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憶舊事若是相逢好時節

字數:9766   加入書籤

A+A-




    qzone.io,最快更新我妻薄情 !
    除夕眨眼而至。
    靖海侯府過年流程,比陳家、晏家都盛大,也加累人。
    年夜飯豐盛至極,德堂正廳一分二,一邊是女眷,一邊是男人,因是自家人,倒也沒有隔什麽屏風。隻在梁上懸掛著一架瓔珞珠燈,燈體用細密珠串接而成,除了中間大型燈籠,旁邊還懸掛著“萬古長春”四字,精巧絕倫。
    菜肴也是樣樣奢侈,家禽不必說,還有鹿熊虎豹,海參鮑魚,燕窩銀耳。
    程丹若隻挑熟食來吃,也虎眼豹尾毫無興趣。
    窗外燈火通,鬆竿懸掛天燈,照亮院裏鬆亭。焚燒過後鬆枝、柏葉有股味道,煙餘繞。
    安哥兒沒見過這麽亮晚上,也怕這麽多人,哭鬧不休,『奶』娘不停哄,卻怎麽都哄不好,隻好由榮二『奶』『奶』親自抱著拍哄。
    大房平姐兒被吵得懨懨,瞪了弟弟好幾眼,莫大『奶』『奶』權當沒看見。
    平姐兒不是她生,是通房所出。據說,謝大時常在軍營裏,一個月回家次數不多,有一回,莫大『奶』『奶』派丫頭給他送鞋履衣襪,順手就收用了。
    而她親生女兒福姐兒才三歲,不肯吃飯,『奶』娘在外麵追著哄,她卻非要去院裏看缸裏金魚。
    莫大『奶』『奶』含笑看著,時不時瞥一眼病弱安哥兒。
    小貓似一個,就算是嫡長孫,能不能長大還是未知數。
    好不容易吃完這頓家宴,又要守歲。
    程丹若端坐在椅中,熬時辰。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跑來跑去小孩,觸動了柳氏心事。她將程丹若招到身邊,語重心長地說:“和三郎都不小了。”
    程丹若:“……”
    “該抓緊了。”柳氏說,“年這時候,希望家裏能再多點人。”
    程丹若還能怎麽樣呢?
    隻好微笑,不吭聲。
    這是正常表現,柳氏拍拍她手背,放她走了。
    一會兒,謝玄英悄悄坐過來,低聲道:“母親是不是催?這事推我頭上,我會同她說。”
    程丹若點點頭,又搖搖頭,瞥了眼其他人,沒有出聲。
    謝玄英也知道不是說話時候,略坐一坐,又去和謝四說話了。
    熬過時,就始吃塞了金銀錁扁食。
    莫大『奶』『奶』吃到了蝙蝠紋,榮二『奶』『奶』是瓶樣,程丹若吃到則是葫蘆,個個好彩頭。
    夜宵結束,小輩便始拜年。
    這時,榮二『奶』『奶』就找回了場,平姐兒最大,福姐兒最健康,可靖海侯最和顏悅『色』孩,仍舊是安哥兒。
    孫輩拜過,就是女兒,再是兒、兒媳。
    輪到程丹若和謝玄英之際,靖海侯囑咐兒:“既已成家,以後要懂事些。”
    “是。”謝玄英平靜地答應了。
    約莫淩晨一點,眾人散去。
    程丹若披上鬥篷,毫不留戀地走進了風雪中。
    謝玄英慢了步,加快腳步跟上她:“怎麽像下值似?”
    她:“是嗎?”
    他認真道:“這是過年。”
    “是啊。”她困倦地眨眨眼,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謝玄英就閉嘴了。
    人回到院,略微洗漱就躺下了。
    程丹若沾枕就想睡,但身邊人把她摟到懷裏:“丹娘?”
    “今天不行。”她閉著眼睛說。
    “年前。”他聲音在耳畔響起,“我就決定有一日,必要和一起守歲。”
    程丹若慢了拍:“年前?”她後知後覺,“不是我們才認識嗎?”
