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 陳張出使(二)
字數:6153 加入書籤
等到一行人進了織造廠,頓時被眼前的景象鎮住了,廠房中一排排的織機密密麻麻,每一台織機上都坐著一位女工,手腳並用地緊張織布,管理工部的陳廷敬多少懂一些機械,他發現鄭氏使用的織布機明顯與大清的織機不同。
陳廷敬發現在大清的織機梭子需要拋來拋去,若是一人織布,布匹的寬幅就會受限於織布人的臂長,因此大清的布匹普遍寬幅不夠。
而鄭氏的織機,梭子能夠在織工的操作下自如的來回穿梭,這樣的改進極大的加大了織布的效率,而且還能使布匹的寬幅增加。
這到底是什麽原理,陳廷敬很想問一問洪磊,可是這種秘技想必是鄭氏獲利的法寶,怎麽可能輕易傳授,與其自取其辱,不如不問。
要說華夏百姓最熟悉的工業應該就是織布,男耕女織真的不是一句口號,而是華夏家庭的必備技能,每一個女子不管是什麽家庭出身,織補繡花這樣的女紅都應該是必修的功課。
因此別說是陳廷敬,就是張英也看出了眼前織機的與眾不同。要說昨日看到的剿絲機二人因為對剿絲工業不了解,還能不在乎華夏剿絲的效率,可是眼前華夏工廠展示出的織布效率,在二人看來就是白花花的銀子。
難怪自從大清與鄭氏簽訂條約之後,鄭氏的布匹就大量湧入大清各個州府,質量又好價錢還便宜,原本還以為鄭氏是賠錢賺吆喝,在大清收買人心。
現在看來小醜竟然是大清,人家低價出售利潤都會比大清江寧織造局織出布的匹便宜許多,除了布匹之外,還有其他如精鹽、鐵器、農具、陶瓷,各種商品都要比大清生產的便宜實用。
更讓大清商賈絕望的是,由於條約保護,大清官府根本不敢盤剝鄭氏的商賈,而大清商賈卻要接受各種各樣的攤派盤剝。
此消彼長之下,大清的許多商賈都無法經營,要麽選擇關了買賣回鄉務農,要麽悄悄聯絡鄭氏,到鄭氏轉一圈,辦個鄭氏戶籍就成了鄭氏的人。
成了鄭氏的人之後,官府便不能再向這些商人攤派,官府收入就會銳減許多,好在鄭氏的商人都比較守規矩,該人家交的稅一文錢都不會少,反而大清的商人各種的偷逃賦稅,各種鑽營投靠。
連續參訪了幾家私營的織造廠,張英有些好奇地問道“洪先生!昨日我們看到的那些剿絲廠都是官營,為何今日的這些織造廠都是私營,為何不連同織造廠也一起官營?”
洪磊笑道“不是所有的產業都官營的好,剿絲廠官營是因為剿絲廠直接對接的是桑蠶戶,是普通百姓,若是全部私營,工廠主為了壓縮成本,肯定要大肆打壓蠶繭的價錢,讓百姓辛苦一季獲利微薄,從而讓百姓沒有了生產的積極性。
而官營則會根本百姓的生產成本核算出一個合理的收購價格,保證百姓有一定的利潤空間,當然官府也不反對私人進入剿絲行業。
不過有官營給出的指導價格,私人想要收購蠶繭就不敢肆意壓價,甚至想要與官營競爭,還要比官營給出的價格更高。
而織造絲綢行業本就是奢侈品布料,普通百姓根本就穿不起,無論價格高低都與普通百姓關係不大,因此官府控製了生絲的價格,至於商人織出來的絲綢願意賣多少錢,那是商人自己的本事。
官府隻要根據織造廠的產量與銷售額進行征稅便可,若是選擇出口,那還要繳納出口關稅。”
張英沒有想到自己瞧不上的工商業還有如此大的作用,竟然能夠通過經營方式的不同而對百姓的利益進行保護,他是讀書人,而且是有抱負的讀書人,張英很清楚鄭氏這條新政若是推廣到全國,能夠惠及天下所有的蠶農,百姓獲得好處的同時,鄭氏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將會無法撼動。
