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辭君遲日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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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取了訖文,周鈞騎著馬回到灞川別苑。

    接下來的幾日裏,周鈞隻是在準備著盤纏、衣服、關文、路引等物。

    畫月看在眼裏,沒有詢問,也沒有協助,隻是整日將自己關在了房中,連公孫大娘每日的武藝訓練,都落了未去。

    時間終是到了畫月離開大唐的前一日。

    下午練完書法的周鈞,來到膳房,找到了正在準備晚膳的春娘。

    後者見了周鈞,笑著將他領到一甕水缸之前。

    周鈞探頭一看,隻見一尾活魚,正在水缸中歡快的遊來遊去。

    春娘說道:“二郎,這是你要尋的鯚花魚。且瞧瞧,鮮活亂跳,灞橋驛那裏的艄公今早新釣上來。”

    周鈞一邊看一邊點頭:“好,畫月可是有口福了。”

    春娘聽了,猶豫片刻,開口問道:“妾身聽聞,二郎放了畫月回家。那大食遠在千裏,怕是這一去,就再難相見。”

    周鈞用手撥了撥水,開口說道:“畫月年幼,就被掠至突厥,經些年裏,吃多了苦。”

    “這天底下,孩子與父母分的久了,終究是悲淒。”

    “放她歸家,也算是償了一願。”

    春娘歎道:“做了二郎的婢子,可真是畫月的福氣。”

    再看向水缸中的魚,春娘又問道:“二郎可是要做魚鱠?春娘幫你做了罷?”

    周鈞搖頭道:“不是魚鱠,倒是一道要用到菽油的炒菜。做起來有些繁複,而且用料麻煩,尋常裏某也燒的甚少。”

    春娘一聽,興趣盎然,小心問道:“妾身可否在一旁打個下手?”

    周鈞點頭笑道:“那是自然。”

    周鈞先是將鯚花撈到了案板上,刀光如影,刮鱗及鰓,剖腹去髒,洗淨瀝幹。

    接著,周鈞按住魚身,小心切了魚頭。

    再用刀把魚肉貼著骨頭片開,翻了一麵,另一邊也是如法炮製。

    最後,刀和手並用,花了一番功夫,把魚肚中的骨刺片了出去。

    春娘在一旁看的吃驚,卻不知道周鈞這是要做什麽菜。

    隻見周鈞將割下的兩片魚肉,魚皮朝下,魚肉先直切,再斜切,切成了菱形刀紋。

    酒鹽調勻,再滾上黍粉。

    菽油在鍋中燒至滾熱,先是以滾油澆淋魚肉,再將整魚放入熱油中炸至金黃,便撈了起來。

    魚肉如金,魚骨如玉。

    春娘看著這賣相上佳的燒魚,睜大眼睛,愣在那裏問道:“妾身倒沒想到,原來魚膳還能這般料理?”

    周鈞一邊將熱油煸出,一邊笑著說道:“這菜才燒到一半,還沒完呢?”

    春娘驚道:“才到一半?”

    周鈞先用昆醋、飴糖、米酒、胡麻油混成調味料,再重新倒油起鍋,加了蔥段、蒜瓣、筍丁、菇口、萂豆、蝦白炒熟出鍋。

    將調味料倒在剛出鍋的佐菜上,最後再將這些統統倒在了之前燒好的炸魚上。

    春娘看完這些,隻是在那裏不住的念佛:“這一道菜,前前後後幾十樣事物,怕是比秀才趕考還要麻煩。”

    “這炒菜,原來還有這麽繁複的菜樣,妾身今日可算是開了眼!”

    “二郎,這道菜可有個名字?”

    周鈞取來食盒,在下方的隔層,倒了熱水用來保溫。一邊將剛剛燒好的魚放了進去,一邊說道:“鬆鼠桂魚。”

    春娘:“鬆鼠……桂魚?這名字恁是古怪。”

    周鈞提起食盒,回到了所住的廂房。

    畫月坐在堂間的門檻上,雙手托著腮,看向天空。

    周鈞將食盒放在了堂間的案台上,走到畫月的身邊,開口問道:“看什麽呢?”