    黑暗中,他手指拂過她臉頰:“。”
    “今天終於實現了。”他說,“以後,每年我們都會一起過。”
    程丹若抿住唇角。
    她今天過年沒有絲毫感想,靖海侯府除夕宴,就和公司年會差不多。
    累,但得應付了事。
    僅此而已。
    但他這句話,又讓她心情複雜起來。
    年前……她不知該說什麽,隻能重複必然事實:“嗯,會一起過。”
    謝玄英已經很滿了,摟著她後背,沒一會兒就平緩了呼吸。
    泰平二十年,到了。
    -
    正月初一,進宮吃席。
    正月初二,回娘家。
    和回門日一樣,程丹若去了晏家,吃過午飯後又喝了會兒茶。
    這次,晏鴻之沒再含混,把“從祀”後續說了。其實這事挺簡單,就是王尚書入閣後,想幹點什麽事,但楊首輔十分強硬,基不容許他『插』手。
    王尚書來想去,就決定提個“看起來很大但其實不大”事兒。
    提議讓陽生入孔廟祔祀。
    這不是第一次,他死時候就有門徒如此提議,被駁回。王尚書這是第二回,剛一上書,就得到大量心學弟讚同。
    然後,反者就表示不行,並列舉若幹反理由。
    年前個月,朝廷官員此沒少吵架,甚至引起國監學生肉搏,隻不過都被壓了下來。
    晏鴻之斟酌不定:“這事越來越大了,我有好些故友,邀請我一道聯名,奏請陛下準許祔祀。”
    謝玄英道:“附名可以,老師千萬不要四下串聯,尤其是與師兄們。”
    “唉,陽生百年儒宗,一代豪傑,從祀孔廟乃應有之義。”晏鴻之滿肚牢『騷』,“偏他們不同。”
    “理學仍正宗,陽生曾有質疑朱之語,也是難免。”謝玄英心情也不大好。
    晏鴻之想想,說道:“我一介鄉野之民,附名也就附名了,可不要糊塗。我總覺得此事蹊蹺,怕到最後,反倒因言誤事。”
    謝玄英道:“老師放心,我不曾參與。”
    晏鴻之這才放心,而後看向喝茶程丹若,笑著問:“丹娘可有話說?”
    程丹若道:“說實話?”
    “這裏又沒有外人。”他取笑道,“一是父,一是夫,說什麽都不緊。”
    程丹若立即道:“我認,陛下不會理這事,還是適可而止得好。”
    “?”
    程丹若:“於帝王無益之事,又有重臣反,要做?”
    假如大臣們都同,皇帝可能順水推舟,可顯朝廷有不小阻力,皇帝又不是心學門徒,心學要是不能他帶來積極義,幹什麽費這力?
    全國上下,每天都有數不清大事小事,從不從祀,皇帝真無所謂。
    謝玄英:“……”
    年前,也是在這裏,他們說起過繼,她還不是這樣。
    “覺得呢?”她轉頭問。
    謝玄英默默點頭,他也是這麽想:“恐怕這次仍舊不成,想要事成,還是要陛下心有此。”
    程丹若遲疑:“聯名上疏,其勢洶洶,可會引起忌憚,弄巧成拙?”
    “人都死了,不至於。”晏鴻之說,“天下儒生,都是孔門弟。”
    她點點頭,不發表見了。
    師生倆又說了些師兄弟們近況,等到快點,才告辭去陳家。
    依舊慣例,略微坐坐便罷。
    黃夫人告訴程丹若,陳婉娘親事已經定了,說是工部員外郎家嫡。
    程丹若問婚期,準備回頭添妝。
    “還有,柔娘他們春日裏也會上京來,老爺,是讓女婿在咱們家安心讀一年書,年試著下場。”黃夫人恍若無地說。
    程丹若:“這是應該,表姐還好嗎?”
    “說是生了一個女兒。”黃夫人笑道,“應該會帶著一塊兒來。”
    程丹若:“看來我要表侄女準備見麵禮了。”
    黃夫人要就是人情走動,見目已經達到,也清楚她並不想多寒暄,便叫丫鬟端上糕點。
    人說了些“北方春餅和江南不同”廢話,程丹若就告辭了。
    她一走,謝玄英也懶得和陳知孝廢話,拱手作別。
    陳知孝禮節周到,送他到大門。
    今日風大,吹得程丹若鬢發微『亂』。
    謝玄英頓住腳步,伸手替她攏了攏頭發,蹙眉責備:“怎麽不戴風帽?”
    “就步路。”她渾不在,他卻不同,自丫鬟手中接過風帽,嚴嚴實實地罩在她頭上,這才陳知孝點點頭,“春暉留步。”
    陳知孝尷尬地笑了笑。
    回門天,謝玄英說話頗奇怪,他專程問了母親,這才知道祖母起過什麽念頭。他程丹若別無他,卻不敢再送,唯恐惹人誤會,駐足道:“慢走。”
    謝玄英頭也不回地走了。
    上了馬車,謝玄英搶在她起疑前,隨便找了個話題:“陳春暉和我說,過段時間另一個表妹和妹夫要進京?”
    她點頭。
    “什麽人家?”他隨口問,“顧家旁支?”
    “不是,家裏挺窮,孤兒寡母。”程丹若回憶遙遠往事。
    謝玄英詫異:“我記得表叔曾任按察副使,怎得找了這樣一戶人家?”
    她不確定:“來是給我找,但他們上巳節看了眼?就成了。”
    謝玄英倏而扭頭,盯住她。
    程丹若:“?”
