得房來的他，更是一眼就看到，那擺在房間中間的一具木柩。

    李夔快步上前，才走幾步，便又感覺到，這間方丈能慧所在的禪房，又給了自己一種異樣的感受。

    那就是，李夔注意到，這禪房裏，無論是地板上，還是四麵的牆壁上，均是十分光滑整潔。仔細一看，可以看到上麵漆了一層防滑漆，這才讓整個房間如此光滑細膩。

    他不及多想，幾步就來到那木柩旁邊，一把拉開柩蓋，看到那方丈能慧，年老枯瘦，他死不瞑目，半睜著眼，僅穿著一件睡袍，直挺挺地躺在一堆水冰上麵。

    李夔仔細地檢查了一番這具屍首，不覺陷入沉吟。

    “李夔，你可看出什麽名堂來麽？”趙之度在一旁焦急地發問。

    李夔沒有直接回答，卻問道：“趙司馬，千佛寺方丈能慧已然身故，那現在寺中管事之人，卻是誰呢？”

    趙司馬立即回道：“李夔，這千佛寺中，這方丈能慧為當家主持，而第二管事之人，便是西座玄敬，據說他是能慧的師弟，亦是其接班之人。據說，昨天前來喚方丈開門的領頭之人，便是他。”

    聽得此話，李夔眉頭微皺。

    “哦，既如此，那速速帶玄敬過來，某有話要問他。”

    趙之度喏了一聲，便急急起身，就要去叫人。

    “且慢！”

    這時，李夔又叫住了他。

    “怎麽了？”

    “趙司馬，你再叫上兩個昨天去叫方丈開門之僧人，與那玄敬一同過來，以免隻有他一人，有孤證作偽之嫌。”

    “好。”

    趙之度一語應聲，便帶上兩名隨從，一同從禪房出去。

    這時，這方丈能慧吊死的臥房裏，僅有蘇錦奴與李夔二人，獨在此處。

    李夔注意到，從木柩的縫隙處，不時有水滴落下，滴滴嗒嗒地濺落在竹木地板上，洇得一片陰濕。

    李夔伸出手中，沾了點這些水漬，放在鼻前輕輕聞了聞，不由得皺起眉頭。

    “李夔，是不是這水中夾有屍臭？”蘇錦奴輕聲問道。

    李夔點了點頭：“是的。這方丈能慧，死亡時間已近兩天，雖然那趙司馬不惜成本，以冰塊凍住屍身，大大延緩了屍體的腐爛程度，但畢竟時間太久，屍體組織上已有不少部位開始腐爛。這些腐爛的身體組織，滲入底下的冰塊中，再與冰塊融化成的冷水一道，從木柩板隙中流出，故而某湊近一聞，便可感覺到其中的屍臭。”

    “哦？李夔你還懂這些呀。”蘇錦奴笑道：“那你現在不若跟某說說，這人死之後，屍體到底是怎麽變化的？”

    見蘇錦奴發問，又見這禪房裏僅有二人在此，李夔談興驟起，侃侃而談。

    “一般來說，當一個人，他的心跳和呼吸停止的時候，也就是可以判定其死亡的時刻。然而，在事實上，人體的死亡，並不是瞬間就全部完成，而是有一個短暫的過程。一般來說，定義死亡有向項具體的要求，除了沒有脈搏與呼吸外，還有一個必要的條件，就是瞳孔沒有反射，開始漸漸散瞳，才可以判斷為真正死亡。”

    “而在人體確認死亡後，隨著時間的流逝，人體則會發生以下這些變化：在死亡的那一刻，身體所有的肌肉都放鬆了。眼瞼失去張力，瞳孔擴大，下巴可能會張開，身體的關節和四肢都是靈活的。肌肉失去張力後，皮膚就會下垂，這會導致身體的關節和骨骼顯得格外突出，例如下巴或臀部變得非常明顯。隨著肌肉的放鬆，糞尿括道張力減弱，儲藏在人體裏的尿液和糞便，就會自行排出體外。”

    “然後，在心髒停止跳動的幾分鍾內，人體血液會從靜脈流出，人體的皮膚會變得蒼白。同時，身體開始從正常溫度開始冷卻，每個時辰都會緩慢下降，直到達到周圍的環境溫度。”

    說到這裏，李夔輕輕一笑：“所以呢，有經驗的仵作，可以憑著體溫下降的具體情況，來粗略估計死亡時間。因為心髒已停止跳動，不再泵血，人體血液聚集在最靠近地麵的區域。如果身體保持不動，身體離地麵最近的部位會因積聚血液而出現紫紅色，類似瘀傷。大約在死亡後的一個半時辰開始，屍體開始變硬，這種情況稱為屍僵，最先受影響的肌肉是眼瞼、下巴和頸部。在接下來的幾個時辰裏，屍僵會蔓延到臉上，並向下穿過胸部、腹部、手臂和腿部，直到最後到達手指和腳趾。”

    “因為屍僵開始產生，此時，若是再想把屍體的眼睛閉上，是非常困難的。屍僵發展到最嚴重的程度，是在約六個時辰之後。此時，死者的四肢很難移動或操縱。膝蓋和肘部會輕微彎曲，手指或腳趾可能會出現幅度極大的異常彎曲。看上去仿佛屍體在悄悄變動一般。”

    “而過了這屍僵最嚴重的狀態後，隨著人體內部組織的腐爛，肌肉亦將開始鬆弛，皮膚也會開始收縮，似乎屍體的毛發和指甲變長，實際上隻是皮膚收縮後產生的錯覺罷了。再後來，多則兩天，少則一天，人體會開始分解，產生各種毒氣，而變得腫脹如氣球一樣，散發著死屍的臭味，並隨時都有可能炸開。其腫脹最直接的表現就是腹部，在腹內大腸的上方，還會變成淺綠色……”（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