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重開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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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郎中的建議非常有政治智慧,但不是程丹若想要的。
她問他要來地圖,簡單了解過周邊的四個苗寨後,第一件事就是命人送來一些粗鹽。
然後派人通知各寨:先前因為戰亂,停止了交易,現在安順收複,交易繼續。
大夏對西南的態度比對韃靼溫和些,不禁止苗漢之間的交易,但規定必須當官交易。雖然大多數時候,這條規定形同虛設,但在之前打仗的時候,雙方肯定停止買賣有一段時間了。
別的好說,各寨的食鹽儲備肯定差不多了。
程丹若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們肯定經受不起誘惑。
事實正如所料,派去的人傳話回來,說四個寨子別的沒提,就問交易什麽時候開始。
答複是後天。
因為明天需要動員一下本地人,盡量多準備交易的貨物。
“夫人智珠在握。”魯郎中恭維不斷,“令百姓參與買賣,彰顯生計如常,必能間接震懾各寨,認為我等勝券在握,收服永寧、普安指日可待。”
程丹若確是此意,但被他這樣說明,感覺很微妙。
她忍住心中的腹誹,朝他笑著點了點頭。
魯郎中得到肯定,方半含半露道:“夫人不如趁此機會,召見各寨首領。席間重兵壓陣,逼他們派人相助,也好瞧瞧他們的忠心。”
程丹若思索少時,問:“可是人手不足?”
魯郎中歎口氣,如實道:“損耗不小,民夫亦有不足,哪怕叫他們來挑土壘城也是好的。”
“軍費可還有剩的?”她問。
魯郎中搖頭。
“沒錢沒好處,平白出力氣的事,誰樂意?”程丹若微微搖頭,“此事再說,震懾為先。”
魯郎中想想赤江的前車之鑒,也沒堅持:“夫人所言極是。”
程丹若道:“明兒晚上設宴請他們,這交給你去辦。”
魯郎中麵露遲疑:程丹若要辦事,他絕不會蠢到阻攔,可吩咐自己辦事,性質又有不同——他官再小,也是正兒八經的進士出身,兵部郎中,路上遇見她,他回避是禮儀,可誥命再高的命婦,也無權命令官員辦事。
當然了,這是理論上。
女人的權力總是和她們的丈夫或兒子密不可分,代夫主政的女人不多,可也沒那麽罕見,有時候,外人不必計較這麽多。
魯郎中猶豫,無非是這活可大可小,他要評估一下風險。
程丹若看出了他的猶豫。
她什麽也沒說,拿過案頭調運糧草的公文,自荷包中取出印鑒,往上一印。
魯郎中飛快悟了:“請夫人放心,此事就交給下官。”
他恭敬地退下,反倒是程丹若心底閃過一絲鬱悶,不過被很好地掩蓋。
何必糾結既定的事實,把該做的事做好就行了。
她招來屈毅,告訴他明天糧隊就出發,他們中百人跟隨同去,順帶捎一筆藥材過去,剩下兩百人留下,幫她幹活。
屈毅沒有任何遲疑地答應了。
臨行前,靖海侯特意吩咐過他:“到了貴州,你就跟著老夫婦。”
他了解侯爺,既然是“夫婦”,那就意味著夫人的話也須及時聽從,不必再請示爺。
程丹若微微意外,但正中下懷也不必追根究底,擺擺手,示意他退下。
轉而招來專門帶上的林桂,吩咐他一些瑣事。
林桂年歲最長,為人稍顯沉默,從前和她不慎親近,和梅韻成親後,態度也逐漸殷勤。無論她吩咐什麽,均點頭答應。
程丹若在腦海中複盤了一遍,感覺沒有遺漏,方才讓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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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寧。
謝玄英又一次立在牆頭,眺望遠處的山林。
李伯武走上牆頭,微微躬身:“公子。”
謝玄英瞥了他一眼。李伯武已經考完武舉,有了正兒八經的官職,其實應該改口叫他“撫台”,仍舊沿用公子這個稱呼,無非是表達自己的忠心和恭敬。
他沒有計較,輕輕點頭。
“人都安排好了。”李伯武沉穩地說,“屬下有一問,叛軍真的會劫糧嗎?”
“八-九不離十。”謝玄英道,“叛軍的糧食源自普安、永寧、安順地的存糧,如今已過去半年,秋收未至,總要補充一二。”
五、六、七月,他被錢糧鬧得頭大如鬥,做夢都在算糧草,如今看來,這份辛苦沒有白費。
他能通過貴州的糧食儲備,大致計算出敵人搜刮地得到的糧食,再按照他們的人數一算,不難得出,叛軍的糧食已經所剩不多。
貴州糧食少,鹽也少,需要靠四川和湖廣運進來。
往年,每年都有商人往返買賣,今年因為戰亂停了,家家戶戶都無儲備,哪怕搜刮百姓,也熬不了多久。
官兵一旦運送糧食,他不信對方坐得住。
李伯武問:“那是不是要增派些人,假如遇見強兵,光憑張鶴手下的人,恐怕不易對方。”
“未必。”謝玄英思索道,“你記不記得,前天的兵馬分屬兩支,一支驍勇,一支生疏,分明來自不同的苗寨。”
“記得,公子的意思是,劫糧的會是那支弱的?”李伯武已經想明白了,卻還是要問,“這是為何?”
