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幽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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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阿難自然地站著,看著宦者將柴令武與高文敏摁在條凳上,褪去下裳,木杖帶著呼嘯的風聲,落在腚上,打得叭叭響,聲勢很是驚人。

    柴令武本能地“嗷”了一聲,才發現……似乎,  不怎麽痛?

    轉頭看去,旁邊的高文敏叫喚得極其淒慘,卻還能與自己擠眉弄眼的。

    這演技,不走心,差評!

    用浮誇的聲音慘叫著,柴令武明顯能感覺到,掄得山響的木杖,落到臀上時,已經輕得猶如按摩。

    誒,這就是傳說中的“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嗎?

    再看看監刑的是老熟人張阿難,柴令武瞬間明白了許多。

    庭杖這東西,是極有講究的,常年執掌庭杖的高手,可以輕易一杖擊斃一個人的性命,也可以二十杖讓人殘了,醫都醫不好那種。

    至於這類純放水、打二十杖都不破油皮的打法,卻是最容易的。

    以自己與高文敏的身世,打死打殘都不可能,但是十天半個月下不了地,宦者們還是有能力做到的,事後還誰都挑不出毛病。

    所以,  感謝張阿難放水。

    咦?

    太極宮前,通往中書省、左藏庫、內侍省的廣運門方向,李明英這小宦者鬼頭鬼腦的杵在那裏,笑嘻嘻地看著柴令武挨庭杖。

    柴令武忍不住瞪眼睛。

    李明英笑嘻嘻的,衝著柴令武吐舌頭、扮鬼臉,是可忍孰不可忍!

    柴令武吸了一口氣,雙眼滴溜溜一轉,鬥雞眼瞬間出爐。

    李明英瞬間破功,拚命用手捂著嘴,肩頭一抽一抽的。

    真是笑點低的娃。

    突然一記深入靈魂的杖責拍到臀上,柴令武如同砧板上的魚,拚命地蹦了一下,“啊”的慘叫聲直上雲霄。

    大意了,據說,庭杖即便放水,第一下和最後一下也會真打。

    在宦者的攙扶下,柴令武與高文敏一瘸一拐地謝恩,然後沿著廣運門入左藏庫、轉內侍省。

    李世民哼了一聲,  麵色好看了許多。

    軍隊,是一個皇帝的逆鱗!

    尤其是對李世民這號行伍出身的皇帝來說,  更不是別人能輕易觸碰的!

    長孫無忌咄咄逼人的姿態,誰敢說沒有李世民的授意?

    天心難測!

    一般的臣子,能進左藏庫、中書省,卻不宜進入內侍省。

    雖說內侍省不是皇帝的女眷,可那是皇室的私奴!

    柴令武與高文敏不一樣,倆貨好歹有著皇親國戚的名頭,就當是來做客了。

    內侍省自有一套處理政務的班子,雖然平時是在空轉,但朝堂發生異變時,他們就可以及時補充、甚至是取代原有的班子,雖然效果如何誰也不敢保證,但對於穩定時局會有裨益。

    所以,內侍省還是有一些地方不適宜柴令武他們進入,隻能安排在紫蘭亭周圍。

    內侍省內常侍威行腆著微微挺起的肚腩,看著兩名在紫蘭亭侍候柴令武他們的宦者,略略不滿“內侍省不是誰都能進來的啊。”

    威是個古老的姓氏,但你要相信,威行的本姓絕對不姓威。

    對多數宦者來說,已經是祖宗見棄之人,自然不能再用原來的姓氏。

    高文敏身邊的宦者趕緊解說“這是陛下安排進來的,這位是皇後的表弟,吏部尚書、許國公高儉家大公子高文敏,現任禮部祠部司郎中。”

    威行神色稍緩“行,久仰高大公子名聲,你們侍候好。這位是……”

    扶著柴令武的宦者眉開眼笑地說“威常侍這回可眼拙了吧?這位就是你一心敬仰的平陽昭公主之子、譙國公府柴二公子,現今河州治中!”

    威行一愣,身形立刻站得筆直,鄭重地向柴令武叉手“威行見過柴二公子!”

    稱呼這東西,講究的人能從中品出很多細節。

    如果威行是喊“二公子”那是侍候過平陽昭公主,或者至少是與她有過接觸。

    “柴二公子”的稱呼,表明兩人之前沒有交叉。

    所以,威行對柴令武如此客氣是為哪般?

