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生如蜉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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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沙南火車站的那一眼,成了周穆清揮之不去的記憶。
隻是那之後,她再也沒有找到絲毫痕跡,那短暫而又深刻的一瞬,像是做了一場夢,又像是恍惚之中,記起了從前。
那是她幾十年如一日,&bsp&bsp最終得到的一個答卷。
愈發老邁的身軀已經撐不住遠行,世界如火如荼地發展著,她被時代拋在身後,和年輕時用報紙刊登的尋人啟事,一起被淘汰。
彼時,周小天已傳承了她的一切,成長為一個新時代的年輕人。
從舊社會的小院,&bsp&bsp到年的高樓,&bsp&bsp隻用師徒兩人就完成了這兩個時代的傳承。
師父的崢嶸歲月已不可追,&bsp&bsp周小天接過了她的衣缽。
最後那一卦,是周小天幫周穆清算的。
周小天攤開了屬於師父的那張大黃布,布麵已然殘破不堪,滿是這幾十年歲月留下的痕跡,透著一股破舊,如同周穆清本人一樣。
這個學藝有成的年輕人,職業生涯的第一卦,也是教她養她,把她一手帶大的周穆清問的最後一卦。
“尋人。”
周穆清望著年輕的徒弟,微笑著道。
周小天低頭搖著銅錢,三枚乾隆通寶散落在地麵的黃布上,碰在一起發出當啷脆響。
“師父,我們去白城。”
周小天指向北方。
&bsp&bsp年末,師徒兩個人到了白城,周穆清選定了老街上一家倒閉的古玩店鋪,&bsp&bsp把這裏盤下來,重新布置,&bsp&bsp她怕周小天以後居無定所。
卦是尋人,&bsp&bsp她卻沒有再找了,生命中最後一段日子,周穆清全部用來裝修店鋪,和住的地方,她的半生積蓄足夠這些,還有給周小天準備的嫁妝。
這一年,周小天二十六歲,到了該出嫁的年紀,也是周穆清曾經離開益城的年紀。
像是一個輪回。
恍惚間,周穆清像是回到了幾十年前,那時她還年輕,同周小天一樣的年紀,也是這般活力。
如果那時她沒有離開益城,是否整個人生都將不同?
寒冬臘月,周穆清愈發衰老,整個人記憶卻更清晰了,她總是會想起當初那個小院,那是這一生最無憂的時光。
在她流落街頭時,&bsp&bsp那個人把她帶回家,教她讀書識字,嬸嬸幫她織衣服……
這就是人吧。
周穆清想,一輩子,糊糊塗塗就過去了。
她終究沒有熬過這個冬天,在年關前就撐不住了。
最後的時光,周穆清記起來,師父給她算過一卦,半生顛沛流離。
她以為那是她原本的命運,沒有被師父撿到,一直流浪在外,居無定所,遇到師父後就不會了。
誰知道,最終仍然是這條路。
她也是個俗人。
周穆清自嘲地笑笑。
“傻丫頭,別學了你師父,你不能做俗人。”
“師父,你這一生啊……”周小天握著師父的手,“後悔嗎?”
周穆清笑著搖了搖頭,如果說後悔的話,留在益城,應該會更加後悔,隻會想著,為什麽當初不去那麽做。
現在隻有些許遺憾,畢竟是她自己選擇的路。
“小天,你要好好的。”
“嗯,我會好好的。”周小天說。
幾天後幫周穆清處理後事,完成遺願,周小天一直很冷靜。
生死是人生裏很重要的一件事,也是無法避免的一件事,她在揚江時就知道有這麽一天。
師父終於可以休息了。
周小天想著,這半生流離,終於可以停下腳步,但是周穆清要求不立碑築墓,死後就灑在那邊河裏。
她照做了,隻在旁邊的小屋裏留了一張遺像。
“死了都不老實一下。”周小天在河邊嘟囔,看見那麽多釣魚佬,硬是租了一條船去到河中央,她不想讓人打擾到師父。
周小天幫周穆清整理遺物時,發現她並沒有多少東西。
除了幾件衣服,一部手機外,就是以前擺攤用的工具,簡簡單單。
“師父啊……”
周小天還在抽屜裏發現了一張被拚起來的紙,被撕得稀碎,那是尋找汝州女嬰的消息,前幾年周穆清拿給她看時,被周小天接過去撕爛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又被周穆清拚起來,拿膠帶粘好,幫她留著。
周小天拿著看了許久,怔怔出神。
其實師父也是舍不得她的。
紙張被周小天扔進銅盆裏,一並燒了,這世界上她隻有一個親人。
隔年初春,一隻黑貓跑進店鋪裏,周小天一開始不願意養,傳說黑貓能看到亡魂,她怕驚了師父。
但是黑貓一直往這邊蹭,周小天最終把它留下了。
日子好像沒有什麽不同,她依然安安靜靜一個人打理著店鋪,初期師父幫她固定客源,坐陣了一段時間的名片也被她仔細收起來,換上了自己的名片。
多年的生活早已把她打磨的心智堅韌,其實人很無情。
周小天想著,自己是個無情的人。
隻是回到家裏,麵對空蕩蕩的屋子,總會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午夜夢醒,偶爾會感覺師父還在,就在旁邊,隻要喊一聲,她就會應,然後罵大晚上不睡覺。
外麵偶爾響起隱約的車聲,衛生間傳來樓上的水流。
周小天仰頭望著天花板,在黑暗裏低低喊了一聲,沒有人回應她。
她提高聲音,依然沒有回應。
她想起了二十年前,師徒兩個躺在一起說夜話。
那時的周穆清還不老,她還沒長大。
‘師糊,他們說我沒有爸媽。’
‘師父也沒有,這有什麽,你問他們有師父嗎?’
‘他們沒有。’
‘那不就得了。’
周小天閉上眼睛,兩行清淚從臉上滑落,沾濕了枕頭。
現在她也沒有師父了,隻剩下自己一個人。
周小天捂住了嘴,整個人蜷成一團。
周穆清離開的時候她沒有哭,幫周穆清處理後事的時候她也沒有哭。
在周穆清去世三個月後,周小天一個人在深夜痛哭出聲。
她真的沒有師父了。
原來要過去很久,她才能意識到這件事,從此餘生,再也沒有人摸著她的頭發,對她溫聲細語。
其生若浮,其死若休。
那個身板挺直,步伐堅定的女人,再也不可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