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3章 【天上的那片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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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日後,廣平侯府。
    風和景明,青丘之上存樸亭中,穀梁與裴越對麵而坐。
    穀梁親自執壺為裴越斟酒,望著清冽的酒水緩緩流入,醇厚芬芳的酒香衝入鼻中,不禁微微眯著眼讚道:“以前大梁也有烈酒,比如我在南邊常喝的釣詩鉤,隻是比不過南周的平江雙蒸。那時候我便在想,泱泱大梁萬裏疆域,難道就沒有人能釀出更好的烈酒?”
    他將酒盞推到裴越麵前,微笑道:“你的破陣子問世之後,坊間議論平江雙蒸的人越來越少。由此可以觀之,很多事不是無法做成,隻不過需要一定的時間以及機遇。”
    裴越接過酒盞道了一聲謝,然後平靜地說道:“要做出破陣子這種烈酒相對來說沒有那麽困難,但是想要在王朝鼎盛之時改朝換代,縱觀史書無人能夠做到。”
    穀梁微微一怔,輕歎道:“你先生說的沒錯,那件事沒有提前知會你,必然會在伱心裏留下一些疙瘩。”
    其實之前他便有這種感覺,因為在平定王平章的叛亂之後,裴越這段時間始終沒有登門拜望,隻讓穀蓁帶著內眷來過兩次。
    穀梁心裏很清楚,裴越不是得誌便猖狂的小人,更不會因為身負匡扶社稷之功便目空一切。他之所以遲遲不肯登門,自然還是因為那場發生於南薰殿的爆炸。
    裴越搖搖頭,依然溫和地道:“嶽丈言重了。其實我心裏都明白,參與南薰殿爆炸的合謀之人,王平章是因為野心,陳皇後是因為憐子,沈大人是因為往事和蒼生,而嶽丈這次出手的原因隻有一個,那便是為了我的將來。王平章死後,大梁軍中能夠壓製我的人不多,陛下再怎樣器重我,都無法坐視我成為第二個王平章。所以不論他怎麽想,最後都肯定會對我下手,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他望著穀梁鎮靜的麵龐,誠懇地道:“嶽丈是在為我費心籌謀。”
    穀梁頗感欣慰,同時感慨道:“你能這樣想,我自然很高興。”
    裴越輕聲道:“雖然世事變化無常,至少我能分得清誰是真心待我。”
    穀梁舉盞飲半,麵上悄然浮現追憶往昔的神情,悠悠道:“陛下從未放鬆過對我的警惕,從當年他將我調回京都接手南營開始,便不斷往我身邊安插眼線。你應該也聽說過,陛下賜給我一個‘公忠體國’的匾額,很多時候我坐在家裏望著那塊匾,再想到家中的某個家仆、親兵中的某人乃至於南營的某位武將,都會將我的行蹤一五一十地告訴宮裏,不免會生出諷刺的情緒。”
    裴越的狀況則不同,他的崛起太過迅速且突然,身邊和府中的親信都是綠柳莊的人,兼之他用祥雲號和沁園將這些人緊緊綁在自己的船上,並不擔心會有人反叛。
    當初耿義被方家的人算計引誘,裴越隻是讓他離開並未苛責,而且還給了他一間西城的門麵,足以讓他們一家人在京都過上富足的生活。
    如是種種,裴越早已將身邊經營得猶如鐵桶一般,旁人就算想安插眼線也隻能接近外圍,根本無法觸及核心區域。
    但是像廣平侯府這樣的老牌勳貴府邸則很難做到幹幹淨淨,因為他們無法打碎一切重頭再來。當然,穀梁亦非等閑之輩,同樣會向外伸出自己的觸角。
    裴越望著穀梁神色複雜的麵龐,緩緩道:“其實我一直很好奇,陛下為何會在叛軍攻入京都的緊要關頭跑去南薰殿。直到我得知劉保被侯玉抓了起來嚴刑拷打,那時我才意識到,以往他與我交好並且讓家人收下祥雲號的股子,隻是在演戲給陛下看,借此來掩蓋他與嶽丈之間的關係。”
    穀梁聽出他的言外之意,不慌不忙地道:“倒也不是有意瞞你。越哥兒,你的心思與旁人不同,即便你知道在王平章死後,將來陛下不會放任你逐步強大以至無法撼動,你也很難下定決心弑君,因為你現在所擁有的一切既是自己的努力,也離不開陛下對你的賞識。”
    裴越坦然應道:“是。”
    穀梁將剩下半盞酒飲下,平靜地道:“但是你要知道,皇帝的心思無法猜度,伴君如伴虎並非戲言。不抓住這次機會的話,我們很難撬動層層守衛進而威脅到陛下。這一次若非王平章、陳皇後、沈默雲和我聯手,陛下又怎會遇刺?你不願做,我便替你做,即便你因此心生怨恨,我也必須要做。因為我不僅在意你的安危,也要讓蓁兒此生喜樂無憂。”
    他直視著裴越的雙眼,正色道:“對於我來說,你和蓁兒沒有區別,所以我必須履行父輩的職責。”
    開平帝的梓宮已經在兩日前運往皇陵,裴越身為皇帝臨終前指定的人選,與劉賢和莫蒿禮一道進入皇陵,目送梓宮落葬。
    故人已逝,生者已矣。
    縱然開平帝的駕崩讓裴越心中觸動頗深,卻也不可能因此對穀梁生出怨恨之意。
    猶記得當年裴太君的壽宴上,麵對一眾紈絝子弟的圍攻,是穀梁第一個站出來為他說話。
    隻能歎一聲世事難料。
    得失、生死與情感,本就是相生相伴無法割裂的存在。
    良久過後,裴越對穀梁誠懇地說道:“嶽丈,往後請不要再這樣行險了。”
    穀梁微微頷首,應道:“以後的路雖然不平坦,但是我相信你能解決所有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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