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突生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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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前朝桓帝還是原主靈帝,都支持宦黨,同意禁錮黨人,並不能說明他們都是昏君,都被宦官給蠱惑了。
其根本原因在於他們都是天子,都代表大漢皇權!
士人大族及官僚世家壟斷仕途,霸占朝廷升遷通道,就是在侵占皇權,攫取國家利益,這無異於站在了皇帝的對立麵,任何一個有腦子的皇帝在這事上都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現在他劉宏也是天子,他一樣得阻止一切侵蝕皇權的行為及勢力,由此又怎可允許那些別有用心、私心太重的黨人解禁?
念頭閃過,劉宏繼續道
“所以卿等不要認為朕偏護宦官,至少在竇武篡權這件事上,宦官是有護駕之功的。
卿等皆是名傳天下的賢良之臣,但朕要提醒諸位,治政不能靠感觀,看人不能憑直覺,用人亦不可隻看名聲。
不要以為諸位一心為公,賢良方正,這全天下的士人亦都如此。
諸位的清名名副其實,而某些人的好名聲卻是靠清談、吹捧、標榜而來,他們終日評議時政,擺出一副憂國憂民的姿態,不過是為了攫取名望而已。
名望就是那些人謀取私利之工具,他們虛偽行事,互相標榜,並操控風評,綁架輿論,實質是為了達到結黨營私、愚弄百姓乃至操縱朝政等不可告人之目的。
卿等千萬要擦亮眼睛,明辨忠奸,不要被歹人所利用。
如今災禍不斷,時局艱難,卿等皆是國家棟梁,切不可為聲名所累,被鄉野輿論綁架,而應當善用聲望,匡正除惡,選用實幹人才,助朝廷擺脫困境才是。”
“臣等謹遵陛下教誨。”
劉宏見他們一個個麵色不豫,答話有氣無力,不由有些好笑,知道他的話對這些大臣的打擊有點大,於是打算安撫一下。
“朕知道列位愛卿皆是為國家社稷著想,才為黨人說話。
朕非是不明是非之人,亦知被禁錮士人不全是黨人,朕會考慮擇機寬宥被無辜牽連者的。”
“陛下聖明!”眾臣轉而大喜,趕緊敬拜。
“好了,朕之苦心,卿等明了就行。
朕再送諸公八個字,‘清談誤國,實幹興邦’,希望諸公能與朕同心一致,為再現我大漢之榮光而努力。”
眾臣自是恭謹應答不提。
“四,按時對州郡官吏做考績評定,以為升遷之標準。”
“可行。”
“五,請放寬三互法執行範圍……”
“另議。”
……
“八,讓州郡核舉賢良之士,隨才任用。”
“核舉人才之議可行,不過今年朕打算換個方式試行。
朕將此次舉薦人才之權暫交於卿等九人,不論列位以何種標準,何種方式挑選人才,每人皆可呈交一份名單給朕。
不過,卿等所舉薦人才得通過朕之考核方可任用。”
“敢問陛下欲如何考核?”
“朕打算效仿先漢孝武皇帝故事,將列位所舉人才全征召入宮,朕親自出題當殿策試,按殿試成績高下,授以各級官職,卿等以為如何?”
“謹遵聖意!”
……
相比於黨爭這種極具爭議且關乎朝局的重大問題,其餘議題就簡單多了,劉宏與大臣們很快就達成了一致。
別看劉宏之前在宦黨和黨人問題上花費了很多時間,他真正看重的反而是第八條。
在這裏劉宏其實是暗藏了一些小心思,趁著眾臣還沒有完全從黨爭問題上轉移注意力時,他不動聲色地將選拔人才納入了自己預設的軌道。
常規情況下,人才舉薦權主要集中在地方州郡長官和朝廷少數擁有開府權的重臣府邸,事實上也是掌握在官僚世家和士族豪門手中。
現在劉宏將這一權力指定交給這九位大臣,看似換湯不換藥,但話語權卻在悄然間發生了轉變,加重了他這個皇帝的參與度。
其實,原主也幹過類似的事,原主為了搶奪人事權,不斷縱容宦黨安插親信、舉薦私人出任朝廷及地方要職。
這種做法在一定程度上遏製了士人和世族對於朝廷及州郡職位的壟斷,但帶來的負麵影響卻更大,因為宦黨所能任用的人手不論才幹還是德行,都難以與主流士人相提並論;
更因為宦黨的貪墨謀私、胡作非為、囂張跋扈,反而引得朝野怨聲載道,進一步激化了黨爭,最終受傷害的還是皇權自身。
而劉宏的做法就大大降低了朝臣及士人的抵觸,畢竟這九位大臣也是士族出身。
另一方麵,劉宏又將常規的人才選拔由公府策試改成了天子殿試。
在朝臣看來,此舉是天子劉宏為了顯示他對選拔人才的重視程度,而且此舉早有先例,一樣無可厚非。
隻有劉宏知道自己此舉的真正目的,他不僅是在為計劃中的考舉探路,也是為了在短期內獲得一批可靠的親信班底。
當然,這種做法還不能成為常例。
不過對劉宏來說,能進行一次就足夠了。
要知道他是有著先知眼光的,他甚至可以借此機會,將未來十年二十年的大才全部變成天子門生。
而且,隻要這次開了口子,有了先例,並獲得了成效,以後想改革人才選拔製度就更容易了。
劉宏的這些謀劃,在座的九位大臣難以知曉,他們更多在為天子的轉變而歡欣鼓舞——
天子不再像過去那樣聽信宦官蠱惑,反而開始重用他們這些清流派大臣,虛心納諫,奮發有為,這不正是他們一直所期盼的聖明之君嗎?
