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布政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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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玄英在一個多雲的日子,拜訪了毛巡撫。
    毛巡撫沒有見他,隻派下人回複:“謝知府請回吧,我家老爺正與唐家二爺說話呢。”
    唐家就是山西第一鹽商,老婆的舅舅就是兵部侍郎——此人和崔閣老是同年中的進士,關係不錯。
    謝玄英沒有勉強,轉身回去了。
    他回到府衙,和程丹若說:“唐家如果願意伸手,十萬兩並不難湊。”
    程丹若迷惑了,問:“這是什麽意思?”
    這次,謝玄英想了很久,方才回答:“或許,他認為最大的問題並不是錢。”
    程丹若捋著思緒:“毛略並不是想要昌順號的家產,是想讓我們幫忙,所以,補上虧空隻是第一步,他認為,之後還有麻煩?”
    “應該是。”謝玄英斟酌道,“而且,會是一個大-麻煩。”
    什麽樣的大麻煩,會讓毛巡撫不惜得罪謝玄英,也要借力逃過這劫呢?
    程丹若遲疑道:“軍餉?”
    謝玄英:“……有可能。”
    她道:“我胡說的。”
    “我不是敷衍你。”謝玄英正色道,“你應該記得,我們剛來大同的時候,倉中幾無餘糧。”
    程丹若:“不是常知府賣了嗎?”
    “賣給誰了?”他反問。
    她啞然,這事真的細思極恐,水太深了。
    但事已至此,不蹚渾水也不行。程丹若細細思量片時,道:“其實,我們不必想那麽複雜,管他做過什麽,把問題解決就好了。”
    以他們目前的層次,最好別參與太複雜的局勢。
    “既然錢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那就不要管錢了。”她果斷道,“把人解決。”
    謝玄英也厭惡受製於人,沉吟片時,同意她的決斷:“好。”
    但提醒她,“不能把事情鬧大,以防狗急跳牆。”
    “讓他回老家種地?”
    “這是最好的結果。”
    定下目標,就是商議如何達成目標。
    夫妻倆躲在書房,悄悄說了一下午的話,終於有了主意。
    --
    山西的布政使姓郭,他負責山西的行政工作,照理說,他才應該是謝玄英的直係上司。
    但上頭有個巡撫,日子就不好過了。
    巡撫這個職位的權力,可大可小,大的時候統領全省的行政、司法、軍務,小的時候隻能剿匪、巡視、斷案。
    很不幸,毛巡撫就是管全省的那種,下頭的布政使、按察使和都指揮使,理論上都歸他管。
    不過,聶總兵額外擔任總兵的職務,而毛巡撫沒有提督軍務的權力,所以實際管的隻有山西的行政和司法。
    布政使的日子,從此不好過了。
    具體到府縣,是知府、縣令的職責,他空有職位,權力卻為巡撫所奪,在山西快三年了,日常工作就是“是,撫台大人”“撫台大人說得對”。
    怎一個慘字了得。
    壯誌難酬也就罷了,常言說得好,千裏做官全為錢,沒有權力,就沒有錢。
    想給京城送禮,疏通一二都做不到。
    布政使可是從二品的大官,如此沒有牌麵,可恨、可氣、可歎。
    這日,郭布政使正在家中聽戲,下人說,有人遞了名帖過來,要見他。
    門庭冷落,郭布政使也不擺架子,吩咐身邊的小廝:“去問他什麽事。”
    小廝去了,回來卻腳步匆匆,麵龐微紅。
    郭布政使一見,心猿意馬:“臉如霞飛,倒叫我心如火燒。”
    小廝微微臉紅,卻道:“恭喜大人了。”
    “何喜之有?”
    小廝左右環顧,悄悄遞過銀票:“客人孝敬大人的。”
    郭布政使久經官場,眼鋒一掃就知道,這有一千兩銀子,便問:“何事求本官?”
    雖然他頭頂還有一個巡撫,但一般的事也能辦。
    小廝笑道:“並不求大人什麽事,隻是想提前向大人賀喜,今後大人平步青雲,準他們上門賀喜就成。”
    郭布政使聽出言外之意,沉吟道:“若他們再來,你仔細打聽喜從何來。”
    小廝應了。
    又兩日,客人再度上門,又要塞錢。
    小廝卻不肯收,還道:“上回收了你的銀子,倒叫我挨大人一頓罵,說我收不明不白的東西。”
    客人道:“藩台大人不必憂心,在下並無他意,絕不敢陷大人於不義。”
    小廝還是不收。
    客人被逼無奈,隻好說出實情:“撫台大人最近憂心忡忡,見了不少人啊。”
    小廝不解其意,但得了話,就算完成任務,把錢收下了。
    這次,客人送了三千兩。
    小廝把話轉達給郭布政使。他不愧是老油條,立馬就嗅出了味道——毛巡撫這是要出事啊。
    再看客人出手這麽大方,知道必有倚仗,立即派親信打聽。
    能做到布政使,自然有靠譜的門路,馬上知道了戶部查虧空的事。
    程丹若和謝玄英這樣的官場新人,都能看出楊、崔的問題,郭布政使怎麽會察覺不到呢?他暗暗欣喜,覺得好日子要來了。
    然而,三日後,客人再次上門,小廝才想笑臉相迎,卻敏銳地發現不對。
    客人愁容滿麵,欲言又止,十分為難的樣子。
    小廝試探道:“客人有什麽為難事,要大人相助嗎?”