    “無事。”他不看她了。
    程丹若撩起窗簾,看著外頭如梭人流,又記起年前事:“能不能派人去趟惠元寺,聽一下新『藥』結果?都幾個月了。”
    謝玄英:“錢護衛。”
    錢:“屬下在。”
    “天去看看。”他說。
    “是。”
    他配合讓程丹若『露』出笑:“多謝。”
    謝玄英轉過臉。
    --
    夜裏。
    帳中。錦衾下。
    程丹若忍無可忍:“幹什麽?”
    從躺下到現在,半個時辰了,這家夥一直在撩撥她,撩而不做,過不過分?
    “上巳節……”他慢吞吞地問,“是不是就是一次?”
    “什麽?”她莫名其妙。
    寬厚有力胸膛覆蓋住她,他捏著她耳廓:“十七年春天,鬆江府,什麽一個人去山上?”
    程丹若哪裏記得:“忘了。”
    “天不是相親?我記得穿得灰撲撲,一身草。”他扣住她五指,放在唇間啃咬,“還是我拉上來。”
    程丹若:“這我記得。”
    和大美人第一次見麵,這輩都很難忘記。
    “什麽不穿好看點?”他嗓音低低,令人耳朵發癢,“若穿得好看點,許是人家早看上了。”
    程丹若:“……謝謝提醒。”
    他:“人什麽樣?”
    其實也不記得了。但不妨礙她回答:“還不錯,一表人才,青年書生。”
    謝玄英:“嗬,現在還是舉人。”
    “白首童生也不少,未到而立已是舉人,很不錯了。”程丹若中肯地點評。
    謝玄英:“是不是想死我?”
    她道:“我說是實話,陸家雖貧,前途不可限量,根不會看上我。穿是綾羅綢緞又怎樣,他想娶一直都是陳家女兒。”
    謝玄英心底鬱一下就散了,取而代之是難以言說憐惜。
    但沒等他出言安慰,她冷不丁補了句:“當然,不穿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猛地坐起,好歹還記得壓低聲音:“不穿是什麽?”
    程丹若被他嚇了一跳:“什麽是什麽?”
    “還想過勾引他?”他竭力保持平靜。
    她:“我還沒有瘋。”
    “咳,也是。”他安靜地躺下,但說,“說實話,個時候……”
    程丹若:“嗯?”
    “我給袖。”謝玄英側頭看著她,“做什麽拉我手?”
    她:“……因衣服料看起來很貴,我怕扯破了,沒有錢賠。”
    枕邊一片沉默,然後,他又坐了起來,直接下床點亮蠟燭。
    程丹若:“?”
    “姑娘。”謝玄英麵無表情地說,“過來。”
    程丹若謹慎地縮到床角:“是讓我說實話。”
    但這點躲藏毫無義,他輕輕鬆鬆就把她抱了出來,送到淺廊櫃上。
    程丹若坐在櫃上,頭頂就是拔步床雕花罩,櫃及腰高,她坐上麵,腳都碰不到底。
    她『迷』『惑』:“幹什麽?”
    燭火微微,照亮床帳方寸。
    謝玄英望著她,心裏有什麽被喚醒了。
    “姑娘。”他伸手,“我拉上來。”
    程丹若怔住了。
    霎時間,往事如『潮』水湧來。一日,上巳節,她在山上見到他,被他淺紅袍驚到,又他容光所震懾。
    這個晦暗世界,竟然有這樣如月似霞美人,天地都亮了。
    而且,他可以和顧家人走,卻留下來拉了她一把。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握住了他手。
    下一刻,被拉進了他懷裏。
    “姑娘,什麽衣衫不整?”他低頭瞟著她散衣襟,附耳悄問,“是不是勾引我?”
    “……”程丹若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謝玄英愣住了。
    他低頭看向懷裏人,她自己好像也被驚到,表情不再是平日恬淡溫和,反倒『迷』茫又驚訝,好像在問,是我笑嗎?
    我怎麽笑了呢?
    頃刻間,酥麻癢泛上心頭。
    這樣笑容,他從前從未在她身上見到過,是他帶給她。
    她映襯著燭火瞳仁,泛出亮光,生動而鮮活。
    “姑娘。”他輕輕撥她散落鬢發,聲音輕輕,唯恐驚走她,“怎麽一個人在這裏?”
    武俠小說裏總有這樣橋段,神功一旦被破,再厲害人,功力也會大泄。
    程丹若就是這樣,她短暫地失去了修煉城府,居然回答:“沒人理我,我就到山上走走……”
    他低頭,與她額角相碰,呼吸相聞:“我理,好不好?”
    程丹若又想笑了:“什麽『亂』七八糟——芍『藥』欄前,湖山石邊?”
    他跟著說出後半句:“待忍耐溫存一晌眠。”
    而後,重重含住了她唇。
    -
    三月草長黃鶯飛,煢煢白兔在草帷。
    蝶兒貪戀花間蜜,漸入春境卻相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