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流外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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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畫月終究是留了下來。

    在那之後的幾日裏,周鈞與畫月相處的時候,彼此的言行雖是往昔的模樣,但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同了。

    二人心照不宣,誰也沒有捅破這層變化,隻是與往常一般,日複一日的過著活。

    六月初九要參加流外官的小選,周鈞上午學習武藝,下午練習公書,每日忙的昏天暗地,這別苑的進出賬目,鄰裏雜事,一時之間也顧不上許多。

    所幸畫月人在,不僅管起了錢貨賬台,還把別苑中的大小事務,治理的井井有條,別苑上下皆對其信服。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間到了流外銓的那天。

    這日清晨,天邊還掛著星辰明月,周鈞起了個大早,先是仔細梳洗了一遍,又在畫月的幫助下,穿上了那套平日裏不怎麽穿戴的行頭。

    全部穿好之後,畫月繞著周鈞走了一圈,說道:“有些模樣了。”

    周鈞整了整領口,動著脖子說道:“緊了些。”

    畫月:“別動,動了就亂了,本就是這般的。”

    周鈞無奈,隻得放下手,走到案台邊,重新檢查了一遍流外銓的攜物。

    見諸物齊備,周鈞打包拿上,走向了堂間的大門。

    畫月跟著他也走了出去。

    二人行走在外苑的院場裏,一路上人們見了,隻是不住過來行禮。

    來到門房處,周鈞瞧見樊家和屈家,又去了灞河邊上修築油坊,想起一事,便問道:“那樊家大郎,給殷府送了這麽些日子的膳食,怎麽也沒聽他說個心儀的小娘?”

    畫月:“這都什麽時候了,怎麽還想起這事兒?”

    “二郎,且知曉吧,樊家大郎不可能看中殷府家的婢子。”

    周鈞奇道:“為何?”

    畫月隻把周鈞往門外推:“他早已經有意中人了。”