有了這種想法,他們與劉宏之間的配合自然是更加默契,連看向劉宏的目光也變得“慈祥”起來。
等所有議題都討論完畢之後,劉宏讓他們重新整理條陳,寫成一道長奏疏,然後令九位大臣一一署名,待下次朝議之時,再聯名呈奏,形成定議。
這九人都是有著一定聲望的清流派名士,他們聯名再加上劉宏推動,朝議沒有不通過的道理。
確認沒有問題之後,九臣收起聯名奏疏,向劉宏躬身告退。
這時劉宏卻突然問楊賜“楊師,聽聞潁川太守何進近日也拜在了卿的門下,可有此事?”
“回稟陛下,昔日何遂高前來拜訪老臣,言說其自學《尚書》卻不得其門而入,欲隨臣門下弟子一起聽講數日。臣見其心誠,遂同意之,但並未行拜師之禮。”
“何進出身屠家,朕從未聽說他學過什麽經典,如今年逾四十,卻要學《尚書》,真是可笑之極!”劉宏冷哼一聲。
“朕還聽聞其近來與汝南袁氏來往甚密,難不成還在學《易》?
其身為潁川太守,不用心為政,卻屢屢來雒陽上躥下跳,他是想幹什麽?
朕看他不是想學經,而是想學竇武!”
劉宏的話讓眾臣都驚詫萬分,可他們隻能保持緘默,何進身份特殊,誰都不願意牽扯進來。
隻有楊賜已然有所牽連,無法推脫,想要解釋一番。
他剛喚了聲“陛下”,就被劉宏打斷了。
“朕失言了。楊師請放寬心,朕沒有怪罪楊師之思。卿等請回吧,此事就當朕沒說過。”
劉宏擺了擺手,示意眾臣離開。
九人相互看看,旋即再次默然躬身告退。
但他們心裏遠不像表現的那麽平靜——以天子的心智和近些天的表現來看,他絕不會在臣屬麵前一時失言,說什麽話都可能有其所指。
天子可以當作沒說過,但他們卻不能當作沒聽過。
其實他們很清楚何進時不時到京都來拜訪、結交朝廷重臣的用意。
何進是誰?
宮中何貴人的兄長,當今天子的大舅哥,如今唯一皇子的親舅舅。
按照大漢朝一向重用外戚的規製,何進將來有極大機會成為朝臣第一人。
可何進身份看似尊貴,卻有一個先天的短板,那就是出身低賤,又無經學根基。
大漢朝以經學立國,何進的這個短板對於他的前途是有致命拖累的。
隻是其出身已定,現在學經也為時已晚,他隻能盡量彌補。
何進學經,更多是一種手段,而不是目的。
他真正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拓展人脈,打入士人核心圈,為何貴人和皇子劉辯的上位做鋪墊,也為將來他自己的掌權打根基。
而朝臣們也不傻,對於何進這樣的重大潛力股,沒有送上來卻拒之門外的道理。
而且有漢以來,外戚一向是士人的天然盟友,或者說是士人最理想的羽翼和前驅。
朝臣們正是因為懂得這一點,才會在何進拜上門來時選擇結下善緣。
他們卻沒想到年輕的天子也早早地看透了這些,並且似乎對何進此舉很是反感。
一句“想學竇武”就可以看出天子的態度,以之前天子對竇武的評價來看,何進將來恐怕難得有什麽作為了,甚至能不能善終都很難說,而後宮或許也會有波瀾。
“看來與何進這人,得保持點距離才行。”剛剛走出崇德殿的九位大臣幾乎同時泛起這樣的念頭。
這些大臣具體是個什麽心思,劉宏不得而知,不過也能猜到一二。
他的確是有意提到何進的,這個原主的大舅哥他是不怎麽看得上的,包括那帶著野性美卻心思狠毒的何貴人,劉宏更是沒興趣去碰。
現在的劉宏可不是原主漢靈帝,喜歡那種帶著鄉蠻氣息的野玫瑰。
當然,這也隻是劉宏個人的一點小心思。
其實更關鍵的是,劉宏沒有培養便宜兒子劉辯的念頭,不論是劉辯,還是劉辯一係的外戚何家,都資質低下、格局有限,難成大器。
劉宏現在是大漢天子,他更多會站在皇帝的角度考慮問題,斷然不想讓偌大的大漢帝國敗在這注定難有出息的一家子手上。
