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辭君遲日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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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也不知喝了多少碗,周鈞眼中的景色,越來越是模糊。

    畫月卻好像沒事人一般,坐在案台旁,慢慢飲著碗中之物。

    周鈞打了個酒嗝,對畫月說道:“我倒是第一次知道,你的酒量,原來這麽好。”

    畫月見周鈞眼神迷蒙,放下碗,突然問道:“二郎,你究竟來自哪裏?”

    周鈞晃了晃腦袋,疑惑的答道:“哪裏?什麽哪裏?”

    畫月:“我換個問法,你知道的那些……知識,究竟師從何處?”

    酒意翻湧,周鈞拚盡殘餘的清醒,隻是說道:“不過是書本罷了。”

    畫月搖搖頭,沉默了片刻,又說道:“二郎,我聽過你的言語,看過你的行為。你一定見過許多,聽過許多,見識過其他人永遠也無法企及的世界。”

    巨大的困意,一陣又一陣的襲來,周鈞感覺到身體越來越沉,整個世界也越來越遠。

    畫月站起身來,走到周鈞身邊,附在後者的耳邊,輕輕問道:“你被帶到了這裏,就沒有想過為什麽嗎?”

    周鈞被酒勁催的意識迷離,人也漸漸倒向了案台。

    在恍惚之間,周鈞聽見畫月的問題,隻是下意識的說了一句話:“原本生活的好好地,莫名其妙就被送入了這個世界,我哪裏知道為什麽……”

    聽見周鈞的話,畫月的身體僵在了那裏,過了好久才回過神來。

    她慢慢走回自己的座位,整個人失魂落魄一般坐了下來。

    隻聽她輕聲自語:“我就知道。”

    過了好久,畫月看向倒在案台酩酊大醉的周鈞,口中慢慢誦道:“真主確已施恩於信士們,因為他曾在他們中派遣了一個同族的使者,對他們宣讀他的跡象,並且熏陶他們,教授他們天經和智慧,以前,他們確是在明顯的迷誤中的。”

    念完這段經文,畫月歎了口氣,低聲說道:“一切皆是命運使然。”

    醉到迷糊的周鈞,此時在睡夢中還呢喃道:“你酒量真好。”

    畫月看向周鈞,卻是笑了。

    “傻瓜,下次和人拚酒前,記得先看看對方壇子裏的,是酒還是水……”

    第二日的上午,周鈞在宿醉之中,醒轉了過來。

    晃了晃昏沉沉的腦袋,周鈞努力回憶著昨晚的事情。

    不多時,穿戴整齊的畫月,進了他的房間,問道:“醒了?”

    周鈞見畫月麵色如常,忍不住問道:“是不是每個大食人,都像你這麽能喝?”

    畫月忍俊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少見到畫月笑容的周鈞,瞧著對方,一時之間愣在了那裏。

    畫月很快收了笑容,說道:“早膳已經取來了,快些出來吃吧。”

    周鈞應了一聲,用力晃了晃腦袋,從床上掙紮著爬了起來。

    來到堂間,看見案台上的粥餅,周鈞自嘲的說道:“今日你走了,明日的早膳,我隻能自己去膳房吃了。”

    畫月瞧了他一眼,說道:“那你可以要我留下來啊。”

    周鈞一愣,又笑著搖頭,坐下來拿起餅,開始吃起早膳。

    畫月看向周鈞,咬了咬嘴唇,沒有再說話。

    吃完早膳,周鈞出門看了看天色,又走回來對畫月說道:“時辰差不多了,可以出發了。”

    畫月在小間裏收拾好了行李,慢慢挪著步子,最後回頭看了眼自己的房間。

    出了小間,畫月見周鈞停在門邊,似乎是在等著她出發。

    心中有氣,畫月拿著行囊,氣鼓鼓的走出了堂間。

    周鈞在一旁看的疑惑。

    這丫頭,怎麽就生氣了?

