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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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濂早有預料,他與朱極必定會有這樣一場會麵。但他沒有想到,這會麵居然會拖延至今。
按理說,當日他應下雍王府長史的差使之後,不管朱極到底打得什麽主意,都應當第一時間跟他接觸才對。
讓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朱極既不催促他去王府當值,&nbp;&nbp;也沒有急著邀約他會麵,全然將當日在朝堂上的勾心鬥角當做了過眼雲煙。
朱極這不拿自己當回事的態度,讓當時心裏憋著一股子勁的宋濂感覺自己那捏緊的拳頭全然打在了一團棉花上。
憋屈過後,自然有些羞惱。好在以宋濂仕宦多年磨礪出的養氣功夫,到也不至於因此大動肝火。隻是越被晾著,他心中對朱極的警惕就越強烈。
經曆過數次明爭暗鬥,宋濂也看出朱極在政治鬥爭方麵手段的青澀。
青澀,&nbp;&nbp;就意味著不成熟。宦海之中,&nbp;&nbp;身上如果掛著青澀二字的評價,&nbp;&nbp;注定沒有多大出路。
但似朱極這般身份尊貴還有皇帝兜底的親王身上如果掛上青澀二字,那對朝臣來說無異於一場災難。
因為身居高位的朱極,還可以給青澀賦予另一重含義——攪局、掀桌子。
如果朱極每次掀桌子都會砸爛一大片的飯碗,宋濂估計嘴上會大呼痛惜,心裏絕對要歡呼雀躍。
洪武朝堂人才短缺是不爭的事實,如果朱極每次鬧騰都牽連一大片,不用他們這些人抗爭,高坐在龍床上看戲的朱元璋就會第一個坐不住。
偏生朱極每次鬧事目的性都極強,專門揪著個別人下手往死裏打,既立了威,又不會出現職司大麵積空缺影響朝堂運轉。
這手法與宋濂在鄉下看到的那些地痞流氓亂鬥時的模樣超乎尋常的相似。
就這麽一個亂拳打死老師傅的硬茬子,今日居然禮數周全地讓人通傳而非倚仗權勢擅自闖入,宋濂心裏不由得多了幾分唏噓。
一個入朝尚不足半年的毛頭小子,能把恩威並重用得如此老道,隻能說,不愧是宗室血脈。
也許正因如此,大都督府那幫子匹夫才會對這位剛剛及冠毫無軍功的親王那般心悅誠服吧。
刹那間腦海中翻過無數個念頭,宋濂到底還是輕歎一聲,&nbp;&nbp;起身踏出木炭烘得溫熱的值房,在書吏的指引下冒著瑟瑟寒風前去迎接朱極。
文華殿的大門外,宋濂看到朱極的第一眼,這位披著大氅的親王正毫無形象地幹跺腳。
不用問,必然是冷得。
雖說穿得熱乎,架不住這皇城與文華殿離得忒遠了些。跟老頭子在長廊下看風景瞎白話的時候還有炭火烤著,誰知道離了火爐之後,尤其是在這裏等候的時候,那寒意直往骨子裏鑽。
朱極可以拍著胸脯保證,這絕非自己過了幾天養尊處優的日子就吃不了貧寒人家的苦。
今年這天氣,確實比往常年月要冷那麽些許。
待宋濂走到近前,見自己這有損皇家威儀的行為被人發現,朱極向宋濂躬身還禮的同時,咧嘴笑道
“宋學士何必來迎,差人把我帶進去便是了。外頭天冷,閑話少絮,我還是先到學士署內討杯熱茶暖暖身子再說。”
不得不承認,每一次跟朱極會麵,拋開立場不談,&nbp;&nbp;宋濂都覺得這位殿下與當今聖上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
粗鄙,&nbp;&nbp;但又讓人覺得實在。明明偌大一個皇宮都是他朱家的地盤,偏生會讓人覺得值房那方寸間屬於自己。
恍惚間宋濂不由自主跟上了朱極邁向值房的腳步,直至書吏掀開門簾,讓他一腳踏入那溫暖如春的屋舍,宋濂這才醒轉過來。
書吏很有眼色地為這兩位奉上溫熱的茶水後便俯身退步離開值房,一時間屋子裏安靜得隻有木炭燃燒時發出的輕響和朱極那毫無儀態的飲茶聲。
並不打算在沉穩上跟這位老人家拚個高下的朱極感覺身體暖過來後,便開門見山道明來意。
“今日前來拜會宋學士,是有幾件事要談一談。”
不按套路出牌一向是朱極的風格,宋濂對此倒是見怪不怪,更不會因為朱極沉不住氣而小看了這位王爺,反倒一臉認真地拱手拜道
“老臣洗耳恭聽。”
“一來,胡惟庸與陳寧經由我手跌落塵埃,如今闔朝文官全都把目光釘在了我身上。
我知道你們都想著三天兩頭彈劾我,好讓我失了聖眷,使得儲位穩固朝堂安寧……”
被朱極揭穿心思,宋濂雖然表麵平靜,心裏卻尷尬中多少有些驚慌。
“殿下說笑了,我等豈敢有如此大逆不道的心思。”
宋濂的回答讓朱極不由得一聲輕笑,你們不敢想,但是敢幹啊。
前幾天他可是親眼看見老頭子差人把一籮筐彈劾他的奏疏全都送到了惜薪司。
“我今日不是來警告你的,隻是想提醒你,想要扳倒一個人,群起而攻之是最下策,到最後很容易搞得兩敗俱傷。最好的辦法是,你比他做得更好,讓他徹底失去價值。”
“想讓我徹底失勢,就使出你們畢生所學。讓大明更加強盛,讓百姓更加富足,什麽時候能達到天災之下百姓不會餓死不會流離失所,什麽時候你們的目的就達到了。”
良性的競爭才能促使朝堂向好的方麵持續發展,如今這些隻懂得起哄架秧子的文官們在朱極眼中,加在一起也不如一個務實的胥吏價值更高。
說話的朱極雖然顯得隨意,但映入宋濂眼中,卻又是另外一番姿態。
這位漫不經心喝著茶水的年輕人,正挾著煌煌大勢,光明正大地向他們所有人發出挑戰。任何寄望於陰謀詭計戰勝他的人,注定會被那氣勢碾碎。
宋濂不由得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而後聲音略微有些喑啞地低聲問道
“殿下當真有意相爭?”
剛剛放下茶碗的朱極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宋濂說得是什麽,而後便搖頭失笑
“你說的是皇位吧?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我在城外種地的時候,村裏養的豬都過得比這舒服。何必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