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州，翁城。
    小昭等人依城牆坐著，其實是一個個癱在那裏，不少人都靠著城牆睡著了。
    知道鵝州慘。
    但不來鵝州，誰會知道鵝州竟然這麽慘！
    就拿身後的翁城來說吧。
    其實是一座空城。
    不僅城門沒有，城牆都隻剩半截。
    高的地方還有兩人高，矮的地方，一抬腿就過去了。
    站在城牆高處，就可以看到，城裏到處都是沒有屋頂的房屋。
    牆都是斷壁殘垣，有些矮的幾乎隻有個地基了。
    這一座幾乎不能稱之為空城，而是一座廢城，仿佛被遺棄了幾百年的古跡。
    城裏除了一些雜草，什麽都沒有。
    可能饑民撤退的時候，能帶走的全都帶走了。
    大部分人家，連門板都卸走了，可謂奪門而出，背井離鄉。
    斥候分散進城，查驗了一番出來，搖頭表示，裏麵連隻活著的老鼠或蟑螂都沒有，幹淨異常。
    「有水嗎？」小昭問道，隻要能補充水源，都還行，這已經是他們經過的第三座廢城了，據說整個鵝州，已經有三分之一的城鎮被遺棄，餘下的苦苦支撐著。
    「沒有。」蒙嶽咧著幹涸的嘴唇搖頭。
    城裏的井都是見底的。
    鵝州有一條大江，從恨天山脈流出來的，沿江兩岸都還算過得去，但是從鵝州靠皇都一方走的，隻占不到五分之一。
    想要了解鵝州的真實情況，接觸更多饑民流民，小昭他們朝南方走，越走越是荒涼，大地幹裂，草木不生，仿佛走到沙漠了一樣。
    這以前可是十萬大山啊。
    「那我們再歇歇，今晚之前得找到一處水源。」
    「嗯。」
    蒙嶽有些猶豫。
    「怎麽了？」
    「城裏的房子和這城牆，似乎有些不太對。」
    「怎麽個不對法？」
    「說不出來，它們不是自然倒塌的，更像，像被什麽東西啃過一樣。你來看看吧。」
    小昭跟著蒙嶽走上城牆，來到蒙嶽說的可疑的地方。
    「不止這一處。」蒙嶽指了指，城磚塊上留下的整齊平行滑痕，絕對是什麽東西啃過，而且不是犬齒那樣的尖銳牙齒，是平齊的，比豬羊都小，若要說像什麽的話——像人啃的！
    小昭看著這高低錯落，參差不齊的城牆，原本的城牆高應該在五米以上，寬起碼兩米以上。
    這，這麽大的豁口，不是被流匪攻城時打破的？是被什麽東西生生啃成這樣的？
    「那城裏？」
    「城裏房屋的牆，大多數也是被啃的。」
    這座廢城是被啃出來的！
    這在前麵兩座廢城裏倒是沒見過，難怪看起來這一座要破敗很多。
    小昭莫名就有點寒意。
    這些天見過難民流民饑民，和楚州的難民隊伍真不太一樣，他們雙目無神，就像一群無家可歸的遊魂。
    楚州那邊雖然是逃難了，但大家心裏其實還是有奔頭的，能去到哪哪哪，哪兒的條件好什麽的。.
