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心魔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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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發現文字缺失,關閉/轉/碼/或/暢/讀/模/式/即可正常閱讀????十月的貴州短暫地迎來了晴天,可赤碩卻因為夢見了母親,心情一落千丈,每天都陰著臉。
    他娘在他歲數很小的時候就死了,什麽緣故,赤碩到今天也沒弄清楚。他隻隱約記得,她被人拖走的時候,好像一隻撕碎的蝴蝶,身下蜿蜒出一道又長又黏的紅痕。
    她可能不是苗人,因為他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外祖父。
    她總是在哭,不會耕作,不會做飯,也不參加祭祀。
    照顧他的婆婆總是說,她是個不祥的人,因為她來寨子的那年,遇到了罕見的幹旱,千裏赤地,又化為澤國。
    赤碩和母親並不親近,她很不喜歡他,每次看見他都會尖叫,然後躲回屋裏,永遠不會像別人的母親一樣,溫柔地抱著自己的孩子。
    他曾經很嫉妒赤韶,她從生下來就被娘抱著,到三歲多還不會走路。
    然後呢?
    忽然就記不起來了。
    “赤碩。”黑勞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他騎馬趕上來,打量著赤碩,“你在想什麽?擔心官兵?”
    “官兵有什麽好擔心的,他們走得進來?”赤碩藏起了自己的異常,表現得滿不在乎,“我在想要怎麽處理那群沒用的家夥。”
    黑勞笑了:“總要讓其他人引以為戒才好。”
    赤碩點點頭。
    當夜,紮營在林。
    赤碩今天沒吃野菜湯,他有過亂吃果子上吐下瀉的經曆,謹慎地隻吃了烤肉和幹糧。他長在山裏,自然知道幹淨水源的重要性,所以也沒有喝生水,而是喝起了珍藏的酒。
    大家都知道,在山裏趕路,酒比水安全。
    赤碩擰開酒囊,剛準備抿兩口,黑勞就瞧見了,遞過一個竹筒:“來點兒。什麽酒啊?”
    “果酒。”赤碩不動聲色地給他倒了小半杯。
    黑勞淺嚐了口,似乎覺得不錯:“你們赤江釀酒的本事不賴啊,幹杯。”
    赤碩不想得罪這個和自己年紀差不多的家夥,或者說,他其實有點畏懼對方,頓了頓,舉起酒囊和他碰了碰,也抿了兩口。
    黑勞道:“漢人不會在山裏待太久,肯定會帶走青壯,這會兒寨子裏多半是老弱婦孺,我們不用花費太大的精力,最要緊的還是處置為首之人,殺雞儆猴。”
    “殺了說不定會惹眾怒。”赤碩很猶豫,“換人就行了吧。”
    “當寨主的,哪個在寨子裏沒點威信?”黑勞嗤之以鼻,“人不死,就算被你趕下台,等你走了還不知道什麽樣呢。”
    他不動聲色道,“你說是赤江的首領,可下頭的寨主都不是你的人,兄弟,不是我挑撥,頭領不是你這麽當的,我們不是漢人,不搞什麽教化懷柔那套。誰的拳頭大,大家才服氣啊。”
    赤碩一時猶疑。
    黑勞說的不無道理,苗人是不講什麽教化仁義的,誰最厲害,誰就是首領,以前部族的首領都不是子承父業,時常換人。但漢人講究傳承,還給他們編了家譜,土司繼承都要看血緣關係,他們認可才能上任。
    久而久之,就習慣了這樣。
    下頭的人也不是都服他,隻不過他們家除了赤韶就沒人了,才決定奉他為首領。
    近日發生了太多事,底下人積累了許多不滿,或許,他是該做點什麽,提升自己的威望了。
    是夜。
    赤碩躺在簡陋的營帳中,又有了熟悉的僵硬感。
    身體無法動彈,地上的小人扭動爬行,像一條被砍斷的蚯蚓,也像預備破繭的蝴蝶。紅色的液體暈染開來,刺激著他的神經。
    頭痛,
    惡心,想吐,一片眩暈中,他看見金色的碎光。
    一顫一顫,亮晶晶的,好似陽光的碎片。
    他推開門,看見一個模糊的女人。
    她張嘴說話,赤碩卻一個字都聽不懂。
    血淚從她臉上淌下來,她伸出手,撲過來抓他。
    赤碩想跑,身體卻無法動彈,眼睜睜地看著她靠近,再靠近——
    --
    程丹若回到了安順。
    魯郎中還沒回來,新上任的夫子金仕達向她回稟了一個好消息:她不在的時候,四個寧寨的人又下山進行了一次交易,看病的人也變多了。
    而寧穀和寧溪的寨主,想再見她一次。
    程丹若道:“可以,過個三五日吧。”她這兩天得先做青黴素。
    金仕達點點頭,但沒打住話題。作為軍師,他得表現一下自己的能耐:“眼下秋收已經結束,此時專程來尋夫人,怕是打上了藥材的主意。”
    程丹若笑了。
    她搞義診、收藥材,不僅是為了恢複經濟,安撫人心,更是請君入甕——漢人提的生意,他們謹慎起見,未必會應,可自己想到的就不一樣了,會更積極得去促成。
    金仕達見她笑,心裏有數了,由衷敬佩道:“夫人高明,黔地深山多水,草木豐盛,很適合栽培藥材。”
    “適合是一回事,”程丹若卻歎口氣,中肯道,“能不能做好是另一回事了。”
    以貴州的條件,最適合的是旅遊業,但古代等於做夢,其次是租地放服務器,也做夢,下一個是發掘礦產,繼續做夢。
    唯一可實現的依舊是農業。
    糧食不成,蔬菜倒是氣候合宜,可老百姓誰家沒有三畝菜地,她在京城吃菜都有莊子專門供應,哪裏需要到外頭買?
