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枕中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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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內侍省,隻能在紫蘭亭轉轉,柴令武也無聊得緊。

    沒奈何,隻能跟時不時來閑逛的李明英吹牛皮。

    “從前有一家姓朱的大戶人家,九代全是男兒,當家老太太看著這些兒孫都煩。直到某一天,長期在外的一個兒子,  帶回了自家二八年華、貌美如花、體態輕盈的女兒朱小妹。”

    “老太太一見,當時就喜壞了,下令使勁寵!”

    李明英眼中現出憧憬。

    成為這種家族的掌上明珠,一定很幸福吧?

    “一年過去了,朱小妹變成了三百餘斤、圓滾滾的豬小妹。”

    笑點低的高文敏抱著肚子,倚柱狂笑。

    李明英氣鼓鼓地站起來,  狠狠跺到柴令武的腳趾上,  拂袖而去。

    柴令武齜牙咧嘴地吸了幾口氣,緩過勁來,心頭覺得莫名其妙的。

    一個梗而已,有必要這反應嗎?

    看看高文敏這貨,不笑得挺開心的嗎?

    神經病啊!

    難道是淨身時沒割幹淨,導致情緒無常?

    閑到隻能吹牛打屁的柴令武,隻能與高文敏磨牙。

    “你說說,長孫無忌好歹是你表兄吧?在朱雀門前他是怎麽說話的?非要置我倆於死地?”柴令武開始翻舊賬了。“你阿耶當年就該隻幫皇後!”

    幸好旁邊的小宦者早在他們開始牢騷之前就跑開了,否則聽到這敏感的話題,真不知該如何管理表情。

    高文敏苦惱地揉了揉臉“表兄一向無情,否則當初阿耶會被貶出長安?他幫襯幾句,陛下念一念舊情,也就過了。”

    “這次主要針對的是你,我不過池魚之殃。嗬嗬,你卻不知道,太原王家的鹽業,有表兄的份子。”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隻不過之前沒找到發揮之題罷了。另外,表兄一向是陛下手中最鋒利的障刀,未必不是代表陛下之意。”

    (注唐製四刀中,障刀爭議最大,主要有兩種意見,一是類似匕首,15-40厘米長度,解障之用;二是寬刃大砍刀的前身,80-100厘米。作者傾向於類似匕首,全書出現的障刀以此為準。)

    柴令武沉默了一下,重重點頭。

    對皇帝二舅的多疑,柴令武還是低估了吖!

    動了他的兵權,哪怕不是直接強行調動,也犯了猜忌。

    所以讓長孫無忌來敲簸箕嚇雀,也就合情合理了。

    但是,氣難消,意難平!

    你長孫無忌也不是啥道德聖人,我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柴令武微微眯起了眼睛“那個什麽周紹範,是什麽來頭?為什麽要和耶耶過不去?”

    誰為柴令武求過情,他未必記得;

    誰落井下石,他可記得一清二楚。

    “左屯衛大將軍啊!前朝左武衛大將軍、譙國公周法尚之子,阿耶三征高句麗之時病亡軍中,保了威名。他在陛下龍潛秦王府時便任右庫直,深得陛下信任。”高文敏可不同於柴令武,對宮中的掌故信手拈來。

    “他家娃兒周道務,現在還是在宮中,韋貴妃養著呢!估計是為陛下馬前驅,才跳出來指責我們的。”

    柴令武狠狠地呸了一口“譙國公?他家也配?”

    這純粹是不講道理了。

    高文敏對於周紹範的指控倒無所謂。

    以自己的家世,流徙是不可能的,奪官也無所謂,最多半年又換個位置出來了。

    隻要不是“永不錄用”,起起落落算個屁。

    甚至可以這麽說,哪個紈絝沒起落過,都不好意思在小夥伴麵前吹噓。

    “後悔了不?”柴令武看著高文敏。

    “反正又死不了,怕個什麽?信不信耶耶現在往曉月樓一坐,大把的人叫兄長?”高文敏開始吹噓了。

    大唐軍功最耀眼,高文敏此次無令征調廓州府兵,幹了好大的功績,昔日不服他的人也隻能低頭。

    有本事,你也去建此大功回來,全長安的紈絝、遊俠兒以你為尊都行!

    有種,你也去冒殺頭之險,調一回府兵!

    事實上,好處不止那麽一點點。

    高文敏此事必然記錄於卷宗,日後拔擢定然一騎絕塵。

    吏部尚書是他阿耶,礙於物議尚且會壓上一壓,換了別人當尚書,自然是迅速簡拔。

    有擔當的青年才俊,沒有過節的話,誰不喜歡用?

    所以,高文敏覺得可以放飛自我了,整個人都是飄的。

    柴令武卻在暗暗盤算,要不要報複一把。

    皇帝二舅就算了,來頭太大,惹不起,暫時將兕子的藥壓一壓。

    長孫無忌,不好意思,眼下我柴令武確實啃不動你,但至少能惡心你一把。

    周紹範?從你跳出來的瞬間,就決定了你是我敵人,大小個頭正合適。

    一肚子彎彎繞繞的心腸,此時也無計可施,隻能找宦者要了紙筆,在紫蘭亭書寫文章。

    “柴二郎要寫詩了?”