    畫月隻是看著,輕聲說道:“我現在才發現,大唐和故鄉的天空,原來是不一樣的。”

    周鈞依言朝天空看去,太陽斜落在了地平線,月亮和星辰隱約可見在天幕之中。

    坐在畫月的身邊,周鈞笑著說道:“說的什麽渾話,難不成這大唐的月亮,更圓些不成?”

    畫月斜了周鈞一眼:“你不懂。”

    周鈞搖頭道:“起來吧,先吃膳,不然就要涼了。”

    畫月撐著身體站了起來,無精打采的來到案邊,看著尋常吃的那些個膳食,說道:“要不你吃吧。”

    周鈞一邊將鬆鼠桂魚拿到案台上,一邊說道:“知道你喜歡吃魚,燒了個新菜,算是餞行了。”

    畫月看了眼那道金黃閃亮的鬆鼠桂魚,眼睛一亮,動了筷子,夾了一口,小心放入嘴中。

    僅僅一口,畫月直接呆坐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居然用袖子開始抹起眼角。

    周鈞驚道:“你哭什麽?”

    畫月隻是哽咽道:“這麽好吃,回去就吃不到了,你讓我怎麽辦?”

    周鈞笑了起來:“還以為是多大的事情,我把食譜寫下來,你帶回大食不就成了。”

    畫月眼淚還是流個不停:“你還是不懂!”

    周鈞無奈,隻得苦笑。

    畫月筷子不停,一塊又一塊的魚肉被她混著淚水,塞入口中。

    吃到一半,畫月突然停了筷子,站起身來,回了小間。

    周鈞看著她離去,問道:“吃飽了?”

    不多時,畫月走了回來,懷中還抱著一壇酒。

    周鈞看著兩眼發直,開口問道:“這酒哪裏來的?”

    畫月:“我一直放在床下。”

    周鈞還想開口再問,卻見畫月再次回了小間,又取來了一壇酒。

    畫月將兩壇酒開封,一壇搬到自己麵前,一壇搬到周鈞麵前,又取來了兩個碗,說道:“我們喝酒。”

    周鈞搖頭說道:“你才多大,喝什麽酒。”

    畫月說道:“我明天就要走了,難道還不能喝一些嗎?”

    周鈞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說道:“隻喝一點。”

    畫月點點頭,抬起自己的酒壇,給自己倒了一碗,又抬起周鈞的酒壇,給對方也倒了一碗。

    “這第一碗,我要敬你。”畫月滿臉的毅然:“倘若沒有二郎,畫月怕是早就如野狗一般,被宰殺在市野之中。”

    說完,畫月將碗中之酒一飲而盡,將周鈞唬了一跳。

    拿著碗也喝了,周鈞看見畫月已經倒了第二碗,並拿了起來。

    “這第二碗,我要敬這別苑中的所有人。”

    “身為大食人,別苑上下,從未因此有過半點白眼,待我如姐妹晚輩一般,畫月銘感五內。”

    說完,畫月一仰脖,又是一飲而盡。

    見畫月看過來,周鈞無法,隻得給自己倒了一碗,慢慢飲了下去。

    兩碗酒下肚,周鈞見畫月開始倒第三碗,連忙吃了幾口菜,打算壓壓酒。

    畫月倒好第三碗,說道:“在突厥的時日,畫月曾經向真主祈求,隻求有朝一日能夠逃出生天。”

    “遇見二郎之前,畫月曾經懷疑過信仰。”

    “但如今,畫月不僅信真主,更加信命。”

    “這第三碗酒,便敬這飄渺無常的命運罷了。”

    跟著畫月將第三碗酒喝下,周鈞鬆了一口氣,說道:“酒喝完了,且坐下吃菜吧。”

    那料到畫月開始倒起了第四碗,口中還說道:“在我的故鄉,開瓶的酒,就沒有下次再喝的道理。”

    周鈞心中疑惑,阿拉伯帝國的風俗裏,有這個規矩?

    畫月看了眼周鈞,激道:“這酒也不算是烈,難不成二郎的酒力,還不如女子?”

    話說到這個份上,周鈞也沒辦法再推脫些什麽。

    隻聽周鈞說道:“反正明日出發時辰很晚,再喝一些也不打緊。”

    畫月低下頭,眼中卻是閃過一絲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