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多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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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人老婆要走,謝玄英能說什麽?
    他看向程丹若,以目示意。
    程丹若微微頷首,溫言細語:“弟妹,路途艱難,又下著這麽大的雨,你孤身帶人回廣東,太過危險,還是與我們一道去貴州為好。”
    “嫂嫂不必勸我。”從小到大,張佩娘就沒受過這樣的折辱,難堪到了極點,勉強維持住總督之女的驕傲,“左右我留下也是負累,不如趁早離去,也省得為兄長嫂嫂添麻煩。”
    “弟妹太客氣了。”程丹若反應飛快,“你我兩家世代交好,子彥與清臣以兄弟相稱,一家人談什麽麻煩不麻煩的?”
    頓了頓,又道,“你想回娘家倒也是個法子,隻是如今人手不足,不如這樣,我們派人送信去廣東給張督憲,你先隨我們去貴州城,待張督憲的人到了,你想回粵便無妨礙。”
    張佩娘卻斷然否決:“不必勞煩,我有家丁,自行離去就是。”
    “弟妹心意已決,我也不好說什麽。”程丹若點點頭,一副替她考慮的樣子,“四公子應該尚未走遠,我們派人通知一聲,看他是要回來,還是如何。”
    謝玄英蹙眉,佯裝不讚同,勸道:“弟妹勿要動怒,時間緊迫,子彥也是不得已為之,延誤軍機乃是大罪。”
    張佩娘正要開口,程丹若便嗔怪道:“你懂什麽,怎能不動怒?打聲招呼要費什麽力,一聲不吭就走了,知道的知道他是憂心前線,不知道的還以為他不想同弟妹說呢。”
    “今日堵路太過蹊蹺,山上多半有人監視,我們的馬車這般顯眼,倘若被人發現就麻煩了。”謝玄英有模有樣地找理由,“子彥同人換了馬,方混進護衛中,並非有意怠慢弟妹。”
    張佩娘不語。
    後宅之中,最多話中話,她自然不會傻到以為他們夫妻真的吵起來了,不過給她台階下。
    然而,平日夫妻拌嘴就罷了,今天馮四這樣傷她的臉麵,如何能不恨?
    謝家夫妻,不知道心裏怎麽嘲笑她呢。
    一個被丈夫拋下的妻子。
    馮四憑什麽?
    她不接茬,程丹若隻好起身,勸慰地按住她的肩膀:“弟妹,我知道你心裏不舒坦,若換做是我,我也是要難受的。可這麽大雨,未必隻有前麵堵了,倘若回去的路上,驛道一樣受阻,屆時荒郊野外的,你該如何是好?”
    張佩娘抿起了嘴角。
    “我同你說,”程丹若擺擺手,示意謝玄英出去,做出推心置腹的樣子,“常言說得好,好漢不吃眼前虧,你這會兒負氣走了,今後怎麽和人交代?說起來都是你不懂事,不知道體諒夫君。”
    張佩娘道:“是他先棄我而去。”
    “不錯,這事我能替你作證。”程丹若安撫她,“依我說,姑且忍下這口氣,等到貴州安頓好了,再同張督憲道明來龍去脈,這時你既占了理,又有情,不管誰聽說,都要替你委屈的,你說是不是?”
    說實話,道理誰不懂?
    張佩娘比程丹若更懂女人如今的處世之道,隻是咽不下這口氣。
    憑什麽要她體諒?馮四做這事兒體諒她了嗎?
    可聽著外頭逐漸激烈的雨聲,她不得不冷靜下來,踩著程丹若給的台階下:“嫂嫂說得是……我就是、同我說一聲,難道我還會不準嗎?”
    張佩娘一副動容的模樣,苦澀道:“這樣丟下我,好端端的給你們添麻煩,我心裏實在是……”
    “弟妹這是什麽話。”程丹若微笑地說台詞,“有你和我作伴,我喜歡還來不及呢。多虧你昨日送來的烏雞湯,這些日子,我身子一直忽冷忽熱的,喝了兩口湯倒是
    好了許多。”
    張佩娘乃社交高手,順理成章地接下去:“嫂嫂喜歡就好,廣東那邊的湯水都愛放藥材,我還怕你嫌有味兒呢。”
    “怎麽會呢,藥膳養人啊。”
    “可不是,我這就叫人抄了方子,嫂嫂既身子虛,該多補補才好。”
    “這怎麽好意思?”