    鵝州這邊就不行了。
    可能下一座城空的，再下一座，還是空的，仿佛整個大州都已經空了。
    要麽就遇到流匪，能生養的女子，有點力氣的壯勞力，全部被帶走。
    被篩過三五波，還剩下什麽，一群等死的人，卻又不甘的流浪著，看不到丁點兒希望。
    小昭他們遇到過一些難民，問他們要不要老肉，用老肉換糧食。
    楚州那邊沒聽說，一開始還以為是什麽。
    後來才知道，所謂老肉，就是死去的老人的肉，風幹的。
    這都算好的了，人們還保持著基本的理性。
    而絕大多數老肉都是那些上了年歲的人，看著沒有吃的，實在活不下去了，自己悄悄的找個地方了結生命，為孩子省口吃的，還能提供一點。
    想著活了一輩子已經活夠了吧。
    一般過了五十就會有這種想法了。
    後人大多知道老人想幹什麽，有的阻止，有的就隻能流著眼淚，不出聲的默認了。
    將老人的屍體收斂起來，風幹了做成肉食，也不忍吃，實在餓得受不了了才騙孩子吃點，或是用老肉去換一些能下嘴的糧食，和易子而食類似。
    聽說人到餓瘋的時候，什麽都能幹得出來，這是連城都啃了嗎？
    這時候一名在鵝州這邊的追隨者，也看到了城牆上的印痕，不由麵色大變，當場就癱坐在地上了。
    「人蝗，這是人蝗！」
    那名追隨者記得叫趙寶吧，見趙寶麵色入土，渾身發抖，蒙嶽找過去問他：「人蝗是什麽？」
    「我，我不知道。」趙寶慘白著臉道。
    人蝗是一種傳說。
    鵝州這個地方說是名字沒取號，鵝州和餓州同音，所以五年小饑荒，十年一餓殍，據傳說，人蝗就是在大饑荒的時候出現的一種生物。
    之所以叫人蝗，就說他們外貌像人，本性如蝗，什麽都吃，呼嘯群聚。
    要是碰到一萬多頭人蝗，一座城都能給你啃光了。
    但人蝗到底長啥樣，像人能有多像，多大個兒？多長多高？誰也不知道。
    就在鵝州少數從大饑荒年代活下來的老人口中傳，也是聽別人說的，真正見過的人很少。
    因為據說，碰到人蝗還能活下來的幾率不大。
    隻知道那是一種很能吃，大饑荒就會出沒的群居性動物。
    趙寶知道的傳說版本有兩種，一種是飛蝗的變種，飛蝗越長越大，越長越像人，最後就演變成人蝗了。
    另一種則更可怕一點，說人蝗就是那些快餓死的人變的，像一種瘟疫，人傳人，得了那種病之後就變得什麽都吃，而且完全失去理智，隻知道吃，直到撐死或是餓死。
    但這些都是傳聞，沒人見過。
    啃光一座城嗎？
    小昭在城牆上看著滿目瘡痍的廢城，如果真是某種群居性動物，或是晝伏夜出，那麽這個地方肯定不安全了。
    於是召集大家，即刻起行。
    並將趙寶招到身邊，詢問一些關於人蝗的傳說細節。
    離開那翁城沒多遠，前方斥候來回報，在前麵似乎有人，而且不在少數，但又不像難民團，看著很奇怪。
    蒙嶽親自去看了看，也不好說，於是小昭也悄悄跟在後麵去看了一眼。
    隻見一片荒坡上，稀稀拉拉的散布著幾個饑民。
    皮膚褐銅，骨瘦如柴，顯得手腳都特別細長，頭也很大，但瘦得像個骷髏，肚子則脹鼓鼓的，隻有小昭他們這些見慣了饑民的人才知道，這就是餓的。
    誰能想到，人餓到極致之後，肚子反而是鼓脹的，不應該前胸貼後背，看到脊椎骨嗎？
    這其實是一種長期營養不良的奇怪反應。
    這些人呆呆的站著，就像貓鼬或稻草人一樣，兩眼空洞無神的看著天，也不怎麽動彈，人和人之間相距有一二十米，仿佛每個人就劃了快地盤，粗略看去，遠方一片荒地上，分布有兩三百，都是身無寸縷，皮膚也曬得黝黑。
    他們從未見過難民或饑民以這種方式聚在一起，但這些饑民再不管可能就餓死了，於是小昭道：「派幾個人過去接觸一下看看，如果可以，分他們一點糧食。」
    兩騎斥候靠了過去，大概還隔著四五百米時，那些呆呆站著的饑民被驚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