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3、大才與小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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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廬之外,響起一陣淩亂的腳步聲。
    季行舟聽著外頭逐漸接近的那陣腳步聲,將鐵桌子上的那‘八十八神仙卷’鄭重收了起來。
    他在此間隙向蘇午問道:“諸般生人甲造就出來後,終需要禁錮了厲詭,方才能發揮它的真正威能。
    如今神工局內,儲備礦藏豐厚,人才足夠,今又有了種種入墨圖,並且還有了‘八十八神仙卷’這般能一直重複利用,而不擔心其層次衰減的無上入墨圖,在此後相當長一段時間內,神工局皆能持續造甲。
    但是此後生人甲倒不缺了,又該從何處去尋可以禁錮的、與甲胄層次相匹配的厲詭?”
    “便尋此上之詭,抓來禁錮即是。”
    蘇午展開‘黃天法旨’,使得羅列其上的‘想爾天庭紫籍仙官’尊名,盡皆能為季行舟所見。
    諸般紫籍仙官,今因與蘇午的約定,而紛紛陷入沉寂。
    在想爾本尊打破局勢,複蘇以前,它們便隻能埋藏於名山大川之下,今下正適合為不良人所用。
    如此,待到想爾打破當下局麵之後,再想糾集舊部,卻也已然不可能。
    “不良人本是今之唐皇所設機構,此中人員,多受唐皇恩遇。是以此中自有諸多唐皇安插進來的眼線。
    而你於不良人之中設‘神工局’,以諸僧道、我手下‘元皇大神教’舊部、諸函人工匠填充神工局,先前又令有意功名的神工局工匠各奔前程而去,倒是令如今的神工局內,少了許多唐皇的眼線。
    神工局在如今算是‘不良人’之中,最少唐皇暗探的機構。
    現今,你既有意收押諸地厲詭,可是要再增設一個機構,與‘神工局’對應,專門負責緝捕厲詭、查禁邪祟之事?”季行舟看過蘇午展開來的黃天法旨之上羅列諸紫籍仙官名錄,轉而向蘇午說道,“某如今一心鍛煉甲兵,感悟天人交變之韻,卻分不開手來,再幫你做其他事情了。”
    他看出蘇午有增設新機構的意思,是以提前出聲,表明自身的態度——今下季行舟心神已為‘天人交變之韻’所秘,從中更窺見了自己的修行之道,這一時半會兒之間,他卻不願脫離神工局,再依蘇午的安排去做其他事情。
    雖然先前口口聲聲要求蘇午,莫要將他囿於爐火氈台前的人,也是他自己。不過他今時顯然改變了主意,甘心留在神工局中。
    蘇午笑著搖了搖頭,轉身看向草廬外。
    吳道子匆忙忙跑進了草廬中,其看到在鐵桌旁交談的蘇午與季行舟,一時遲疑著未有出聲。
    “閣下在醉夢之中,已為我們摹畫出一副世上無雙無對的‘天人交變圖錄’,這副圖錄已然超出了我們對閣下原本的期許。
    是以,今時閣下若想要離開此地,亦請閣下自便。
    蘇某虧欠閣下實多,閣下旦有要求,我必一力滿足。”蘇午神色鄭重,向匆匆奔入草廬中的吳道子深施一禮,季行舟在旁跟著向畫聖行禮。
    蘇午接著道:“此般圖錄之神異,蘇某亦不會遮瞞,自會將之添加在閣下的成績之中,呈報聖人。
    自此以後,高官顯爵,榮華富貴,於閣下而言,亦如探囊取物。”
    如今,因那一副‘八十八神仙卷’的誕生,蘇午已決定不再強留吳道子在此,但他態度轉變如此之快,卻叫吳道子有些難以適應。
    中年畫師神色茫然地看看蘇午,又看看其旁邊握著紙卷的季行舟,目光最終落在了季行舟手中握著的紙卷之上——他隱有預感,自身摹畫的那副所謂世間無雙無對的天人交變圖錄,應當就是季行舟手中握著的紙卷。
    吳道子看著那紙卷,一時猶疑不定。
    蘇午與他說完話,卻轉回身去,接著先前的話題與季行舟說道:“我以‘楊惠之’為神工局主事,他雖有大才,但實無修行在身,以他來引導諸工匠做事、諸畫師摹畫神韻自然沒有絲毫問題,但若令他來約束諸般有修行在身的僧道,其實力有未逮。
    是以你今願意留在神工局中,與他相互輔佐,由他來主持對神工局中工匠、畫師摹畫天人交變之韻的事物,由你來約束神工局中諸有修行在身之輩的事務,卻是再好不過,我無意將你遷往別處就任。”
    “如此甚好。”季行舟點了點頭。
    那站在草廬門口的吳道子聞言微微昂首,揚聲說道:“惠之師弟如今找到了自身的‘道’在何處,日後自有一番成就。
    但說他有大才,卻並不盡然罷?