    周鈞還想再問,架不住畫月一再催促,隻能接了馬韁,翻身上馬,朝著長安城一路趕去。

    借著初升日頭的旭光,周鈞入了長安城,又進了道興坊,將承馬寄在一處廄中,便看向大唐皇城的方向,靜靜等待著時辰。

    過了好些時候,安上門的外麵,放出了一塊蹕牌。

    前來參加流外銓的考生們,聚到蹕牌的附近,看著上麵的告示。

    周鈞手中拿著參加小選的告身和推書,又仔細的看了一遍。

    在那告身上,寫著周鈞本人的郡縣名簿、所事官戶、內外族姻、年齒形貌、優劣課最。

    而那推書上,根據唐律流外銓『同流者、五五為聯,京官五人保之,一人識之』的規定,不僅有龐府親事的證印,還有著另五位京官的納保狀。

    想起龐公為了自己,還費盡周折,找來京官作保,周鈞隻是覺得感激。

    伴隨著三聲鑼響,安上門開了小門,數名武衛跟在一名吏部官員的身後,開始查候諸位流外銓的考生。

    周鈞排入隊中,在他身前是一位頭發花白、走路都有些顫巍的老者。

    周鈞見他走路難行,心中也是惴惴不安,生怕這老人一個趔趄,就摔在地上再也起不了身。

    好不容易排到門前,周鈞遞上告身和推書,那吏部官員見他年歲尚輕,先是一愣,再接過文書看了,又是一驚。

    看了好一會兒,那官員才將文書交還給周鈞,點頭示意可以進入。

    走入門內,周鈞和其他考生,在諸多武衛的注視下,順著廊街向前走去。

    在這大唐皇城之中,尚書省位於承天門街之東,第四橫街之北;而舉行流外銓的吏部選院,位於承天門之東,第五橫街之北。

    從地理位置上來看,吏部選院與尚書省就隔了一條橫街,故而又被稱為吏部南院,亦稱為南曹。

    過了太常寺、又過了太府寺,周鈞一邊跟著蹕牌走,一邊抬頭朝北方看去。

    在橫街的另一頭,有一處氣勢恢宏的別苑,那裏就是大唐的政務中心——尚書省。

    再向北一些,是左武衛,接著是門下外省。

    而過了視線極遠處那道金碧輝煌的長樂門,那裏有一座沐浴在陽光中、宛如仙境一般的宮殿,正是這大唐的心髒——太極宮。

    周鈞收回視線,心中隻是想道,不知道是否有朝一日,自己也能走進那道大門,看看那太極宮是什麽模樣。

    入了吏部南院,周鈞站定在院場之中,看著佐試吏唱著名冊。

    被叫到的人,拿著文書上去,核對身份,再進入考場。

    在流外銓中,外門處的查驗,被稱作為『首察』,而唱名冊這裏,又被稱為『二察』。

    完成二察的周鈞,入了考場。

    走到對應名錄的座位前,隻見在那三米見方的狹小空間裏,放著團席和案台。

    在案台上,又放著紙墨筆硯諸物。

    唐朝流外銓的考試科目,要遠遠少於常舉和製舉,通算下來,隻有三門考課。

    分別是書、計、時務,白話點說,就是公書寫作、會計還有策問。

    前兩樣是筆試,而後一樣是麵試,皆在吏部南院中進行。

    首先進行的是第一門考課——書。

    大唐文吏日常所要處理的公文,大致可分為符、移、解、牒、券、案六大類。

    書考的時候,出題者一般從中抽取三類公文,分別將一些諸如衙門、事由、官職、時間、抄送等等基本要素寫在考卷上,再讓考生撰寫出三份完整的公文函件。

    這聽起來倒是簡單,但是唐朝的公文格式,有著非常嚴格的工整要求。

    行書優美、沒有墨遝這是最基礎的。

    另外,文理對仗、次序正確、述言簡要、貫式無差才是更重要的。

    參加流外銓之前,周鈞光是背這大唐公文格式,就足足花了五日的時間。

    拿著雞距筆,周鈞小心翼翼、一筆一劃的將公文寫完,將紙晾幹。

    再看了看,雖然這行書還是有點難看,但所幸公文正確,應無大礙。

    不多時,第二場考課又開始了。

    第二場考的是計,也就是會計。

    考卷上依然是三道題,分別是勾覆、倉閤和薄賬,白話來說,就是稽核賬目、倉貨盤數和單部台賬。

    跟著試卷放下來的,還有一個麻布縫製的袋子,裏麵放著長短不一的木棍。

    這玩意兒,學名叫做算袋,諢名叫做算子筒。

    而裏麵那些長短不一的木棍,就是唐朝會計們,用來盤算賬目的工具——算籌。

    看著周遭的考生們,紛紛將算籌擺在了案台上,開始就著題目,一邊擺弄著木棍,一邊苦思冥想。

    周鈞幹脆連算袋都沒打開,直接利用乘法表和借位法,開始計算計考的三道題目。

    考場內負責監察的巡吏,看見周鈞的這一舉動,愣在了那裏。

    裝作不經意的走了過去,巡吏在周鈞身旁看了幾眼試卷,頓時整個人如同石化一般,呆在了原地。

    隻見周鈞筆下不停,一個個需要大量計算的數字,僅僅隻是略微思考,就寫在了試卷之上。

    巡吏一個激靈,轉過身去,和外廊的章司官連招呼都沒打,直接飛奔向了南院的栒房。

    原本定額為一個時辰的計考,周鈞隻用了一刻鍾便全部寫完。

    又花了些功夫,從頭到尾驗算了一遍。

    在確認沒有錯誤的前提下,周鈞鬆了口氣,這才抬起頭來。

    朝身旁看了眼,周鈞頓時嚇了一跳。

    不知何時,他的身後,已經聚了四五位官吏。

    這些官吏見周鈞已經答題結束,便拿起試卷傳閱起來,他們一邊看,一邊還彼此對視了幾眼。

    待得所有人看完,領頭的官吏對周鈞說道:“下一考為時務,可去栒房,郎中正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