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天荒的，顧七弦沒有立刻抽回衣袖。
    盡管那隻素手上的血，讓他瞧著便覺得刺眼。
    抿成一條線的薄唇微動了動，他擰眉道：
    “你說。”
    “我娘其……其實沒死，在法萬象……手裏，若相爺能……”
    “相爺！大夫到了！”
    “先讓大夫給你診治，其它的事後麵再說。”
    說著，顧七弦就要起身拉回衣袖，隻是魚知微那隻手卻仍死死拉住袖口不放，兩隻平日總是流動著慧黠靈動的美眸亦牢牢盯住他，大概是太用力，裏麵淺紅一片。
    或許是她這幅模樣導致他鬼使神差，又或許是想從她嘴裏得知關於法萬象的隱秘，眼神幽深的他加了句：
    “若你真有什麽三長兩短，本相答應，竭盡所能護你母親周全。”
    一男一女兩個大夫很快進來。
    因雙蝶留在了武城，顧七弦叫了兩個看上去還算伶俐的丫鬟進去打下手。不知道是拔了匕首還是怎的，血腥味在清冽空氣中擴散，以至於立在門口的顧七弦都能清晰聞到。
    站了片刻，大胖跑過來：
    “爺，路李氏也被看管起來，您要現在過去問話嗎？”
    “路李氏不會武，這是之前確定過的。”
    霎了霎又黑又長的眼睫，顧七弦看向那隻沾了血漬的衣袖。
    斬魂立刻會意：
    “爺的意思是她被人蠱惑？”
    “你先去看看吧，本相……”
    回頭看了眼緊閉的門窗，顧七弦眉心仍未舒展，“在這等等。”
    夜仍然清寒深沉，用眼神示意斬夜和大胖寸步不離守在此處，斬魂眨眼消失在昏暗處。兩個火盆被端過來了，手爐被送來了，披著大氅坐在簷廊下的顧七弦卻仍然感覺不到什麽溫度。
    大夫在裏麵逗留的時間越久，他的心情就越陷入一種前所未有的亂糟糟——
    魚知微若死，法萬象那邊真不會把秘密抖落嗎？
    路李氏究竟怎麽回事？
    她這麽做，和魚知微有關嗎？
    這會不會是魚知微和法萬象設的苦肉計，隻為勾起自己的憐憫？
    很清楚自己不該對剛剛舍身相救的人懷以如此惡意的揣測，但顧七弦控製不住自己，所有這些都在他腦子裏如沸水般翻滾不休。他甚至想，萬一此事和魚知微無關，她又不治而亡，自己豈非欠她一份天大的人情？
    欠敵人人情，這可是他絕對不願意看到的事……
    思緒如潮，斬魂去而複返：
    “屬下在他們夫妻房中的熏香爐裏發現了這個。”
    他攤開手，裏麵是一截尚未燃燒完的灰黑色香末。
    “這是什麽？”
    大胖提問的速度更快，瞅了眼神魂似乎並不在竅的顧七弦，斬魂低道：
    “這是一種高度提純的迷香，經屬下粗略聞驗，裏麵含有大量曼陀羅和顛倒草。曼陀羅相爺想必聽說過吧，但此物在其中還隻是一味輔藥，顛倒草才是關鍵。這東西極其罕見，大量吸入此草能讓人顛倒萬物，性情大變。”
    “所以……”
    用力拉回生平第一回有些定不住的思緒，顧七弦冷冷掀起眼皮：
    “路李氏過量吸食了此物？”
    “是，屬下已替她查看過脈象。而且，她此刻仍未從顛倒幻境中清醒，不斷在罵您。”
    接過大胖遞來的帕子將那點迷香仔細包好，斬魂又說，“而且屬下剛讓小暑小寒配合查過路宅登記在冊的所有人員，有一個叫細雯的婢子不在府內，屬下已派人去找。”
    “去把路青山帶過來。”
    “是。”
    一直惴惴不安的路青山被押解過來，斬魂又把事情重複一遍後，他臉色劇變，斷然否認：
    “不可能！細雯是我娘從潭縣牙行買的丫鬟，一直在家伺候，我中進士被先帝點派來此之前，我娘擔心我們無細心之人伺候，於是把她撥給我們，她怎麽可能會對娟娘……”
    說到這，路青山忽然意識到什麽。
    隨即，他一半嘲弄一半憐憫的看向顧七弦：
    “看來，想置顧相於死地的人遠不止長孫慶和我！”
    顧七弦冷冷不言，揮揮手讓人把他押回去。
    刺殺已然暴露，路青山不至於在這種小事上撒謊，所以，細雯究竟是誰的人？法萬象嗎？照他所說，細雯是潭縣買的丫鬟，若她真是法萬象安排的暗棋，局麵也太令人心驚了，他究竟鋪開了一張多大的網？
    阿嚏……
    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時，給魚知微診治的大夫總算出來一個：
    “啟稟相爺，這位小姐所中的毒老朽初步診斷為孔雀藍。”
    “可能解？”顧七弦的心，忽然就提高了半寸。
    “所幸從中毒到封住要穴再到解毒時間較短，毒性並未侵入五髒六腑，應該能解。”
    大夫沉吟，“隻是，小姐腹部肝脾受損，此二髒器為人體化毒解毒之所，解毒過程會比尋常人稍難、過程也會稍長。相爺放心，老朽定當竭盡全力救治。”
    “有勞，酬勞不必擔心，本相會讓你們滿意。”
    大夫雖然說得勝券在握，但這一晚，兩個大夫仍忙了大半宿，直到夜半才得以喘息。而且，他們在縫合之後仍然不敢掉以輕心，要求晚上守在魚知微房內。顧七弦本不是迂腐之輩，命斬夜和丫鬟們陪守後，同樣直到半夜才回房的他稍作洗漱，拖著疲倦之軀回房。
    大胖貼心的端來一碗米粥：
    “您整晚都沒怎麽吃，喝點粥再睡吧，否則胃又要不舒服的。”
    “多謝。”
    “嗐，跟我客套什麽？”
    大喇喇在他身旁坐下，大胖猶豫又問：
    “路青山官名不錯，是個辦實事的好官，我知道你本意是想保他的，現在還打算這麽做麽？”
    漢縣在武城來說，屬於偏僻之地。
    但就是這樣一個偏僻之所，在路青山上任以來，商業從無到有，農業逐年轉好，百姓們也從一洗貧窮，開始過上安居樂業的日子。而且從路青山之前說的來看，他準備對毒瘤長孫智父子下手——
    他引自己前來的最大目的是為季懷穀報仇，一朝得手，他肯定備好後招，讓長孫智父子承擔謀殺丞相之責，他們難逃一死！
    若沒得手……
    嗬，自己焉能放過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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