    客人不語。
    小廝等著他開口。
    可一刻鍾過去,客人依舊不吭聲,這讓小廝起了疑心。
    他板起臉:“閣下莫非是在消遣大人?”冷笑一聲,頤指氣使,“若無事,就請回吧。”
    這下,客人不得不開口了。
    他說得是:“在下也未曾請托藩台大人辦事,能不能……”
    小廝不耐煩:“別吞吞吐吐的,有話就說。”
    客人眼一閉,心一橫:“能不能把錢還給在下?”
    小廝驚呆了。
    他跟著布政使好多年,從來沒有見過送錢以後,還敢要回去的。
    “不是在下舍不得這點孝敬。”客人苦著臉,推心置腹,“實在是得罪不起撫台大人啊。此事若為撫台大人所知,必定秋後算賬,在下一介商賈,不敢違逆,還請藩台大人諒解。”
    小廝作為布政使的貼身人,也知道毛巡撫被清算的事兒,當下顧不得許多,連忙問:“不是說在查?”
    客人長籲短歎,道:“前些日子,撫台大人見了唐家的人。”
    小廝還要再問,客人卻不肯再說了,拱手告辭。
    事關重大,小廝顧不得郭布政使還在午睡,徑直入屋,跪在床榻邊:“大人。”
    郭布政使被吵醒,不由慍怒,一巴掌扇在小廝臉上:“放肆。”
    “大人,小人有事回稟。”小廝挨了巴掌,卻不敢哭,含淚道,“恐大事不妙。”
    郭布政使大驚:“休要胡言亂語。”
    “不敢欺瞞大人。”小廝一五一十地重複了客人的話,“唐家為鹽商巨富,十萬兩銀子也不過九牛一毛。若撫台大人安然無恙,大人前些日子……”
    郭布政使的臉色頓時難看無比。
    他平時最愛聽戲,也愛戲班的戲子,尤其是大慶班的金玉樓,柔婉可人,嬌媚猶勝女子,最得他歡心。
    可惜,毛巡撫也很喜歡,時常叫去府中唱曲助興。
    前些天,他一口氣收到四千兩銀子,又得知毛巡撫要倒黴,心癢難耐,直接從戲班買走了金玉樓。
    今天下午補覺,就是昨晚累壞了。
    郭布政使大為懊惱,一時臉色陰晴不定。
    小廝見狀,心中一動,出主意:“大人,不若將金玉樓送給撫台大人……撫台大人一高興,興許就……”
    郭布政使哪裏看不出他嫉妒,卻也知道這是個不錯的法子。
    可有的東西沒有擁有過,但也忍得下這口氣,一旦得了手再吐出去,心裏就跟割肉似的,越想越痛。
    四千兩銀子的橫財啊,抵得上一年的外快,金玉樓又是那樣和順秀媚,唱的曲兒就如糖絲一樣,綿綿不絕。
    郭布政使實在下不去這個狠心。
    “去打聽打聽,唐家的事可屬實?”
    小廝應下,自去吩咐。
    唐家上門不是秘聞,沒多久,郭布政使就得到了確鑿的消息。
    唉,美人雖好,不如前程,他艱難地歎息:“去把樓倌叫來吧。”
    小廝馬上照辦。
    金玉樓就歇在廂房,很快收拾好前來拜見。
    “拜見藩台大人。”他身穿月白暗羅紋道袍,頭戴逍遙巾,腳踩大紅履,聲音柔婉,抬起頭來,一雙妙目盈盈似水,真是麵如桃花,嬌豔無雙。
    郭布政使又愛又憐,欲言又止。
    “大人可有什麽為難事?”金玉樓溫情款款,“願為大人分憂。”
    郭布政使長歎了口氣,將他扶起:“起來說話。”
    他猶豫片時,還是殘忍地宣布:“我欲將你贈予撫台。”
    金玉樓麵色一白,淒然道:“不知賤民何處得罪了大人,竟……竟至於此?”
    郭布政使歎道:“你是撫台的心頭愛,我將你買來,必是得罪了撫台。”
    “可先前,大人不是說……”金玉樓有些疑惑,昨夜恩愛至極,郭布政使可沒少暗示一些秘聞。
    郭布政使訕訕一笑,隻好實話實說:“唐家欲借銀給撫台,怕是無礙了。”
    金玉樓眼眶微紅,淚如雨落。
    “我一介賤民,卻蒙大人寵幸,已是今生有幸,本不該有奢求。”他慘然道,“卻不想福分這般少,轉瞬就用盡了。”
    郭布政使心中無比憐惜:“本官也舍不得你啊。”
    金玉樓霎時動容,少頃,猶豫道:“其實,撫台他……”
    他欲言又止,眼神掙紮,似乎想說什麽,卻又不敢開口。
    郭布政使觀其神色,頓覺異樣,不由問:“撫台如何?”
    金玉樓愈發不安,強笑道:“小人一時豬油蒙了心,撫台並未和胡人……”兩個字一出口,他就好一下哆嗦,嚇得跪倒在地,“小人該死、小人該死。”
    可郭布政使聽到“胡人”兩個字,哪裏還會放過他,當即道:“你是真糊塗了,事關胡人,非同小可,莫要為虎作倀啊。”
    金玉樓臉色煞白。
    郭布政使又親自攙他起來,安撫道:“你不知輕重,應當不是蓄意隱瞞。”
    金玉樓感激道:“多謝大人體諒。”
    “此事你須細細說來。”郭布政使拈須,神色肅然,“否則一旦事發,本官也保不住你。”
    金玉樓被他一嚇一騙,哪裏還敢隱瞞,便道:“去年初,我、我見胡人給撫台大人送過東西……”
    去年初。郭布政使琢磨著這個時間,有點了悟——這不就是互市前嗎?韃靼派人進貢,毛巡撫上奏了此事。
    這是一個好機會。
    郭布政使想著,被壓抑的權欲徹底蘇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