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安西眾人的宴席結束，周鈞獨留下伊斯，又叫來了孔攸作陪。
    相比十年前，原本那個初出茅廬的經教小修士，如今已經脫去了青澀，隻餘下虔誠和睿智。
    伊斯兢兢業業多年，如今應龍教會已經成了安西的第一大教，其餘諸如佛教、祆教、大食教等等，雖然也有教徒，但與應龍教已經無法相提並論。
    周鈞看向正襟危坐的伊斯，笑著說道:“你我已有多年未見，我知道你這次來涼城，一定有很多問題。”
    伊斯點頭。
    周鈞:“這樣吧，給你一個機會，允許你問三個問題。”
    伊斯有些吃驚，思慮良久後，問出了第一個問題:“陛下，當年的應龍天書，究竟是何人所寫？”
    時至今日，周鈞也不打算藏掖，用手指了指自己。
    伊斯睜大眼睛:“那每一本應龍天書，也是陛下交給我的？”
    一旁的孔攸笑著搖頭:“每一本應龍天書，陛下寫完之後，是我偷偷送給你的。”
    周鈞看著發愣的伊斯:“還剩最後一個問題了。”
    伊斯一驚，遲疑了好了一會兒，問道:“陛下真的是神選降世？”
    麵對最後這一個問題，周鈞沉默片刻，先是點頭，接著搖頭。
    伊斯不解。
    周鈞:“我並不屬於這裏，你可以看做冥冥之中有種力量，把帶著某種使命的我，送到了這個世界。”
    伊斯:“陛下……我能問問，您來這裏之前的世界，究竟是……”
    周鈞笑道:“三個問題已經用完了。”
    伊斯恍然，失望的點頭。
    周鈞:“說完了朕的事情，該說說應龍教了。伊斯，你可還記得，當初你離開長安前，朕對你說了應龍教的宗旨？”
    伊斯:“應龍教存在的目的，一是為了幫助中原百姓，向安西遷移，借以躲避戰亂；二是為了打壓佛教、拜火教等等宗教，使得一神論普及天下，統一宗教口舌；三是為了打破天命之說，使得固化貴賤階級的神學理論，徹底被廢棄。”
    周鈞:“應龍教發展至今，第一個目標已經達成，第二個目標達成了一半，這次讓你來涼城，就是為了完成未竟的事業。”
    伊斯:“陛下，請您吩咐，我該如何去做。”
    周鈞:“今年開春以後，朝廷將清查天下寺廟，不僅僅是清查寺廟的教產，還有涉及宗教的一切不法之事。過去，寺廟道觀由於擁有宗教法外權，常常會經營一些見不得光的產業，這次朕打算借此作為切入口，把這群宗教人士的特權，全部剝離幹淨。”
    伊斯:“陛下打算清查天下教派，那麽應龍教又可以做些什麽？”
    周鈞:“應龍教的目標，是要借此機會，向天下百姓傳播一神論，借此來削弱宗教在朝堂、民間的力量，令其無法再對朝政、民生產生影響。”
    伊斯有些不可思議:“陛下貴為天子，難不成還有宗教勢力，敢於和朝廷相抗？”
    周鈞：“我打擊宗教，並非是為了穩固統治，而是為了調整人心。”
    伊斯似懂非懂。
    周鈞也不打算細說：“總之，應龍教會的傳教重心，將逐漸從安西轉到中原來。教義宣揚在於三點，分別是萬神統一，眾生平等和凡人治世。”
    伊斯點頭表示知曉。
    又交談了一會兒，周鈞讓伊斯先行離去。
    一直在旁聽的孔攸，向周鈞問道：“陛下讓應龍教重回中原，說了三個目的，前麵兩點我都理解，最後一點，打破天命之說，使得固化貴賤階級的神學理論，徹底被廢棄……這一點，我有些不解。”
    周鈞：“伯鴻，你可還記得，我們的目標是什麽？”
    孔攸：“君主獨斷專行，不利於朝代的延續，隻有開民智，還權於民，國家才能長治久安。”
    周鈞先是點頭，接著問道：“火藥由方士所發明，早在漢朝就已有之，為何方士們沒有嚐試將其作為武器？”
    孔攸突然愣住:“或許是……無人想到吧。”
    周鈞搖頭：“火藥能夠劇烈燃燒，如果密封，還能引起強烈爆炸，方士們多次實驗，自然知道這些原理，他們之所以沒有將火藥作為武器，或許是因為不敢，或許是因為被禁。”
    孔攸：“陛下的意思是，火藥之所以沒有作為武器進行武器，是因為皇室的介入？”
    周鈞：“弩箭能夠使得甲胄失效，朝廷要禁弩，然而火藥的危險，要強於弩箭百倍，皇室知曉此物之後，寧可永不研發此物，也要將其封禁。目的就是為了，不讓此物被民間掌握，進而威脅到國家的穩定。”
    “伯鴻你想想，火藥製備簡單，民間普通作坊，如果存料十日，就可以製造出足以炸毀一座連堡的炸藥。皇帝知道這些之後，還如何能夠放心，讓火藥流傳開來？”
    “所以說，寧可愚民，寧可落後，也不得使百姓獲殺器之法，否則國將動亂，皇室不存。”
    孔攸聽到這裏，緩緩點頭。
    火藥發明已有數百年，為何朝廷一直不將其作為武器進行研發，這個問題，總算有了個答案。
    周鈞：“火藥是如此，宗教也是一樣。”
    “天子執掌大權，為何能夠獲得臣民的擁護？靠的是便是四個字——君權神授。”
    “皇帝的內在，必須進行神化，這才能使得王朝的延續，獲得傳承基礎。”
    “宗教作為神化天子的最佳工具，就和火藥一樣，成了皇室愚化百姓的精神手段。”
    “所以，要想開民智，還權與民，首先就要破除皇帝神性化的宗教邏輯。以應龍教作為手段，用宗教來打壓宗教，用神話來破除神話，除百姓精神枷鎖的最快方式。”
    孔攸聽到這裏，皺起了眉頭：“陛下，您當初創造應龍教，並沒有將自己推成真神，而是退而求其次，將自己封為真神的使者，應龍的化身，目的也就是在於今天？想方設法利用應龍教，破除延續千年的天子神權？”
    周鈞：“不錯，我當初建立應龍教，目的就是在於斬斷神權的傳承，將皇室與神性剝離開來，使得百姓開始萌生出民權參政的理念。”
    對於周鈞的做法，孔攸欲言又止，最後化作了一聲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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