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民懇求顧相不要和於科一般見識！”
    於科作為漢縣有名的才子，路青山和他的關係一直亦師亦友。
    此人學富五車性情耿介，早通過鄉試中了舉人，隻因家貧如洗又為母丁憂，路青山不忍其埋沒，一直資助其念書，希望後麵入京參加會試。萬萬沒想到他會這般毫無顧忌刑場鬧事，路青山入內俱焚。
    隻是，他話音剛落，於科狷狂的聲音已然穿透密密匝匝的雪花：
    “若顧相今日非殺路大人不可，草民願與路大人同赴黃泉！”
    說罷，衣著單薄的他竟然大力掙脫小暑的桎梏，徑直走到路青山身旁跪下，慷慨笑道：
    “路大人不要看著草民。俗話說士為知己者死，於某多番得大人襄助，若今日不站出來，此生難安！更何況，於某希望路大人活並不僅僅是為個人，也為漢縣所有百姓！為民請命，難道不是一個讀書人該做的事嗎？”
    顧七弦臉色鐵青：
    “你當真以為本相不敢殺你？一介草民……”
    “顧相就這般輕賤和瞧不上草民嗎？我們所有人都是草民！”
    “聽說顧相一直賞罰分明，原來也有今日這樣枉顧民意、隻為泄私憤的時候！”
    “留路大人一命！”
    “留路大人一命！”
    不知是誰帶頭喊起來，整個刑場像被於科的慷慨激昂所帶領，開始山呼海嘯，堪稱群情激奮。更讓不少人吃驚又恐懼的是，所有人開始不斷往監刑台方向移，大有逼迫之意。
    顧七弦下令所有差役阻攔！
    隻是區區數名差役哪裏有成千上百人之力，大胖見狀，急道：
    “相爺，民意如此，咱們要不先撤吧？”
    “顧相……”
    縣衙老文書也撲通一聲跪下，淚流滿麵的哀求：
    “求顧相成全百姓們的心意！您大可以罷路大人的官，還請留他一命呐！”
    “你們這是威脅本相？哼！”
    眼看圍攏過來的人越來越多，顧七弦一甩長袖，在大胖和小寒的保護下匆匆離開現場。
    見他就這般走了，所有人不禁歡呼雀躍，於科更是一把抱住被縛的路青山，激動道：“大人，您的命保住了！保住了！群情如此，此案必要上呈陛下審議，事情很可能出現轉機！”
    “你不該為我涉險至此，若連累會試資格，該如何是好？”
    “那又如何？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
    路青山為於科的赤忱相護感動。
    隻是，遙遙望著顧七弦匆匆離去的背影，他總覺得事情有點詭異：
    從顧七弦往日行事作風來看，他可不是會被威脅之人，今日這是……
    這邊，顧七弦上了馬車。
    小寒代替車夫很快揚起馬鞭，車廂內，大胖笑嘻嘻低問：
    “這事兒我辦得漂亮吧？”
    “不錯。”顧七弦唇畔浮現一縷笑。
    “嘿嘿，能聽得你老人家一句肯定的話，我也是跑斷腿都值了！”
    大胖高興得不行，旋即又困惑滿臉：
    “就是我不明白啊，你既然有心要留路青山，幹嘛搞這麽複雜？還讓我不許第三個人知道的去策劃這種事？直接饒恕他不就完了嘛？你身為丞相，難道赦免一個人的權利都沒有？再說，你搞這麽一出，路青山也不見得記你的好。”
    “本相用他記什麽好？”
    淡淡白他一眼，顧七弦慢悠悠靠向軟枕：
    “他記得百姓們的維護之意，百姓們記得他一心為民就行了。”
    “你這人呐，就是嘴硬心軟！”
    大胖笑啐：
    “噢，不，嘴硬心軟還不夠，此處必須有大娘那句話：口嫌體直。”
    聽他提起林櫻，顧七弦微微漾動的笑意又凝固了。
    也懶得再跟大胖細細解釋為什麽要這麽做的幾方麵原因，他讓馬車直接回驛站。一落地，負責伺候魚知微的丫鬟就匆匆過來匯報今日情況，還好，經過兩位大夫衣不解帶的照顧和診治，她今日又醒了一刻鍾左右。
    微擰的眉心倏然一鬆，他邊朝西廂走邊問：
    “人清醒麽？”
    “有時清醒，有時迷糊。”
    丫鬟溫言作答，“大夫說孔雀藍的毒性要想完全摒除，可能還需半個月。”
    “好，你先下去守著湯藥吧，本相進去看看她。”
    漢縣的條件擺在那裏，雖然為迎接丞相入住做了最大準備，但驛站條件也就那樣。還算溫暖的室內，臉色仍然泛青的魚知微躺在稍顯簡陋的床上，之前靈動慧黠的雙目仍是閉著的。這些天，顧七弦每天都會來看看，隻是沒有一回碰到她醒，就算想問法萬象的下落也是……
    深深看了眼那張安靜恬美的臉，他起身。
    今日刑場一事，還得專門寫折子送呈禦覽。
    這時，一隻微涼的手拉了過來：
    “爹……爹……”
    哽咽的呢喃從仍舊未醒的女子唇畔溢出，顧七弦怔住片刻，又坐回去。那隻秀美但掌心有繭的手又用了用力，一串低喃隨之溢出：“帶我走吧，爹，娘……被……欒元盛囚禁了，我們去救她好不好？救出她，您帶我們走，去哪裏都可以……我不要一個人……爹，我好想您……”
    語無倫次的囈語持續很久。
    顧七弦皺眉，很想叫醒她，隻是……
    當他看到她眼角伴隨囈語滑落的淚，嗓子就像被棉花堵住。
    魚觀之……
    在調查魚知微時，他自然獲悉了這個名字和一些生平。仔細論起來，也算個風清月白、能文能武的人物，隻可惜……被情愛所誤。他死的那年，魚知微隻有幾歲，這際遇倒和自己有些相似。當然，更相似的可能是這份對已逝父親的懷念……
    思緒起伏間，女人的呢喃變成淒厲嘶喊。
    大夫聞聲進來時，顧七弦已用力捏住她的下頜，急促嗬道：
    “魚知微！魚知微！”
    “魚知微……”
    清冷疾呼似乎於沉沉黑暗中剖開一道光。
    這些日子就像墜入無邊深淵的魚知微，呼吸急促的睜眼：
    “爹！”
    “感覺如何？”
    “魚小姐快躺下！”
    一冷一溫兩道聲線響起，汗濕寢衣的魚知微大口大口喘息之際，忽然看到拽住的那隻手。
    居然是顧七弦？！
    秀眉一蹙，她像甩開灼人炭火般甩開那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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