    以他今時專注的‘道’,雖也可以指導他人摹畫所謂‘天人交變之韻’,但讓他親自來摹畫那般神韻,再以摹畫而來的神韻,造就所謂生人甲,卻是不能。”
    雕塑之技藝,在今時確無法用在‘生人甲’的煉造之上。
    吳道子倒也算一語中的。
    隻不過他並不知道,楊惠之之才,並不在‘生人甲’上,蘇午撚起一支毛筆,那毛筆之上蘸取的黑墨,竟在他心念影響之下,陡作朱紅之色,他隨手裁來一道宣紙,那宣紙也在他的氣韻影響下,呈現金紫之色。
    他以朱筆一揮而就,在那裁下的一道金紫符紙上,寫就一道‘除厄避災符籙’,旋而將那隱隱赤光流轉的符籙收起來,遞給了吳道玄。
    吳道玄不明所以地接過符籙。
    就聽蘇午說道:“閣下亦有大才,此般天才,卻為天所妒,日後或亦有如今時一般,摹畫世間無雙天人交變之韻的時候,但那般‘天人之韻’,必會為天所奪,而不能落於人間。
    僥幸留於人間,亦必完全變一副模樣,再不是你本願呈現出來的狀態。
    而閣下醉心於功名之中,以你大才,隻能為權貴所用,而不能造福蒼生——百千年後,你雖有才名存世,但也隻有才名而已。而如閣下的惠之師弟,卻願意施展所學,供蒼生一用。
    他之名卻能留在蒼生心底,口口相傳。此名卻非隻是才名。
    閣下以為,此兩種‘才能’,哪個大,哪個又小?
    閣下以為,楊惠之的雕塑之道,不能應用於甲胄之上,莫非不能應用在天下山川大嶽之上?
    在石上作畫,點石生靈,與閣下的畫道相比,又孰高孰低?”
    吳道玄被蘇午這一番話說得愣在原地,他在醉夢之中,畫出‘八十八神仙卷’以後,便已生出此畫真意必被蒼天所奪的預感——如他這般自負才名之輩,又怎會願意自己頃刻而就、渾然天成的畫作,不能流傳於世間,而被天意蒙蔽?是以欲向蘇午來尋解決辦法,卻意外在草廬中感應到了‘八十八神仙卷’的真意。
    他因而猜測,那畫中中真意或許已為蘇午所攝。
    此便更令吳道玄想要一探究竟。而現下不良帥這幾番話,確證實了八十八神仙卷畫中真意,正為其所攝,並且,亦告訴了吳道玄,他以後還會有這樣被天機蒙蔽精彩畫作之中真意的時候。
    吳道玄自然為此深感焦灼。
    偏偏在此時,這位不良帥卻決定放他離開,一改從前態度——吳道玄由此經曆莫大落差,一時之間無法適應。
    尤其是不良帥如今言辭之間,竟隱隱有覺得他不如楊惠之的意思,更叫他難以忍受:“老夫的才能,未必不能為天下蒼生所用!
    你不也說,那副畫卷在天下間無雙無對,以其造就出的生人甲,不正能為天下人鎮壓鬼祟,還人間以清明?!”
    蘇午麵上笑意盎然,反問吳道玄道:“閣下既稱那副畫卷為你所做,敢問閣下,那副畫卷之中究竟描繪了甚麽?
    閣下方才摹畫出那樣一副天下間無雙無對的精彩畫卷,必該對其印象深刻,不至於對其中描繪種種一頭霧水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