    “去咱家房中,取兩個繡墩來!誒,本來該取鹿皮的,隻是這天氣已熱,鹿皮容易捂出褥瘡,繡墩沒那麽熱,透風、涼快。你,去尚食局取些酒菜來,咱家與柴二公子小酌。”

    唐朝有兩個尚食局,有殿中省尚食局,專供帝後飲食;有內侍省尚食局,供後宮嬪妃、宮女、宦者。

    《舊唐書·職官三》中記載的內宮尚食局“尚食二人,正五品。司膳四人……女史四人。尚食之職,掌供膳羞品齊之數,總司膳、司醞、司藥、司饎四司之官屬。凡進食,先嚐之。司膳掌製烹煎和。司醞掌酒醴(釀酒)酏飲。司藥掌方藥。司饎掌給宮人廩餼(生活物資)飯食、薪炭。”

    所以,內常侍這類在內侍省地位極高的人,要取一些酒菜真不難。

    酒是酴醾酒,微甜,味薄;

    菜是兩葷兩素。

    長孫皇後節儉的性子,還是會影響到下麵人的。

    高文敏小心翼翼地落座,挾了一箸肉,漫不經心地嚼著。

    “嘖嘖,這都幾年了,你們尚食局的口味一點沒變,司膳那秦椒放得嘴都麻了。”高文敏偶爾會進皇宮蹭吃喝,尤其是阿耶去益州時,更是會不時被皇後召入宮中賜飲宴,對尚食局的口味還算了解。

    “我就不明白了,我與柴令武的出身差不多,與皇室都夠親密,為什麽你這內常侍對我如常,對柴令武卻格外尊重些?”

    與柴令武共過患難,高文敏說話更加不忌諱,當著柴令武都敢這麽問,壓根不怕柴令武翻臉。

    威行看了柴令武一眼,微笑舉起酒樽,輕飲一口酴醾酒“不光是咱家,整個內侍省,無論秉性好惡,對柴二公子尊敬的大有人在。普天之下,敢為內侍省說一句話的,也隻有柴二公子了。”

    柴令武懵了,好一會兒才想起,是當年那副對聯引起的故事。

    輕輕擺手,柴令武平淡地回應“沒什麽,不過是遵從本心而已。”

    威行長歎“就是這樣才更加難得啊!宦者這行當,誰都覺得陰、壞,可誰知道,宦者是耶娘見棄、祖宗厭惡的畸餘之人!宦者的本性就壞麽?不是啊!是這環境所迫!”

    李明英瘦小的身影出現在紫蘭亭“呦嗬,威常侍喝上了呀!怎麽,沒我的份?”

    威行立刻堆進了笑臉“哪能啊!都知道你喜歡酴醾酒呢。”

    柴令武的麵孔突然板了起來“小孩子不能喝酒,會影響生長!你要是滿十八,不,滿十六,就可以隨便喝。”

    李明英小臉虎起,怒視著柴令武“要你管!”

    柴令武冷哼一聲“不要我管,容易呀!你別在我麵前喝就行。”

    擁有後世記憶的柴令武,模糊記得,未成年人喝酒,會刺激神經係統,影響智力發育,記憶力減退,導致懶惰、衝動等性格缺陷,所以在這方麵格外注意。

    柴家莊的孩子,除了允許在元旦飲用屠蘇酒之外,柴令武是嚴禁飲酒的。

    尤其是李不悔、柴旦、柴達木他們,柴令武就約束得更緊了。

    李明英氣鼓鼓地瞪著柴令武,柴令武卻寸步不讓。

    原則問題,就是皇帝來了也不好使!

    這,就是一個曾經的先生,所擁有的職業病,與最後的堅持!

    高文敏與威行麵色古怪地看著他們唇槍舌劍,愣是不敢做聲。

    李明英不知道想起了什麽,突然展顏一笑“好啦,就依你,不喝!吃點肉總可以了吧!柴令武,你膽子可真夠大的呀,敢調動府兵應戰。”

    高文敏嘿嘿一笑“裏麵也有我的功勞……”

    李明英臉色一變,喝斥道“有你什麽事?酴醾酒堵不住你嘴咋地?”

    高文敏訕笑著舉樽與威行對酌。

    得,反正插不上話。

    柴令武才隱隱覺得不對。

    連威行這內常侍都得讓著李明英,高文敏這狗熊脾氣能被訓斥得還不了嘴,李明英的身份不簡單呐,絕不是隻依靠張阿難。

    “沒啥,就是在路上打了一頓吐穀渾的南昌王、曼頭城主、尚書慕容孝雋。說起來,也是那慕容孝雋欠揍……”

    這一段話,威行與李明英聽得津津有味,威行甚至在一邊拍案叫絕“柴二公子揍得好!”

    李明英沉默了一會兒“有機會,幫我多殺他一刀。”

    總而言之,牛心堆營救莫那婁捷阿姆的事絕對不能說,必須保證戰爭的正義性。

    柴令武並不明白,即便沒有牛心堆的事,吐穀渾一樣要擄掠鄯州。

    倒是什麽亂石、小坑、壕溝之類的事可以大書特書,至於搏命廝殺的細節一筆帶過。

    沒辦法,對未成年人說故事,不宜太過血腥。

    送牛肉的故事引得李明英咯咯直笑。

    李明英根本想不到,史書上記載的火牛陣,看起來似乎無解的攻勢,竟然這般陰差陽錯地毀在壕溝之上。

    威行沉默了好久,舉樽道“咱家雖是畸餘之人,隻能苟且在內侍省偷生,卻也對柴二公子與高大公子敬佩有加。你們聽好了,二位公子能在內侍省暫住,是內侍省之幸,不可慢待!有任何事,找咱家!”

    李明英“咦”了一聲。

    威行在內侍省滑頭的名聲,人盡皆知,也是靠著滑頭才步步高升,什麽時候變得勇於任事了?

    樂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