難道這就是天意嗎?不然這樣精妙的政策怎麽能夠從一群海寇手中實施出來,張英好奇地問道“洪先生!這樣的良政是什麽人想出來的,憑這一條就足以讓這位大賢名垂青史。”
聽到張英對鄭氏的這條政策給予如此高的讚譽,洪磊不自主地挺起胸膛說道“我鄭氏的新政基本都出於我家大王之手,我們這些臣子能做的隻是將大王的想法具體實施出來。
我家大王乃是天縱英才,賢明、自律、英明神武,隻要是華夏百姓沒有不敬仰大王的。”
張英沒想到自己一句問話,竟然成了洪磊給鄭經隔空拍馬屁的現場,對於一個臣子如此沒有下限地諂媚君主,張英是瞧不起的。
更何況他也不相信這新政是鄭經想出來的,一定是鄭經身邊的幕僚想出來的新政,由鄭經據為己有頒布出來。
當然張英也不會當場揭穿洪磊的馬屁行為,不過從心裏對洪磊的評價矮了幾分,洪磊要是知道自己說了幾句實話竟然會起到反效果,估計會悔得腸子都青了。
結束了一天的參訪再次回到寓所,陳廷敬與張英繼續關上門秘密商議這一天的所見所聞,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讚譽華夏關於官營、私營的新政措施。
陳廷敬的關注點在於,官府控製了生絲的生產就等於控製了絲綢製造的上遊,也就掌握了生絲的定價,而且正如洪磊所說,絲綢本就是達官貴人有錢人能夠消費的起的布匹,價格高一些對於百姓來說沒有任何影響。
“敦複!這鄭氏的施政倒是有些門道,能夠取得如今的勢力果然不是浪得虛名,就憑著這掌握生絲這一政策,就能讓鄭氏每年至少獲得百萬兩以上的利潤。
尤其是鄭氏還掌握著海外貿易,那些西夷對於華夏的絲綢可是喜歡的不得了,在我朝沒有海禁之前,每年生絲的對外銷售是東南各地主要的財富來源。
如今鄭氏控製了沿海,也就掌握了生絲的定價,按理說他們應該直接將這些生絲賣給西夷牟利,可是他們卻不允許生絲直接出口賣給西夷,這是何意?”
張英略微思考了一下說道“生絲畢竟隻是原料,就算掌握了定價也不一定能夠獲得多少利潤,可是一旦織成絲綢錦緞,那利潤可就會成倍地增加。”
一旁的小張廷玉突然冒出一句“囤積居奇也!”
二人對視一眼,原本沒有想明白的事,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囤積居奇不是個好詞,用在商人身上就是不顧百姓死活發國難財,吃帶血的饅頭。
可是用在國家層麵上,卻是一個非常好的主意,兩人都很清楚,華夏的絲綢瓷器,這些東西有多少都不夠賣,那些西夷人傻錢多,願意拉著一船銀子來華夏購買這些商品。
不過這些年海禁導致很難看到西夷的身影,原本澳門還有一些佛郎機人,現如今也被鄭氏趕走,不知道去了何方。
張英沉聲說道“當年鄭芝龍稱霸海上,每年光是發放船旗就能獲利上千萬兩,麾下養活了幾十萬的軍民,若是鄭芝龍有鄭經一半的謀略、本事,這天下也不會落到大清的手裏。
可以說大清能得天下還真是僥幸之極,正是這種僥幸得來的天下,其實是給大清埋下了隱患,可以說吳逆之亂早在二十年年前就已經埋下。
若是沒有鄭氏,大清平定三藩之後,一定能夠迎來一波盛世,可惜的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最終笑到最後的應該是原本我等最看不起的海寇。”
陳廷敬苦笑道“與鄭氏相比,大清反而更像匪寇,就拿鄭氏發難的理由難道不該是我等讀書人應該捍衛的嗎?
