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再議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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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數朝臣,尤其是士人出身的朝臣,天然親近黨人,他們不斷找機會為黨人說話,被劉宏遴選出的這九位清流派大臣也不例外。
能得到天子主動過問黨人的機會不容易,他們一個個都開始踴躍發言。
“所謂黨人不過是宦黨為了排除異己、打擊忠臣而羅織的名號而已,真正結黨的是宦官。”
“被誣為黨人的都是海內飽有名望的清正之士,就因為他們反對宦黨,就遭到宦黨誣陷,還請陛下明察!”
“黨人無一不心懷正義,可謂國家朝廷難得之人才,如今被禁錮終身,前途盡毀,其實是國家和朝廷的損失。”
……
這些人說來說去,就是一個意思,黨人都是忠臣名士、國家棟梁,宦黨才是禍國殃民之輩,朝廷應該寬宥赦免黨人,並清除宦黨。
劉宏耐心地聽完所有人的發言,表情一直平靜無波。
所謂屁股決定腦袋,位置決定立場,這些大臣的態度,劉宏是有所預料,也能理解的,可是他心裏依然免不了失望。
眼前這九位大臣,還是他從所有朝臣中精挑細選出來,相對中立且擁護皇權的,連他們都是這種態度,可見其他人是什麽情況。
劉宏更加堅定了要打壓黨人的想法,不過還得緩緩圖之。
現在能做的就是盡可能扭轉眼前這些擁皇派對黨人的固有印象。
這些心向皇權的清流派大臣如果能緊跟他的步伐,對劉宏掌控朝堂局勢有著至關重要的好處。
“卿等的意思朕已然知曉,現在朕談談朕對黨人的看法。”
劉宏一句話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宦黨也好,士黨也罷,歸根結底就在一個‘黨’字上。
不論諸卿是否認可,黨人已經有了事實上的結黨之舉,朝野盛傳的‘三君’‘八俊’‘八顧’等名號即是明證。
如今的朝廷運轉不靈,亂象頻出,正是多年的黨爭所造成的。
依朕看,士黨與宦黨雖然立場不同,行為不同,可是對我大漢社稷的危害卻是一致的,甚至士黨的危害更勝一籌。”
劉宏雙手下壓,製止了幾人想要辯解的舉動。
“不要以為朕是受人蠱惑,信口胡言,朕雖然終日困守深宮,卻非耳目閉塞之人。
宦黨與士黨有一個共同之處,那就是貪。
宦黨貪財貪利,士黨貪名貪權。
貪財貪利者攬權亂政,其固然可惡,而貪名貪權者更是可恨,他們以名望顯世,廣納門生黨羽,一旦為禍,輕者結黨爭權、朝廷動蕩,重則權霸朝綱、危及社稷。
前有王莽,後有梁冀、竇武,皆是此類典型。”
“這——”
眾臣麵麵相覷,他們都沒想到天子竟然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雖然不想承認,卻知道劉宏的話有些道理,甚至是直指本質。
可是,他們的士人出身及一直以來的固有觀念,還是讓他們不自覺地對這樣的論調產生著抵製情緒。
司空陳耽一向剛直,他忍不住反駁道
“臣以為陛下所言有失偏頗。
自孝順帝朝以來,宦官就蒙蔽天子,結黨為禍,橫行不法,致使忠臣報國無門,朝廷烏煙瘴氣。
這才有清流名士奮起,與宦黨相抗,其目的不過是為了驅除奸佞,肅清朝綱而已。
而故竇大將軍以經學著世,德高望重,輔政有功,且以身殉國,怎能與王莽這等亂臣賊子相提並論?”
“是麽?”劉宏語氣淡然,“眾卿是不是也認為,朕就應閉目塞聽、垂拱而治,做個泥偶天子,將這大漢天下交於諸位所言的德望名士總攬,方是明君之所為?”
一言而出,眾臣冷汗津津,雖然不少士人心中還真是這想法,可也不能給挑破明說,尤其是出自天子之口。
他們齊齊伏身解釋“陛下,臣等——”
不待他們說完,劉宏就截斷話頭
“此前,朕寫了一首詩,司空不妨看看。”
劉宏說著,從案上拿起一頁帛書,甩給陳耽。
陳耽起身,順勢拂去額前的細汗,然後疑惑地拿起帛書,打開一看,隻見上麵寫著
“周公恐懼流言日,
王莽謙恭未篡時。
向使當初身便死,
一生真偽複誰知?”
陳耽一時沉吟不語。
“諸卿不妨都看看。”劉宏又道。
其餘人早就好奇不已,聽劉宏這麽說,當即湊了過去,拿起帛書依次傳閱。
待所有人都看完後,劉宏道
“朕知諸卿都痛恨宦黨之作為,進而同情同樣想要鏟除宦黨的竇武,以為竇武與卿等誌同道合。
卿等出於公心,竇武亦如此麽?
朕看不見得。
昔日先帝在時,竇武謙恭廉潔,納士養望,博得‘三君’之名。
待先帝駕崩,竇武原形畢露,他欺朕年幼,開始專權攬政,自領大將軍不說,一日間竟將其兄弟子侄五人封侯,權傾朝野,可見其當初所為不過是沽名釣譽、虛偽養望而已;
更別提之後竇武借翦除宦黨之名,煽動太學生,節製禁軍,妄圖兵諫之事。
其如此狂悖放肆,豈是忠臣之所為?
其欲調兵行險之時,將朕置於何地?
可有想過刀兵之間,朕亦有傾覆之危?
還是說其本就有將朕與宦官一網打盡之心?
此可是先賢周公之所為?
若當初竇武果真成事,焉知其不會如梁冀般欺君罔上,禍亂朝綱?
又焉知其不會如王莽般廢朕自立,改朝換代?
其逼得朕不得不托庇於宦官而自保之時,汝等可想過其是何居心?”
麵對劉宏連續的詰問,眾臣隻能默然無語。
即使他們心中依然持保留意見,卻沒人敢多說一句。
雖然劉宏的話是基於假設,有些耍無賴,可是王莽、梁冀在前,誰也不能說竇武就沒有同樣的可能性。
因為從天子的角度來看,竇武作為權臣的黑點是洗不掉的,隻能說任何皇帝都不太會容忍權臣的存在。
天子作為親身經曆者,更是親自下旨誅殺了竇武,又怎能推翻自己先前的決斷,為竇武平反?
劉宏才不管這些人怎麽想,他否定竇武除了表達作為皇帝的立場之外,也是為了給黨人定性。
竇武身為黨人“三君”之一,是當之無愧的黨人領袖,如果他的清忠之名站不住腳,那黨人還用說嗎?
劉宏當然也清楚,曆經兩次重大的黨錮之禍,被殺、流放、禁錮的士人中,不乏被冤枉和誣陷者。
可劉宏絕不會因此而給黨人翻案,最多以後逐漸解除對無辜者的禁錮。
黨錮事件發生的原因是什麽,劉宏可清楚的很,絕不僅僅是宦黨與士人之間的朝堂之爭。
無論是前朝桓帝還是原主靈帝,都支持宦黨,同意禁錮黨人,為何?
是因為他們都是昏君,都被宦官蠱惑了嗎?
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