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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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人能在淒風冷雨中一直堅持下去。

    一夜之間,流言四起。

    說的是縣裏官老爺中飽私囊,把縣中常平倉侵吞得幹幹淨淨,連一粒米都沒有剩下,隻以幹草冒充。

    又說縣令大人為了防止侵吞被查,根本沒有上報災情,所以也不會有朝廷救濟。

    還有說縣令與城隍是妖魔所化,因此招致大水,就是為了殺人害命。

    流言皆有考證,一是祖宗托夢,二是靈異所傳。

    有鼻子有眼,有憑有據。

    尤其水災之事,水災未曾來時就有祖靈報訊、神鬼警示,都指城隍殺人,降災害命。

    當初這流言就傳得極廣,親身經曆的百姓更是許多。

    那些聽信了示警的,或是遷居投親,或是買米備糧,如今都僥幸逃得一命。

    沒有聽信,又或是根本沒有能力逃脫的,就成了如今流民的一員。

    本來還是私下傳播議論,但知道的人越來越多,就成了一種共識。

    再傳播出去,就言之鑿鑿,如同親眼所見,親耳所聞。

    尤其這些流言非但不是假的,反而有理有據,或許在傳播的時候略有變形,但整體來說,就是揭破了窗戶紙,讓人不得不信。

    城隍燒得一把好火,把縣官的遮羞布都燒得幹幹淨淨。

    這樣一挑撥,不過半日,就已經群情激奮,要衝擊縣衙了。

    什麽水賊響馬、地主富戶,都被裹挾著,沒有商量的餘地。

    曾繁在其中算是極有威信的,他的聲名不是源於勢力,不是源於財力,而是流民自己親眼所見,知根知底。

    比起那些看起來就不是好來路響馬水賊,又或者本身就同他們不是一個階層的富戶地主,曾繁無意更讓人信任。

    因此在這一次衝擊縣衙的過程中,曾繁反而成了領頭的人物。

    而曾繁是個聰明人,又得了點撥。

    他並不會因為這樣的信任就以為自己可以操縱風雲,更明白如果放任激憤的民情肆意燃燒,會把整個吳寧縣都燒成飛灰。

    不論是普通百姓還是流民,最後都不會有好下場。

    因此帶著人出動之前,就打出了口號:賑災放糧,祭天禳晴。

    要常平倉放糧,要上報災情請求賑濟,要祭神祭天,平息水患。

    隻有合情合理的訴求,才不會把流民和縣裏的其他百姓徹底割裂。

    否則縣裏的其他百姓受到威脅,走到流民的對立麵,那舉目皆敵,更沒有活路了。

    龐大的流民步步緊逼,官兵設置的路障根本不能抵擋。

    曾繁帶著流民高聲急呼:“賑災放糧!祭天禳晴!”

    “賑災放糧!祭天禳晴!”

    流民聲勢浩大,聲音震天響,如同驚雷一般,響徹縣中。

    官兵這凝成一片的聲音震得倒退幾步,看著一個個逼上前的流民,心裏生出恐懼。

    有組織和沒組織,有紀律和沒紀律,有思想和沒思想,這是天差地別。

    黑夜裏巷道戰還沒有這樣大陣仗,但如今雖然沒有直接打上來,但這陣仗已經不是這幾百個官兵能擋得住的。

    劉勝與曾繁隔著路障對視,喝問道:“你要做什麽?”

    曾繁道:“不是我要做什麽,是我們活不下去了。”

    “我們要請縣令大人開倉放糧,請縣令大人祭祀鬼神,平息水患。”

    “有人說縣中糧倉已經沒有糧食了,災情也沒有上報朝廷,我們等不來賑濟了。為了讓我們安心,還請老爺們打開常平倉,讓我們看一看。”

    劉勝雖然勇武,但如何能擋得住這些流民。

    昨夜他就擋不住,今日就更擋不住了。

    “我們不傷人,不劫掠,隻請官老爺想辦法給我們一條活路。”

    “能遮雨,能吃一口飯,那大家就相安無事。”

    剩下話他沒有再說,但劉勝明白。

    如果不能,那誰也管不住這些流民。

    流民已經開始動手拆除路障,劉勝隻能幹看著,根本不能阻攔,也不敢阻攔。

    流民步步進,他們步步退。

    “賑災放糧!祭天禳晴!”

    巨大的呼聲響徹縣城,縣裏的百姓觀望著,看著這些流民移動著,逼著官兵步步後退,退到了縣衙。

    縣令大人來不及逃走,整個縣衙就已經被堵住。

    這種情況下,也逃不走。

    縣令冷汗涔涔,“劉勝,劉縣尉!這些刁民膽敢衝擊縣衙,還不將他們通通拿下。”

    劉勝沉默著,道:“縣令大人真的讓我動手?一旦動手民變,大人能承擔得了後果嗎?”

    縣令大人擦起了額頭的汗,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那些縣官更是屁都不敢放一個,縣令指著鼻子罵道:“你們伸手的時候一個個比誰都快,如今怎麽一個主意也沒有!”

    但任他如何罵,也是逼不來隻言片語的。

    “轟!”

    縣衙的大門被撞開了,一個個流民湧進了縣衙,官兵們紛紛拔刀,攔住了流民的去路。

    “請縣令大人開倉放糧,祭天禳晴!”

    巨大的聲音震得縣令神思不守,劉勝深吸一口氣,道:“請大人拿個章程出來吧。”

    “依我所見,不如就開倉放糧,安定民心,不使嘩變。”

    縣令再也撐不住,露出絕望的神色:“糧?常平倉裏哪還有糧?”

    即便是劉勝心中早有些預感,此刻也不由得手指冰涼,“一點糧都沒有了?”

    “一點糧都沒有了。”看守糧倉的主簿兩腿打著擺子,道:“倉裏連幹草都沒有一根。”

    劉勝一把揪起縣令的衣領,臉上的肌肉抽了抽,從牙縫裏咬出聲音:“你們好大的膽子!”

    縣令掙紮著,道:“你要做什麽!劉勝!你要造反嗎!”

    劉勝冷笑一聲,“你不想活,我還想活。”

    他把縣令扔出門去,縣令落在地上打了滾,滾在流民腳下。

    “你瘋了!”縣令尖叫道,“來人,來人,快把劉勝給我拿下。”

    官兵看向劉勝,劉勝眉頭一豎,道:“誰敢!”

    官兵又把目光轉向流民。

    縣令大人一身泥水,官威盡失。

    眼見沒有人聽從他的命令,縣令頓時驚怒:“反了!你們都反了!”

    不是官兵反了,而是在這樣多的流民麵前,官兵才是弱勢。

    縣令不能調兵遣將,如今更是威嚴盡失。

    而劉勝雖這些年雖被排擠在權力之外,但早些年的赫赫威名還在,昨夜的勇猛和指揮還在。

    如果縣令不能主持大局,那就換縣尉來。

    縣令怕死,這些官兵也怕死。

    劉勝站在官兵當中,道:“各位,常平倉中已經沒有糧了。”

    流民頓時嘩然,眼睛都紅了。

    劉勝運足了氣力,道:“就是這個碩鼠,中飽私囊,上下勾結,將常平倉的糧食倒賣,無力賑濟災民。”

    “殺了狗官!”

    “殺了狗官!”

    流民高聲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