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負荊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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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版負荊請罪活生生出現在自家門口,朱極是萬萬沒有想到的。
更讓朱極沒有想到的是,背著荊條的那個人居然是胡惟庸。
這位朝堂上抨擊自己最狠的人,居然慫得最快,不僅朱極沒有想到,就連被朱極點名的其他兩人都沒有想到。
宋老學士直接被胡惟庸這毫無骨氣的叛徒再次氣昏過去,至於陳寧,這位自詡跟胡相可以穿一條褲子的右禦史大夫當著都察院諸多言官的麵罵起了娘。
胡相可不管氣節是什麽東西。
誠如汪廣洋等人所料,這世界上當真沒有不透風的牆。
壓根不用朱極自己去宣揚,當日發生在朝堂上的事情還不等天黑就傳遍了京城各大茶樓酒肆,便是那秦樓楚館都有人在眾花叢中低聲閑聊。
應天府大有好事者期盼這《賣直錄》誕生,甚至還有人討論起主筆之人。
是以當胡惟庸以宰相之身背著荊條跪倒在雍王府門前,更是拿著一份屬於自己的《賣直錄》朗聲誦讀的時候,這些人被戳中了奇點。
“餘自忖雍王還朝中備受皇帝寵信,其素服跪拜恩養伯之事,必致皇帝惱怒,故罔顧人倫媚上直諫,此實私德有虧……”
這朱極原本打算借機讓後人引以為戒的《賣直錄》,硬是被胡惟庸寫成了檢討書。字字句句不離媚上,口口聲聲承認缺德,大有將過錯全都攬在自己身上的意思。
朱極還沒出門,胡惟庸已經在裏三圈外三圈的百姓注視下,將其朗讀了一遍。
看看那拆了紗布之後結痂的淤青額頭,再看看一身漿洗得過於單薄的中衣上那捆細長的荊條,看熱鬧的百姓們忽然覺得自己不應該唾罵這位自認缺德的宰相。
能勇於承認自己的錯誤,這官會壞到哪裏去?
壓根不明白這位宰相到底在打什麽主意的看客們看到朱極一身布甲走出王府,登時爆發出一陣求情的聲音。
“殿下,還請饒過胡相一次。”
重疊的聲浪在朱極耳間有如炸雷一般,若非朱極不經意間的一瞥,他倒真以為胡惟庸是真心悔過了。
一個人的笑容有很多種,配合五官可以表達許多不同類型的情緒。
如果說此前胡惟庸的笑容有種慷慨就義的感覺,那麽朱極看到的那一眼,明顯充滿了得意。
為什麽得意?得意什麽?
朱極一轉念便想通了其中關節。
暗自讚歎胡惟庸機智的同時,朱極對這位宰相的警惕心也提升到了最高限度。
“殿下,罪臣胡惟庸一念之差罔顧孝道,觸犯殿下威嚴,還請殿下責罰。”
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居然還不忘跟朱極玩這種文字遊戲。在一群百姓麵前說觸犯的是朱極的威嚴,很明顯是想將朱極和這些百姓劃分到不同的層次,進而促成一種意識上的對立。
胡惟庸這一手,不得不說將語言玩到了化境。
為了不讓這位老奸巨猾的宰相繼續掌握主動權,朱極被迫入局。
“原來胡相以為觸犯的是我的威嚴啊?”
目光直視胡惟庸,朱極朗聲說道
“這城裏不少閑人都知道,我朱極不喜歡擺架子立威嚴,因為我牢牢記得自己是被一對出身貧寒的夫妻撫養成人,我不能忘本。
你以濮議之爭抨擊我給養父母磕頭燒紙,那我今日也以子貢贖人回應你給我負荊請罪。胡相,你要跪的不是我,而是那些被生身父母遺棄,亟待好心人抱養的嬰孩。”
子貢贖人是昨日劉伯溫暗地裏差人送來的信中提及的一則寓言。
雖然沒有明說胡惟庸會以何種方式應對朱極的逼迫,但很顯然這位誠意伯已經為自家弟子找好了不少論戰的依據。
其效果固然沒有胡惟庸這一手來得效力猛烈,但劉伯溫最擅長的正是春風化雨潤物無聲。
雖然沒有官方統計,但大明每年因為種種原因被遺棄的嬰孩最少都在五位數以上。
朱極這一句話,顯而易見讓胡惟庸有些措手不及。耳聽得身後替自己求情的聲音越發微弱,胡惟庸不得不匆忙改口
“是罪臣糊塗。”
胡惟庸已經打定主意,無論朱極說什麽,他隻需要保持足夠低的姿態,讓京城百姓看到自己的態度即可。
但很顯然,朱極並不打算就這麽讓他輕易地離去。
“你有沒有罪,那是刑部和大理寺的事情。我隻想請胡相記住一句話,欺他人易,自欺卻難。如果胡相覺得在我這裏跪著,良心就能安的話,那胡相大可自便。”
一句話,將自己和胡惟庸撇開了幹係。
壓根不管胡惟庸如何演戲,朱極隻管告訴圍觀的百姓,他胡惟庸都是一廂情願。
“諸位也散了吧,記得往後若是遇上被遺棄的孩子,莫要因胡相彈劾我的緣故便不願收養。人之初,性本善,想來那些孩子今後必不至辜負諸位好心。”
說到這裏,朱極躬身向麵前的百姓一拜
“若非我那養父母,如今我也是濠州城外一抔黃土,隻是可惜早些年無力讓二老過上好日子。”
那遺憾的表情,登時就讓人們心中升起憐憫和惋惜。
若是那恩養伯還在世,隻怕如今早已是錦衣玉食,連這胡相見了都要躬身行禮。
可惜子欲養而親不待,雍王殿下隻是燒點紙錢,也被拿到朝堂上議論。
本來還有些同情胡惟庸的他們忽然發現,原來這位看似可憐的胡相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可憐。相反看似趾高氣昂的朱極,反倒是叫人心疼的緊。
在朱極的拜謝和催促中,人群逐漸散去,隻留下胡惟庸和他身後的家仆,依舊用那副示弱的表情看著朱極。
“胡相也回去吧,既然你已寫了《賣直錄》,理應不必如此才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再者,朝廷也離不開胡相的操持,莫要在這裏虛耗時間了。”
識破胡惟庸的來意之後,朱極看似咄咄逼人之後又忽然用如此溫和的語氣說話,一時間胡惟庸也有些琢磨不透,這位殿下方才到底是說氣話,還是別有用心,隻能依照朱極的要求起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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