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巡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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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鄭永曆二十五年,滿清康熙十年,大明傳統的新年剛過,鄭經便將政務委托給六官衙門,自己則帶著侍衛親軍在林陛親自指揮的一支五船編隊保護下開始了巡遊鄭氏領地。
鄭經所行的第一站便是瓊州府瓊山縣,提前得到消息的瓊州府知府張煌言、駐守瓊州的海軍第二艦隊長官洪暄、陸軍中軍都督黃廷已經在海口港迎候延平王的到來。
有了兒子的鄭經蓄起了胡須,給人平添了幾分穩重的姿態, 洪暄是年前才剛剛到瓊州履職,他的副手陳澤如今正在鴻基港保護鄭氏這個重要的煤礦港口。
陸軍右軍副都督楊富駐守崖州鶯歌海鹽場,保護崖州工業基地,並不在瓊山,要見這兩人得去他們駐防地才能見到。
鄭經並沒有隨著張煌言進瓊山城,而是在洪暄與黃廷的陪同下跟海陸兩軍的官兵進行了聯歡,並且在海口港祭奠了英烈祠。
然後在張煌言的陪同下開始巡視整個瓊州, 由於鄭氏主要的投資方向是瓊州府西麵的昌化縣與南麵的崖州。
北麵原本是瓊州府最發達的地區, 這兩年卻有些落寞了。瓊山城這麽多年下來基本上海維持了當年剛剛接手時的樣子。
不是張煌言不想把府治之地好好經營一下, 怎奈地方上沒有多少錢糧可以利用,一些財政結餘也隻能盡量投入到基礎設施建設中。昌化與崖州倒是有錢,可是這錢是直屬於王府藩庫的。
張煌言這個地方官並沒有權力截留一文錢,這兩年借著崖州棉紡織業的興起,其他各縣的大戶人家也陸續地開辦起了紡紗廠,不過由於他們沒有先進的紡紗機械,生產的麵紗質量又差價錢還高。
根本無法與崖州棉紡織廠進行競爭,沒有幾年就陸續的倒閉,隻能將自己生產的棉花賣給崖州棉紡織廠。
張煌言多次上疏請求鄭經將先進的紡織機械推廣到整個瓊州府,都被鄭經拒絕了。這項技術暫時必須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若是擴散開來,以瓊州到廣東布政使司的距離,很快就得被大陸偷學去。
再次見到鄭經,張煌言舊話重提,還是希望能夠把棉紡織機械擴散出來,這樣百姓都能得利。
鄭經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沒有接張煌言的話, 而是反問張煌言道:“蒼水先生!現在你還覺得技術沒有經學重要嗎?”
張煌言很想說經學重要,經學能夠正人心,可是這話說了自己都不信,若是經學能夠正人心,就不會有那麽多的讀書人做出的事還不如販夫走卒。
“王上!經學與實學各有側重,應該互為表裏才是!”
鄭經給張煌言伸出了大拇指,稱讚道:“蒼水先生這話才是老成謀國之言,經學有經學的用處,實學有實學的作用。
既然不能偏費,若是工匠與讀書人站在一起,蒼水先生認為他們誰更高貴一些,或者說工匠就該等而下之。”
這話張煌言不知道怎麽接了,自古都是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這就明確的指出讀書人就該高人一等,若是張煌言敢說讀書人與工匠是平等的,肯定會遭到天下讀書人的口誅筆伐。
鄭經見張煌言踟躕的表情,便知道張煌言內心的糾結,笑著說道:“蒼水先生, 就連你都覺得工匠要比讀書人低一等,你覺得天下士紳會拿工匠當一回事嗎?”
“王上!官府可以保證工匠的待遇,讓工匠憑借手藝過上比普通百姓更好的日子,這樣不也能夠起到支持工匠的作用,何必要讓工匠參與到政治當中!”