“支援不利,自然要戴罪立功。”謝玄英道,“叛軍人口不多,精兵強將用來劫糧,未免浪費。”
“原來如此。”他故作恍然。
“新兵對新兵,人不一定要留下,先練練手吧。”謝玄英想起那日的戰況,不由闔攏眼皮,“這一仗,恐怕要打很長時間。”
叛兵人數不多,但雲貴這地形太難打了。
耗著吧,苗人肯定熬不過大夏。
就是軍費不好辦。
哪怕是他,軍費超過百萬兩白銀,皇帝心裏也難免起疑。
戰爭不是戰爭,戰爭是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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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集市開張。
程丹若一大早就起來,自己穿好衣裳,溜達出去查看情況。
時候還早,沒什麽苗人,倒是當地的百姓愁眉苦臉,拖家帶口地出來擺攤,他們昨天被通知,說今天必須出攤,商鋪必須開門。
世道還沒太平呢!誰知道會不會有人搶劫啊。
所以,程丹若從街頭溜達到街尾,愣是沒瞅見一張笑臉。
這可不行。
她招手叫來林桂:“傳話下去,這日的交易,不收門攤稅。”
門攤稅就是營業稅,開店支攤的一旦開張做了買賣,就得給官府交錢。
這筆錢說多不多,說少不少,足以讓眾多商家振奮精神——半年沒開張,當然想掙錢啊。
日頭慢慢升起。
街上陸續出現了苗人的蹤跡。他們謹慎地觀察著官兵,發現比起過往的凶狠,今天的官兵沒怎麽理他們,也不翻貨物貪墨,不耐煩地擺擺手,示意他們趕緊進去別礙事。
這樣的異常難免令人在意。
有人踟躕了會兒,想起寨中的食鹽,咬咬牙,跺跺腳,大步走了進去。
街上的店鋪開了不少,商家擺出了貨物,數量不多,都是陳貨,但口氣熱絡,不斷招呼他們生意。
沒有任何遲疑,所有下山的苗人都選擇了先買鹽。
鹽限量,每個人隻能買二兩。
這也太少了。
“不能多買一點嗎?”漢話生硬的苗人開口,買賣還說錯了。
“就這麽多。”商人也很鬱悶,鹽可是好生意,他費了老鼻子勁兒才弄到少許鹽引,跑來貴州這個缺鹽的地方售賣。
可昨天大部分存貨,全都被巡撫夫人買走了。她還要求他們限量,每個苗人隻能買二兩。
二兩鹽夠吃多久啊?!
但商人從來不和官府作對,他癟癟嘴,遵照吩咐說:“你們要買鹽的話,可以去那邊試試。”
他指向了官府旁邊的小棚子。
“這是什麽?”
“收藥材的。”
苗人對這個不陌生,漢人經常會向他們收藥,最熱衷於一種黑漆漆的根塊,如果長得像小孩,那可以賣到十幾兩銀子,非常珍貴。
他們今天也帶了一些藥材來,就是不知道能賣出去多少。
“走吧。”個子最高的苗女背起沉沉的竹簍,大步走向了收藥的棚子。
出乎預料的是,負責收藥的是一個女人,年輕而清瘦,穿著湖藍色衫裙,打扮雖然簡樸,但光潔白皙的皮膚還是出賣了她的身份。
她看見苗女,開口說了句話。
苗女:“……你在說什麽?”發音是正確而生硬的漢話。
“啊。”對方似乎有點意外,笑道,“我說‘你好’,你聽不懂嗎?我還以為我說的是苗語。”
“別的地方和我們的話不一樣。”苗女放下背簍,手指攥住繩結,“收藥嗎?”
“收。”她伸手,“拿來我看看。”
草藥最上層是一些草本植物,金銀花、魚腥草、白茅之類的,下麵是根塊,如天冬、天麻、黨參,其中有一塊長滿珠子的根,樣子很特別。
程丹若辨別了一會兒,才認出這是珠子參。
苗女忐忑地等待。
“都要了。”程丹若說,“要錢還是鹽?”
苗女立即道:“鹽!”
這次,她換到了一斤粗鹽,高高興興地離開了。
觀望的人迅速圍攏,他們不清楚為什麽這次交易,沒有官兵敲詐勒索,鹽也給得格外實誠,但這不妨礙他們意識到機會難得。
“皮毛收不收?”
“有熊掌。”
“我有蛇膽!”
“狼肉要不要?”
“老虎的皮!一整張!”
熙熙攘攘中,一個懷抱整張老虎皮的人收獲了眾人敬畏的眼神。
他昂首挺胸走出來,開價:“五斤鹽。”
程丹若:“……”她要虎皮幹什麽?
“行吧。”她勉強收下,決定送回京城孝敬老人。
有虎皮開頭,她又陸續收到了狼皮、熊皮以及銀狗皮。
熊貓,土稱銀狗。
程丹若:“……今天就收下了,以後我不收這些,隻收藥材。”
其實藥材也收得很爛,許多植物的草葉被壓壞,根莖破裂,還有的可能專門清洗過,保質期大幅度降低。
虧得她不是正經的藥材商,否則低血壓都治好了。
和眾多苗人聊了聊,又學了兩句本地苗語,程丹若才結束今天的收藥活動。
天色不早,該吃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