    有市場且條件跟得上的,隻有中藥材的栽培種植。
    藥材和其他瓜果蔬菜不同,蘋果好不好吃,都隻是水果,藥材好不好卻關乎到藥性好壞,很考驗氣候和土地。
    且中藥需要炮製,炮製後的半成品或成品適合長途運輸,儲存運輸難度就大大降低了。
    但這不意味著好做。
    怎麽利用土地,既能栽培藥材,還不妨礙糧食?怎麽照顧藥材,免於蟲害?怎麽采摘不同的藥材,最大程度保留藥性?
    “要付之行動,困難重重。”程丹若問,“你可有良策?”
    金仕達早就想過,不緊不慢道:“在下認為,可與貴州各商鋪聯合,就如夫人在大同時所做的,成立一家新的商號,專管收購藥材。”
    “還有呢?”
    “夷民不知教化,可令人教習文字,傳授道理。”金仕達道,“本地儒生多貧苦之輩,若夫人願予束脩,想來他們不介意留下講學。”
    程丹若問:“你覺得清平書院的學子如何?”
    “清平書院為心學子弟,再合適不過。”金仕達讚不絕口。
    昔年陽明先生在龍場驛講學,不少聽課的學生就是夷民,有這樁前因在,有的是人願意效仿先賢,也不會有人對此有任何意見。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
    她話鋒一轉,切入正題:“那教化和藥鋪又有何關係?”
    金仕達早有對策,回答道:“不妨以藥鋪的名義創辦義學,資助學子趕考。”
    本地商號資助舉人進京趕考是司空見慣的事兒,畢竟離進士隻有一步之遙,一旦壓中,今後自有照拂的地方——寶源號之所以能和崔閣老搭上,就是當年鮑老爺子風險投資成功,結下了緣分。
    “這是個好主意。”程丹若不吝肯定,但道,“藥材生意沒那麽容易做,你也瞧見了,
    從苗人手裏收購的藥材,質量參差不齊,數量也不多。
    “生意人看的是錢,賺不到錢就讓他們出錢,一次兩次興許肯給麵子,次數多了誰肯當冤大頭?且這事得細水長流地做,得人人得好處,不可竭澤而漁。”
    金仕達問:“夫人的意思是?”
    “我先做,他們看見好處,自然就願意來了。”她平靜地說。
    金仕達愣了愣,思考了會兒,委婉道:“夫人,十年樹木,百年樹人,藥材都是年份越長,效果越好,一年半載的怕是難見成效。”
    言下之意便是,前幾年就是賠錢,等能賺錢了,你人也未必還在這兒,四舍五入等於打水漂。
    “先試試,虧不動了再想別的法子。”和朝廷哭窮,騙大戶投資,或者幹脆殺兩個貪官抄抄家,都是辦法。
    程丹若心態平穩:“在此之前,至少修兩條路,令其開辟驛道,不然就沒什麽好談的,讓他們繼續刀耕火種去吧。”
    順德夫人為什麽能得朝廷獲封?有一個十分重要的原因,就是開辟兩條驛道,聯通川、黔、湘,促進各民族的交往,也大大增加了大夏對三地的控製力。
    再直白點,有了驛道,就能行軍,就能運糧,平叛就能走大道,不需要翻山越嶺了。
    金仕達知曉個中利害,不由道:“夫人若能促成此事,功在千秋萬代。”
    “行了,歌功頌德的話,後人說才好聽,現在說不過是自吹自擂。”程丹若決定直接點,省得隔三差五就聽馬屁,“你先和他們談談,試試他們的口風,最好兩家分開談,告訴他們我隻打算選一家。”
    金仕達咽回了吹捧,改換畫風:“在下明白了。”
    “那就好。”程丹若道,“你我主賓,各取所需。”
    金仕達拱拱手,下去辦事了。
    程丹若暗暗鬆了口氣。
    有個能說會道的下屬真的很重要,至少她不用像在大同那會兒,麵試個商號都要親自出馬。
    可惜隻有一個能用的。
    從哪兒再抓幾個勞動力呢。
    程丹若沉思許久,決定隨便逮兩個試試。
    “林桂。”她叫人,“去把清平書院的學生叫來,就說我有事相詢。”
    “是。”
    半個時辰後。
    程丹若在正廳接見了書院的學子。
    他們一共五人,為首者是個一十多歲的秀才,衣著儉樸,但眉間不見自卑,進屋時飛快睃了眼環境,見沒有其他男性,稍微走近便立住了。
    第一個則是穿綢衣的年輕人,神采飛揚,腰間佩劍,活脫脫的富家子弟,進來後頗為大膽地瞅了她兩眼。
    中間兩個規規矩矩,眼神不亂瞟,眼底有些微的疑惑。
    最後一個身材高大壯實,與其說是儒生,更像武夫,腰間配的也是刀而非劍,虎口有繭。
    但無論是誰,表情都有點緊張。上回人多,且有魯郎中等人作陪,倒還能維持從容,今天隻有他們,難免忐忑不安。
    ——誰也沒有和這樣的女眷打過交道。
    該像對母親或嶽母一樣恭敬嗎?她年紀看著也不大,更像嫂嫂阿姐,可又不能如姊妹一般隨意。
    這可怎麽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