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的顛沛，母女兩都變了。
    一個變得憔悴淒苦，一個變得成熟堅韌。
    最開始母女兩連想購入刺繡絲線的錢都沒有，於是就去找散活幹，住就在江城郊外的土地廟。後來，黎雅終於找到一家繡坊的活計，魚知微也開始在一戶殷實人家當灑掃丫頭，母女兩這才逐漸吃上正常飯菜、也花錢租了一處簡陋小屋。
    又一年除夕，一直在為生存奔忙的魚知微終於問了：
    “那些是什麽人？你和爹，究竟有什麽秘密？”
    將這一年第一頓燒肉輕輕擺上缺條腿的桌子，一身粗布衣裙也掩飾不了天然絕色的黎雅靜靜盛飯：
    “先吃飯，吃完娘再跟你說。今日你就算不問，娘也會都告訴你的。你爹……以前總說不管發生什麽事，人都要踏實於三餐四季，咱們得這樣活著。”
    靜默中的除夕團圓飯。
    雖然肉是難得一見的好菜，魚知微卻無甚胃口。
    飯畢，黎雅果然開口了：
    “其實，你並不算真正的呼延族人。”
    “我爹不是呼延族的？”
    “不是，他……是京城人氏。”
    “那您……”
    魚知微看向母親絕美的臉，一時間不知道如何開口。
    好在黎雅沒讓她等太久，娓娓道來：
    黎氏乃呼延族裏的大家族，相傳祖先是侍奉神蛇的侍從，因此黎氏族內的年輕男女若被選為這一代神蛇侍從，則不能婚嫁，必須保持絕對的忠誠和貞潔。
    黎雅出生那日紅霞漫天至深夜，且又生得美貌伶俐，早在五歲就被選為這一代的神蛇侍從。
    她乃妾室阿玉所出。
    在沒有神蛇侍從的身份前，在黎氏這種高門大宅內的日子並不好過。
    有了這層身份，一切待遇肉眼可見的轉好——
    她的嫡母和兄弟姊妹再不敢對欺壓她們，連父親，也變得時不時來她們的小院。那時候的黎雅覺得自己很幸運，能夠被選為神蛇侍從，從而讓娘和自己的生活逐漸轉好。
    然而，娘親阿玉似乎並不這麽認為，總歎息。
    及笄那年，宛若三月桃花灼灼的黎雅忍不住問：
    “娘，你不喜歡我當神蛇侍從嗎？”
    “你自己喜歡嗎？”
    “當然！”
    黎雅用力點頭，溶溶月華下，翦瞳瀲灩的她好似九天神女降臨凡土般美麗動人：
    “若沒有這層身份，娘，我們的生活還不知道會是什麽樣子呢。昨天我聽了個消息，秀姨娘所出的黎麗要被父親嫁給馬家次子。”黎雅的父親黎全妻妾成群，膝下兒女更不缺，非嫡出又不得寵的女兒大多數隻有一個命運——
    聯姻！
    娘親阿玉麵色一白：
    “黎麗不是比你還小半歲嗎？”
    “這不是關鍵，關鍵是我聽說馬家次子並非什麽良配，早有兩房平妻。”
    “那……你秀姨娘沒有去找你父親求情麽？”
    “去了，聽說還鬧得雞飛狗跳，但娘知道，嫡母一直看不慣秀姨娘。”
    其實，嫡母哪裏是看不慣秀姨娘，她對所有妾室都恨之入骨，覺得她們一個個全是狐狸精，搶走自己丈夫。若非自己是神蛇侍從，秀姨娘和黎麗的今日，便是她們的他日。
    “可……”
    娘親阿玉的性情最是溫婉不過。
    語塞良久，她心疼撫上女兒堪比嬌花美月的臉，長歎：
    “雅雅，你如今尚且年幼，不明白一生不婚嫁究竟意味著什麽。”
    “婚嫁有何意義？”
    看多了父親的多情又薄幸，黎雅並不期待嫁人，“像娘一樣遇到父親這種男人，比不嫁還……”
    “傻孩子，世上男子何其多，並非人人像你父親。”
    娘親阿玉的笑容裏蘊藏著些許苦澀，但眼神裏不露分毫，仍是溫柔又充滿希冀的說，“你沒聽戲文裏老說麽，也有情比金堅、非卿不娶的忠貞之輩。雅雅這般絕世容光且又冰雪聰明，若非這種男子……”
    “娘拿我開玩笑呢。”
    黎雅故意做出一本正經的板臉模樣：
    “本姑娘可是神蛇侍從，哪裏會遇到什麽男子？就算遇到，嘁，我也視若無睹！”
    命運總愛跟人開許多大大小小的玩笑，擲地有聲的黎雅怎麽也沒想到，一年後她會遇到來自京城的魚觀之。他對外宣稱是到處飽覽山河的閑散遊客，實則是皇帝派來密巡呼延族的官差。隻是，他的身份打一開始，就被族長等人獲悉。
    身為神蛇侍從，黎雅自然要和他結識。
    年輕男女的愛情宛若火花綻放。
    在和魚觀之相處的時間裏，黎雅不僅了解到外麵的世界是什麽樣，也逐漸了解到魚觀之是怎樣一個令人情不自禁矚目的男人：他武藝高強且飽讀詩書，雖然受朝廷所派，但也真心想為呼延族謀取福利。
    用他的話說，雙方的劍拔弩張對平明百姓沒有任何好處，最終受罪的都是普通人。
    這些年除開祭典和種種活動，黎雅也有接觸到部分族內事務。
    身為神蛇侍從，她擁有決議權。
    所以，她知道魚觀之說得對。
    呼延族的武力，根本不足以和地大物博的靖國朝廷分庭抗禮。
    每一回的謀劃和策動，最終都是傷害呼延族平民！
    隻是，黎氏到她父親這一代逐漸耽於各種享樂，權力被分化，族內事務黎氏早沒什麽決定權，包括身為神蛇侍從的她。她灰心喪氣時，魚觀之一直在身旁鼓勵和陪伴，早有火花點點的兩人逐漸萌生情意。
    然而他們到底還是年輕，低估了族內那些權利派的野心和黑心。
    在一次全族祭典上，黎雅和魚觀之間並未袒露的情感被當眾揭開。
    族內嘩然！
    即使對神蛇侍從最忠心的族眾都站去了權利派一邊，認為黎雅褻瀆神蛇、大逆不道、必受嚴懲！至於勾搭黎雅的外族男人，必須投入火中燒成灰燼，再投入相傳是神蛇宮殿的深澗！
    那一刻，立在祭壇上的黎雅害怕之後，唯一的感覺就是慶幸魚觀之不在。
    也在這一刻，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真愛著那個劍眉星眸的男人——
    即使自己麵臨永遠失去神蛇侍從的身份並接受懲罰，她隻願，他安然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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