    “若不收,倒是我不好意思了。”
    兩人友好地交流了一刻鍾,以張佩娘說“不打擾嫂嫂休息”,結束了話題。
    程丹若送她到門口,簾子一放下,便忍不住歎氣。
    謝玄英很快進屋,問:“如何?”
    程丹若總結:“她知道我在唱戲,也知道我知道她在唱戲,可我們倆偏偏得一唱一和唱完這出戲,才好下台。”
    他搖搖頭,捂住她冰涼的手:“子彥與弟妹兩個都太不懂事了。”
    “別這麽說,我們也吵過架。”程丹若說,“哪有夫妻不吵架的。”
    “夫妻夫妻,合該互相體諒,他們兩個卻都想著自個兒,誰也不肯讓一步。”謝玄英一針見血,“不讓也就罷了,你打我我打你倒是挺厲害。”
    程丹若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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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不是,馮四不告而別,等於給了張佩娘一巴掌,張佩娘在他們夫妻麵前說回娘家,反手回了馮四一巴掌。
    “都是第一次成親,都是家裏老幺,不肯相讓也正常。”她道,“這回是子彥不好,不怪弟妹。”
    謝玄英點頭:“下回我說說他。私底下再不合,也該給弟妹體麵,這樣把弟妹扔下,未免太不負責,真有萬一,有他後悔的。”
    程丹若見他麵色不佳,故意問:“別說人家了,若是你,會把我丟下嗎?”
    “你不把我丟下,我就燒高香了。”謝玄英白她,“還我把你丟下?”
    她頓住,隨後若無其事:“飯送來了嗎?”
    “算了,我不記仇。”謝玄英推她,“別站門口,風大。”
    “又不冷。”她說著,還是老實進去了。
    暴雨傾斜,但訓練有素的私兵團隊,還是井井有條地布置好了一切。
    程丹若和謝玄英分了一個砂鍋,裏頭是雞塊、土豆、白菜、蘑菇和火腿,就著米飯吃,若不是事態嚴峻,倒還真有幾分露營的野趣。
    用過飯,沒有再洗漱,程丹若和他道:“今晚你好好睡,我盯著。”
    謝玄英道:“我昨晚睡過,不要緊。”
    “這一路有的熬呢。”她搖搖頭,“好好休息,張氏那邊有什麽事情,我過去也更方便。”
    這倒是真的,謝玄英接受了妻子的體貼,鋪好被褥睡下。
    程丹若吹滅燭火,靠坐在床邊。
    雨聲更大了。
    寂靜中,她聽見謝玄英開口:“幸好當初,我堅持娶你為妻。”
    “為什麽這麽說?”
    “如果我娶了不愛的人,也會變成一個壞丈夫吧。”他口氣複雜,“無論大事小事,都覺得難以忍受,終成怨偶。”
    “不會。”程丹若道,“你至少會給她體麵。”
    “你把我想得太好了。”謝玄英搖了搖頭。婚姻需要容忍,可無緣無故的,憑什麽忍受對方?從小到大,他除了君父,可沒忍過誰。
    但喜歡一個人就不一樣了。
    心裏有她,別說看她臉色過日子,有臉色看就不錯了。倘若嫁到別人家,臉色都沒得看,那才是真的苦。
    “所以,婚姻還是應該先有情才好
    。”他由衷道。
    程丹若道:“盲婚啞嫁,何來的情?”
    他道:“定親前應該見一麵。”
    “一兩麵就能了解一個人了嗎?”她反駁,“最開始就是錯的。”
    謝玄英:“嗯?”
    “婚姻大事,不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應該是自願的。”她說著,亦忍不住歎息,道,“算了,都是空談。”
    謝玄英握住她的手:“你嫁給我,是心甘情願的嗎?”
    “是的。”她說。
    他放心了。
    程丹若又問:“你怨過我嗎?”