    二人一路來到別苑的大門,周鈞和門房打了聲招呼,便帶著畫月踏上了去往長安的路途。

    騎馬路過那處火泥路的時候,周鈞看著馬蹄下那堅固的路麵,感慨的說道:“如果沒有你的幫忙,這兒恐怕還是一片泥沼。”

    畫月雙手抓著周鈞的衣服,用隻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道:“明明就知道我很重要……”

    騎馬上了官道,周鈞在馬上又喋喋不休的說道:“錢袋裏放的都是散錢,以便路上隨時使用。而在襦裙裏麵,我請春娘幫忙縫了裏襠。”

    “在裏襠內,我放了些金枝,西域那裏不比京畿道,金子有時比銅貨要更好用。”

    畫月沒有說話,隻是將手抓的更緊了一些。

    騎馬入了春明門,又順著春明街,一路向西。

    二人路過西市時,周鈞看向市內的熱鬧,對馬後的畫月說道:“還記得那許合子嗎?等你回了大食,記得告訴那裏的人,在大唐還有這樣一位聲傳九陌的歌伎。”

    畫月想起那日,自己騎在了周鈞的肩膀上,不自覺將頭輕輕抵在了身前之人的背上,慢慢閉上了眼睛。

    終於,二人到了長安城最西的金光門。

    去往西域的商隊,一眼望不到頭,正在門外做著最後的準備。

    周鈞下了馬,又將畫月扶了下來。

    回頭看了眼不遠處的商隊,周鈞又說道:“訖文記得拿在手中。”

    “那『鷓山行』的店主,是我的舊識,倘若在那西行的途中,有何需要,可尋他家。”

    畫月拿著行囊,對周鈞問道:“我就要走了,你難道沒有其它什麽要說的嗎?”

    周鈞立在原地,看著畫月的臉,手不自覺抬了起來。

    猶豫了很久,周鈞終究是放下了手,隻是說道:“和家人團聚之後,記得寫封信,報一聲平安。”

    畫月盯著周鈞的眼睛,見他不再言語,恨恨的說道:“你還欠我一件事。”

    周鈞想起了那個約定,點頭道:“你想要什麽,隻要能做到,我都會盡力去做。”

    畫月沉聲說道:“我要你就站在這裏,哪兒都不許去,就這樣看著商隊離開長安!”

    周鈞吃驚道:“你的要求就是這個?”

    畫月:“沒錯,站在這裏看著我離開,這就是我要求的事情!”

    周鈞歎了口氣,隻是輕輕點了點頭。

    畫月惱怒的轉過身,頭也不回的走向了商隊。

    立在城門處,周鈞眼睜睜看著商隊收拾好所有的貨物,又點齊了所有隨行人員。

    伴隨著一聲悠長的號角聲,去往西域的商隊慢慢挪動,終於踏上了西行的旅途。

    畫月還是走了。

    腦海中回蕩著這句話的周鈞,手腳重若千鈞,呆立原地,無法動作。

    看著商隊越走越遠,最終消失在官道之上,周鈞一瞬間被抽幹了力氣,靠著一棵樹慢慢坐在了地上。

    周鈞盯著地麵,重重歎了口氣。

    就在這時,一雙月青色的雲頭鞋,停在了周鈞的視線之中。

    帶著不敢置信的目光,周鈞慢慢抬頭,卻看見了畫月那張俏麗的臉孔。

    畫月俯視著周鈞,開口問道:“你歎氣做什麽?”

    周鈞一個激靈,連忙從地上爬了起來,口中問道:“你怎麽回來了?”

    畫月橫眉說道:“不想看到我?那我走了。”

    周鈞想也沒想,一個箭步,拉住了畫月。

    低下頭看了眼周鈞的手,畫月又抬頭說道:“想說什麽?”

    周鈞長籲了一口氣,說道:“留下來。”

    畫月聽了,身體一顫,又問道:“為何剛才不說?”

    周鈞:“你與親人許久未見,倘若我出言要你留下,未免太過自私……”

    見畫月臉色不虞,周鈞搖搖頭,隻是說道:“理由什麽的,不多說了,隻需知曉,我希望你留下來。”

    畫月看著周鈞,卻是笑了起來,輕輕說道:“早些這般說,不就好了。”

    她整了整襦裙,朝著周鈞行了萬福,開口說道:“前路漫漫,承蒙郎君不棄,畫月又要叨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