    高文敏兩眼放光地湊過來。

    上次柴令武為他張目,可見詩才、人品俱是上佳,要是能再為自己作詩一首,那就名揚天下了呀。

    柴令武卻微微一笑。

    抄詩的同儕太多,不如抄傳奇。

    這裏的傳奇並非“隻是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是指體裁,唐宋時期用文言文寫作的短篇。

    當然,原文的遣詞造句柴令武壓根不記得了,就是記得也不會用。

    太酸了,難怪唐朝的沒法如《西遊記》一般讓人耳熟能詳。

    ……

    某朝,有道士呂某學得方術,在邸舍中遇到鬱鬱不得誌的盧生,兩人相談投機,漸漸腹饑,邸舍主人於是煮黃粱米飯。

    盧生微有倦意,呂道士取出一個青瓷枕讓他枕著。

    一覺之後,盧生回家,娶世家女、考取狀元,意氣風發在朝中任官。

    之後到地方為刺史,興水利、保民生,頗得百姓愛戴。

    回京,逢外寇侵沙州、肅州等地,殺死刺史,天下震驚。

    盧生臨危受命,率大軍出征,殺敵寇七千餘,築京觀誇功。

    回朝之後的盧生威望太甚,不能為宰相見容,遂以盧生縱兵劫掠之故,將其下獄,之後罷官、流徙。

    後朝廷再遇敵,再召盧生入朝領軍,而盧生率軍,隻驅敵於國門,再不曾大肆殺戮,回京也立即乞骸骨。

    垂垂老朽的盧生,西望沙州,輕聲歎,子孫皆不解。

    血淚兩行,心意難平。

    怎如那,策馬殺寇輕狂郎!

    盧生驟然閉眼、睜眼,鼻翼中傳來黃粱輕香,眼前隻有呂道士輕飲綠蟻酒。

    黃粱米飯,堪堪可食。

    ……

    高文敏細細琢磨了幾遍柴令武改版的《枕中記》,駭然驚歎。

    故事是故事,故事又不是故事。

    如果這個故事在以前出爐,高文敏一定會擊掌相讚;

    出現在當前,細細琢磨,竟有影射之嫌。

    “柴二郎,危險呐!”

    高文敏指點道。

    柴令武也知道,自己是滿腹的不合時宜,這文稿隻宜自娛自樂。

    但是,小手伸得賊快,瞬間將柴令武的稿子搶了過去。

    “我要看!”

    神出鬼沒的李明英撒腿就跑,順便散發出得意的笑聲。

    柴令武無奈地望天。

    ……

    甘露殿內,風華絕代的長孫皇後,斜倚床榻,一字一句地琢磨著柴令武手書的《枕中記》。

    相對之前的詩,柴令武的用詞直白了許多,似乎是有意走通俗,讓民間百姓能朗朗上口?

    “觀音婢今日所觀何書?”

    作為結發夫妻,李世民是了解長孫皇後的,看書是她的一大看好,不拘經史詩賦,都是過目不忘。

    最近兩年,長孫皇後隱隱陷入無書可看的窘境。

    畢竟,就算《春秋》有不少版本,依舊無法與後世信息大爆炸相比,看完是真有可能的。

    長孫皇後揚起《枕中記》,微笑道“這是妾身從李明英那裏借來的,人家還有點不樂意呢。”

    李世民笑笑,待長孫皇後攤開書稿,夫妻一同觀看。

    “辭藻並不華麗,很直白,故事卻有點意思,榮華富貴不過是一場夢。”李世民微笑著點評。“隱約有點看破紅塵的意思,不太好,立意消極了。”

    李世民的文治武功都不差,寫的詩也能載入史冊,功底自然是極厚的。

    “不過,朕看這字怎麽有幾分眼熟?哈哈,館閣體,這不是柴令武創下的字體嗎?據朕所知,館閣體目前隻在六部九寺盛行,宮中尚未流傳吧?”

    “難道說,這《枕中記》也是他所書?”

    李世民的臉色漸漸陰了下去。

    “很好,很對應嘛,這昏君自然對上朕,宰相自然是輔機。心意難平!”

    若不是麵對長孫皇後,這手書可能要粉身碎骨了。

    饒是如此,李世民依舊氣得麵色鐵青,鼻息沉重如牛。

    長孫皇後輕笑收書“二郎這脾氣,怎麽到現在還如此暴躁呢?說實話,當日在朱雀門,處罰雖不算重,兄長的話卻過激了,難怪外甥有怨氣。”

    “可是,換個角度想想,要是柴令武受了這一難,如那些老官員一般油滑,口口聲聲謝恩,二郎你能放心用嗎?”

    “年輕氣盛,有點小抱怨,很正常的。”

    就勸說方麵,長孫皇後是最專業的,同一個問題換一個角度看,誒,沒毛病。

    李世民想想,氣果然消了。

    “不過,還得給他懲罰。朕應承給許他婚姻自主,抵消了!”

    樂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