至於說嫡長子優先繼承權什麽的,根本不重要。
因為若沒有他這個天子的支持,以何氏的卑微出身,貴人就到頂了,不太可能上位成為皇後,那時劉辯最多就是個皇長子,在將來的皇位繼承上並沒有絕對的優勢。
更何況等到劉宏將來大權在握,再多生個把兩個皇子,讓誰繼承皇位也就在於他的一句話。
既然不打算培養劉辯,就不能讓何進借外戚的身份上躥下跳,為劉辯拉攏助力。
這就是劉宏給大臣們透漏風聲的原因所在。
不過大臣們肯定不會想到這麽多,他們最多就以為劉宏厭惡權臣,想要打壓漏出權臣苗頭的何進。
劉宏也知道,現在考慮立太子什麽的還為時尚早,他隻是先埋個伏筆而已。
他很快將這些心思拋開了,轉而回到了今天的正事上來。
劉宏對今天的君臣會晤很滿意,問政結果倒在其次,他更看重的是這其中的政治意義——
不出意外的話,這九位大臣自今天起就打上了他的標簽,成了他人眼中的帝黨。
不管這九人自己是否願意,隻要他們想在朝堂上立足,就不得不抱團,緊跟劉宏這個天子的步伐。
此外,對劉宏來說,還有另一層意義,那就是有了今天的先例,以後就可以常用這種小範圍議政的方式,就像當初的漢武帝建立內外朝製度一樣,這就是劉宏的內朝雛形。
他可以用這個內朝來慢慢掌控局勢,最終將朝廷的所有話語權全集中到自己手裏來。
想到這裏,劉宏輕舒了一口氣,開始考慮下一步的計劃。
就在這時,忽地有小黃門來報“衛尉求見。”
“衛尉?”
劉宏很詫異,劉寬剛走不一會,怎麽又回來了?
“正是,據說有緊急事務!”小黃門答道。
“宣!”
劉寬很快就進來了,看他大汗淋漓、氣喘籲籲的樣子,應該是跑過來的,看來真有急事。
“出什麽事了?”不待劉寬開口,劉宏先問道。
“陛下,王旻死了!”劉寬肅然答道。
劉宏楞了一下,然後才想起王旻是誰,不由眉頭緊皺,問“怎麽死的?”
“目前從表象來看,是服毒自殺。”
“他不是被關押在宮內詔獄麽?哪來的毒藥?”
“臣亦不知。當初收押之時,除隨身衣物外,其餘物品已全部被搜出沒收,而且臣已查過,其中並無毒藥。臣猜測可能是有人後來遞送給他的。”
“看來永安宮火災果然有蹊蹺。”劉宏腦中閃過許多念頭,“廷尉可知此事?”
劉寬答道“臣來時,廷尉正在勘查現場。”
“勞煩卿向廷尉郭禧傳朕口諭,令其嚴查王旻死因及毒藥來源。朕料想王旻之死與永安宮火災必有關聯。”
“遵旨!”
“必要時卿要從旁協助。另外朕前日讓卿摸底排查衛尉兵士之事,必須加緊了。”
“唯!”劉寬背後冷汗津津。
之前劉宏曾讓他甄別衛尉兵士,選出其中身家清白、忠誠可靠者,以備後用。
原本劉寬對此並未太過重視,認為所有宮門衛士都是自良家子中精挑細選而來,不會有忠誠問題,現在他的想法改變了。
王旻服食的毒藥就是個問題,王旻被關押在宮內詔獄之中,若毒藥真是他人遞送進去的,那麽衛尉兵士中必有同謀。
“卿自去忙吧。”劉宏無意多加敲打。
這些清流派大臣大多有個毛病,經常喜歡以己度人,把人往好處想。
而且他們對於出身清白的標準還和劉宏不同。
在這些大臣眼中,最清白之人莫過於良家子和世家子,而劉宏覺得最可靠的反而是那些他們看不起的,毫無背景跟腳的寒門子弟和布衣平民。
大臣們的這種固有觀念與他們本身的立場有關係,劉宏也沒辦法去改變,而且以他帝皇之尊的身份也不太可能親自去接納平民,隻有以後再慢慢想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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