    “從未。”他覆住她的手背,“無怨無悔。”
    她扣攏了他的手指。
    一夜無事發生,雨水不歇。
    程丹若淺淺睡了片刻,大約三四點鍾,謝玄英醒了。他堅持起身,說要安排一下後麵的路程,她便小睡了會兒。
    六點多,營地蘇醒,護衛們收拾營帳,套馬煮食。
    行路艱難,眾人一般吃早晚兩頓,自然做得豐盛些。
    程丹若不想多上廁所,隻吃了兩個餡餅,還是甜口的,膩得慌,但為了熱量,盡數吞下。
    出發前,她去探望了張佩娘。她麵色蒼白,眼圈下有明顯的細粉,隱約透出淡淡青黑,似乎一夜沒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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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丹若沒有點破,關照兩句便離去。
    張佩娘暗暗鬆口氣,疲憊地倒在馬車中。
    潮濕的空氣帶來泥土的腥味,讓她十分難受。一宿未睡令她頭疼欲裂,隻好含枚酸酸的梅子。
    為什麽會這樣呢?張佩娘怔怔地想著,有一種想逃回家的衝動。
    可她知道不能。
    跟去貴州,本就是她父親的主意。馮四想讓她自行回京,但父親說,戰事不知多久能休,兩人新婚不久,分離並非好事,要求她一同上任。
    她不想去貴州,又窮又苦,馮四也不想帶她去,怕被人知道笑話,可父親堅持如此,他們都不敢違逆,心不甘情不願地應下。
    回家隻是說說罷了。
    真要回去,父親肯定會大發雷霆。
    我該怎麽辦?
    張佩娘有些絕望。
    娘家回不去了,婆家也不好待,現在丈夫也拋下她……怎麽會這樣呢?!
    --
    今天依舊是顛簸的一天。
    堵路的石頭已經被搬走,但中途馬車陷入了泥潭,好在還是平安脫困,在傍晚時分到達了清平。
    但清平縣被叛亂的苗民圍攻了……
    清平馬驛未能幸免,被苗民占據,見到車隊過來時,還用自製的土箭攻擊,被護衛壓製。
    因為戰鬥力與兵器的懸殊,戰鬥隻持續了一個時辰就宣告結束。
    兩百苗民被俘。
    從他們口中,謝玄英問出了清平叛亂的始末。
    叛亂的是三家苗寨,他們是聽說白山、黑水兩大土司起義,才決定跟著一起鬧一場的。而理由也非常單純,就是受不了一些當地駐軍的壓迫。
    清平不遠的地方,建有大名鼎鼎的苗疆邊牆。
    邊牆由眾多寨堡構成,每個寨堡都有一定駐軍,其本意是震懾和招撫苗民,教化蠻夷。
    但沿海之地衛所廢弛到什麽程度,朝廷上下都有數,皇帝有意改變,才會命人自行募兵抗倭。
    可苗疆之地鞭長莫及,許多壓迫也就無從治理。
    當地的一些駐軍,
    驕奢蠻橫,侵占苗民田地,擄掠苗女。而這一帶的苗寨都是蠻夷長官所,換言之,全是小苗寨,根本沒有水東、水西這樣強勢的土司,因此隻能被動挨打。
    直到白、黑叛亂,他們才看到希望,團結了三家苗寨,湊出一支兩千人的隊伍突擊了寨堡。
    諷刺的是,寨堡就是駐兵抓來的苗民修建的,他們對地形十分了解,沒有強行破寨而入,而是選擇在酒中下藥,讓值守的官兵昏睡,然後徒手爬上寨子,打開大門,把裏麵的軍官盡數殺死。
    隨後,集結兵力,圍了清平縣。
    貴州隻有一線之地,兩邊都是苗民,消息完全傳不出去。若非謝玄英一行人恰好路過,不知道何年何月,朝廷方能知道此事。
    “怎麽辦?”程丹若問謝玄英。
    謝玄英略微思考後,便道:“去清平衛調人,無論多少,先奪回清平再說。此縣於兩州三縣交界之處,位置緊要,絕不能落入苗人之手。”
    又道,“你許是不知,陽明先生在貴州講學傳道,清平便有一王學書院,怕是不少貴州學子都在這裏求學。”
    程丹若道:“你要去我不攔著,可你領兵平叛,是不是……”
    協理軍務的關鍵在於“協助”,這次平叛的主將是韋自行,副將是馮四,謝玄英的工作,更偏向協調衛所,準備糧草,清理軍戶。
    沒有主將的命令,甚至沒有正式上任,越俎代庖平叛,很容易被告狀。
    “傻。”謝玄英白她,“誰說我是去平叛?”
    程丹若:“不然?”
    “我是去練兵。”他說,“有問題嗎?”
    她:“……沒有。”
    領兵不行,要軍令,但練兵就是拉練而已,很合理。
    非常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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