八旗大爺嗜殺成性,無論走到哪裏帶來的都是殺戮,這些自認為自己是主子的旗人,絲毫沒有將漢人百姓當人看,這也是大清已經統一天下立國幾十年,卻依然有這麽多反抗的原因所在。
高壓的國策隻能讓百姓暫時屈服,遇到火星就如幹柴遇到烈火一般熊熊燃起,若是三藩之亂被平定,百姓反抗無望會迎來幾十年的太平日子,盡管活的人不如狗,至少還能安穩地活著。
可惜的是八旗大爺根本看不到大清所處的危險境地,還在一味地將大清推向危險的邊緣,鄭氏一直都在為統一天下做準備。
八旗的屠殺正好給了鄭氏大義的名分,看看各地掀起的輿情,能說這是百姓自發組織的嗎?”
“子端很清楚我們這一次的出使一定會無功而返吧?”
陳廷敬微微一笑,沒有作答,而是反問一句“敦複聽過‘胡人無百年國運’這句話吧?”
張英心中了然,這晉中老西兒從長安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要留在鄭氏,為此連妻兒都不要了。為了家人的安全,在鄭氏占據天下之前,自己與老西還是要裝一下忠臣的。
滿清派來使節要談判的消息很快便被送到承天府,剛回到承天府的鄭經聽到這個消息,立刻命人將華夏要與滿清談判的消息放出去。
這些日子,鄭經一直在等吳周派人前來與華夏進行談判,鄭經是真心希望將這些華夏難得的人才保留下來,不然早晚都會在與滿清的內戰中消耗殆盡。
可是吳周明知道自身已經再無翻盤的機會,卻始終不願向華夏求救,華夏在吳周境內的情報人員傳回來的情報也顯示,吳周內部分歧很大。
尤其是吳氏親族堅決反對向華夏投降,他們的理由是吳氏已經稱帝,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就算是現在鄭氏不清算,早晚也會找理由清算。
自古亡國之君可沒有幾個有好下場的,吳氏何德何能,叛國、弑君、造反各種人臣最大的惡事全部做了一個遍,憑什麽讓人原諒。
由於吳氏親臣的反對,吳氏高層始終無法達成一致,哪怕是如今連巴蜀都丟了,整個吳氏已經退守到廣西、雲貴。
滿清軍隊喇布部從永州方向向廣西進攻,圖海部從辰州方向向貴州進攻,張勇、王進寶部從巴蜀向雲南進攻,吳周已經到了生死邊緣。
這個時候滿清前來談判的消息正好給了鄭經一個對吳周施壓的機會,隻要華夏與滿清談判的消息傳到吳周耳朵裏,吳周上下必然會一團慌亂。
吳周上下沒有人敢保證華夏不會倒向滿清,甚至與滿清達成某種瓜分天下的交易。
而在鬆江的陳廷敬與張英一眾滿清出使人員,也在海軍的護送下在黃浦江口碼頭登上華夏一艘新式運輸船,這艘運輸船最大的特點是沒有船帆,而在船舷兩側各有兩個帶著槳葉的明輪。
陳廷敬與張英二人按捺著心中的疑惑,在海軍士兵的引導下登上這艘怪異的大船。很快兩人就看到船上的兩個高聳的煙囪裏冒出了白煙,緊接著一聲響亮的汽笛響起。
“都······”
汽笛聲響起後,在引水船的牽引下,大船緩緩離開了碼頭,進入航道。隨著與引水船連接的纜繩解開,船艙中發出巨大的轟鳴聲,大船兩側的明輪開始轉動,撥動著水花大船向著大海深處駛去。
陳廷敬與張英都是第一次乘坐海船來到大海深處,兩人誰都沒有心思待在海軍為二人安排的船艙裏,尤其是小張廷玉更是興奮地大呼小叫。
幾人扶著欄杆望著一望無際的大海,頓感心中一片空靈,天公作美今天的大海上風浪不大,蔚藍的大海上時不時有海鷗在大船的頭頂盤旋,跟隨著大船前行。
海鷗為何喜歡跟隨船隻前行,這個時代的人們並不清楚,不過卻不妨礙華夏航海人對海鷗的喜愛,華夏海軍認為海鷗是一種吉祥鳥,隻要有海鷗伴飛就意味著這一趟的航行一定會非常的順利。
連續幾天的航行,讓原本興奮的滿清出使人員開始變得萎靡,雖然這幾天海上的風浪都不是很大,不過搖動的船隻還是讓這些從來沒有長時間航海的滿清人員出現了暈船現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