鄭經搖頭道:“隻要天下還有階級,世人就都願意爬到最高的那個階層上,那麽寡人請問蒼水先生,哪一個行業更容易爬到頂層。”
張煌言歎了口氣,道:“確實是讀書人更有進入頂層的資格,讀書人掌握天下大政,為天子牧守萬民,這是幾千年來傳下來的,能夠保持這麽久的傳承,肯定有其傳下來的道理。
若是讀書人真的如此不堪,曆代的君主也不會一直使用讀書人牧守萬民。”
“那是因為君主沒有選擇,其他學說已經被儒學打壓的沒有了活路,君主不用讀書人,就找不到人來當官。
這就是明太祖最恨讀書人,又不得不使用讀書人,即使一輩子鐵腕反腐,依然擋不住的洪流。
如今寡人清楚地看到了還有另一條路能夠讓這個國家強大,怎能不堅持推行下去,實學的作用蒼水先生也看到了,無論是昌化的鋼鐵廠、還是鶯歌海的鹽場、還是崖州的曬鹽,哪一個不是實學在推動。
實學給我鄭氏帶來了實實在在的財富,難道創造了這一切的工匠,不該有相應的地位嗎?更別說造船、鑄炮、製造火槍這些關係到我鄭氏生死存亡的工匠,哪一個不值得我們拿出最尊敬的態度。”
鄭經的話每一句都打在了張煌言的心裏,工匠創造的東西是實實在在的存在,而儒生卻拿不出任何拿的出手的東西與實學抗衡。
“王上!工匠的作用是很大,可是工匠卻很自私,他們都是敝帚自珍,從來不願意將自己的秘技貢獻出來,而儒學有教無類,隻要是願意學,儒學就願意傾囊相授。”
“蒼水先生將實學與發明創造混淆了,這是詭辯,實學的書籍那麽隻要讀書人願意學,就能學到,可是有幾個讀書人能夠如密之先生和長庚先生那般鑽研實學的。
所謂的讀書人,讀書更多的目的是科舉,是當官,是希望自己有特權,讀書人若是肯把當官的權利讓渡出來,科舉的時候實學與經學並駕齊驅怎麽樣?”
張煌言啞口無言,這事明顯是儒學將上升的通道堵死,不給其他學說任何的機會,隻要所有人都同意將科舉考試的內容修改為儒學與實學並舉,這鑽研實學之人肯定越來越多。
這話張煌言哪裏敢說,這是等於刨儒家祖墳的事,張煌言也沒有這個膽子去承受天下讀書人的口誅筆伐。
“王上!您將來打算如何安置儒學?”
“儒學不過是百家之一,不可能獨霸朝堂,未來的天下將是百花齊放、百家爭鳴。隻要其學說能夠推動社會進步,都可以在未來有一席之地。”
“那未來的選官怎麽選,總要有一個選擇的標準吧,不然學子們又該如何選擇讀書?”
“未來的官員將是專業化的官員,比如說工部的官員,那必須都是精通實學的官員,也就是說工部選拔官員的時候,優先考慮實學優秀的學子。
比如說戶部官員,每天都要跟賬目打交道,那必須是學好數術,也就是說隻有數術好的學子才能進入戶部。
比如說刑部官員,就必須要精通刑律,刑偵、仵作專業精通的學子優先進入刑部,以及刑部以下的各個地方提刑司。”
張煌言心徹底的涼了,延平王說了三個部門,沒有一個部門的官員與儒學有關,忍不住問道:“王上!儒生能進哪個部門?”
“蒼水先生覺得儒生能幹什麽?”
張煌言張了張嘴,很想說儒生那個部門都能幹,可是這話說出來自己都不信,多少新科進士到了地方什麽都不懂。
本來剛剛步入官場滿腔的雄心壯誌在胥吏衙役的愚弄下,深陷其中,要麽同流合汙,要麽黯然倒下。
張煌言能夠看出如今這種取仕方法的弊端,也想著如何改變這種弊端,然而張煌言與曆代的改革變法者一樣,都是螺獅殼裏做道場,無法逃出儒家這個框架。
無論是前宋的王介莆還是前朝的張太嶽都是如此,不徹底的打掉食利階層,想要改變如今的官場形態談何容易。
“王上真的認為儒生已經無可救藥了嗎?六部與地方官員難道都沒有儒生的容身之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