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清風(239)三合一(明月清風(239)年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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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清風239)
年哥兒不急著走了, 跟錫爾呼呐克說,“想去各部落裏看看!關於藥品的買賣,種類要不要調整, 得看了才知道。有時候你們可能習以為常的, 不覺得是病的病,咱們也是有藥的。”
這個事情很要緊呀!
那邊年哥兒喊著巴林, “走啊兄弟, 你不陪我誰陪我?”
錫爾呼呐克也說,“去吧,巴林, 知道你們是朋友, 好不容易見一麵,多陪陪朋友。”
巴林應了一聲, 出去的時候,他倒是拿這個事正兒八經的跟年哥兒去說了,“……滾燙, 用了咱們的藥,確實是把這熱給退下去了, 隔上一段時間又起了。除了這個別的一點病症都沒有!有些十數年前就這樣的病人,陸續的開始有死亡的。我覺得這不是單純的著涼發熱了。”
年哥兒一聽就了然,“……這樣的病,太醫院那邊也見過, 藥也有!但這該是常養帶毛的牲口的人愛患上的病……娘娘說,有時候牛乳羊乳沒有煮沸也容易染上, 包括擠奶給羊剪毛,這都是牲畜身上的髒東西染到人身上了。這病新明那邊染上的不多, 因此,藥是有,但沒有大量產。這若真是這種病,那就得叫人來看看,再針對方子。這個你是懂的,地方不一樣,染上的東西大概是有些差別的。”
那回頭得請太醫院的太醫來。
錫爾呼呐克在裏麵能聽見這兩人的說話聲,漸漸的兩人走遠了,再說什麽就聽不見了。他看二兒子,“部落裏有這樣的病,你知道嗎?”
知道!“可長生天該帶走的人,誰都不能強留呀!”
錫爾呼呐克:“…………你出去吧!”
二王子出去了,錫爾呼呐克給杯子裏倒了一杯酒,這叫他想起了林丹汗,想起了大明皇帝,自家的那位朋友,那位兄弟,他說林丹汗是德不配位,緊跟著他還說了一聲:“德不配位,必有禍殃。”
平心而論,老二跟巴林比起來,是沒有一絲一毫的可比性的。
蒙古諸部會服自己,可卻未必會服老二呀!那個時候,老二才真是隻有死路一條了。
這兒二王子一出去就看見在遠處巴林和那位林大人牽著馬站在原地說話,他沒近前,等那倆往帳篷去了,他才招手叫了小馬奴過來,“在說什麽,你聽到了嗎?”
聽到了。
“說什麽了?”二王子看著遠處的帳篷,麵色沉重。
“在說火銃。”小馬奴就道,“那位新明的林大人說,新明的太子答應下了,說是給小王子裝配一批火銃,用以武裝親衛,怕小王子有危險還是如何?”
火銃?給巴林?
是!剛才那兩人是這麽說的。
二王子抬腳就走,進了裝飾的最華麗的帳篷。
帳篷裏,床榻上躺著一個幹瘦的婦人,頭發油的發亮,身上有一股子很濃重的熏香味,“阿媽!”
婦人睜開眼,看向兒子,她伸出手,“你怎麽來了?不是有使臣嗎?你怎麽不陪著。”
二王子過去,抓住婦人的手,“阿媽……我跟你說個事……”
婦人點頭,二王子湊過去低聲說了幾句。這婦人就頷首,叫邊上的女奴,“去叫小王子來,就說我想他了!”
於是,巴林換了遠行的衣裳出來,才要說跟阿媽道別,結果就被阿媽身邊的女奴攔住了去路,說是阿媽急著找。
巴林嚇壞了,以為病情惡化了。結果進去的時候,看阿媽的樣子其實還好,“阿媽——”
婦人淺淺的笑了笑,“我的時日怕是無多了,突然就很害怕……怕睜開眼就看不見你……”
巴林眼角的餘光瞧見老二了,見老二微微頷首,對阿媽表示:你說的很好!對!就是這樣說的。
傷心嗎?說不傷心是假的!
看著婦人急切的眼神,還有伸過來的幹枯的手,這一瞬他的眼淚下來了!他想起小時候,想起要被送走的時候,也是這雙手,牢牢的抱住他,一遍一遍的摩挲著他的後背。她說,“阿媽一定會祈求長生天保佑我的巴林無病常安……”
巴林攥住這幹枯的手,他垂下眼瞼緩緩的點頭,“好!我留下來陪阿媽!”
老二馬上道,“使臣我陪著吧……你安心的陪著阿媽!”
巴林沒說話,隻緩緩的閉上了眼睛,如今再想想剛才跟年哥兒的對話,他篤定:老二一腳踩進年哥兒的陷阱裏去了。
是的!在老二陪著巴林出發之後,錫爾呼呐克才收到消息,“走了?”
是!
這個過程不複雜,隻要一打聽就能知道!然後錫爾呼呐克閉了閉眼睛:急功近利,愚蠢至此,這樣的人想比林丹汗?
哼!這是對林丹汗的羞辱。
他也不想想,一個小馬奴怎麽可能聽得懂大明話?兩人說的必然是蒙語。可要說的是如此機密之事,說大明話不是更安全嗎?為何要選蒙語,連你個小馬奴都知道,巴林即將有一隊火器裝備的親衛?
這個計策並不高明,人家對老二這種蠢貨,都懶的用高明的計策。
親隨低聲問說,“汗王,要人追上二王子攔住他嗎?”
錫爾呼呐克搖搖頭,端著酒盞再飲了一杯,放下杯子,感覺著手的微微震顫,而後問說,“巴林在做什麽?”
大福晉睡下了,小王子就出來了,“在大福晉帳篷外不遠處跟朱大人說話,還有幾位大臣,都陪著呢,談的是鐵器的事。”
錫爾呼呐克緩緩閉上眼睛,擺手叫人下去了。
年哥兒等了三天,三天都沒有人再追來。他的眼神複雜了一瞬,這個錫爾呼呐克——挺有意思的!
今兒再次朝身後看的時候,邊上騎在馬上的二王子就問說,“林大人在看什麽?”這個林大人年輕,跟朱大人的官位差的遠。但此人是新明皇後的侄兒,是新明太子的表哥,以倫理為重的新明,這些關係特別緊要,因此他很客氣。
年哥兒轉過頭來就笑,“看景呀,得在遠處看!路過的地方,如今回頭去看,地方不變,角度不一樣了,這景致都不一樣了。”
二王子:“……”感覺說的都是廢話!他也不繞圈子了,這兩天這圈子繞的,夠夠的了!於是他開門見山問說,“聽說新明願意賣咱們一批火銃?”
啊?年哥兒一臉的驚訝,而後尷尬的笑了一下,“……不是一批,就是少量,隻是衛隊防身的。”
二王子忙道,“也就是說,新明願意賣?不會隻願意賣給巴林,不願意賣給我們吧?要是這麽著,我得去折子問問皇帝陛下,這卻是為何?一樣的人,為何兩樣對待?”
年哥兒好似很為難,“倒不是如此!願意給巴林王子……那是因為他這次遇險,別說太子殿下了,便是皇上和娘娘也嚇了一跳。萬一真出事怎麽辦?這是心疼王子呢,這才打算給他一個衛隊的裝備,這不是賣的!這是贈予的!”
越是說不是賣的,二王子的心裏越焦急,這說明什麽?說明新明有意支持巴林!
這會叫自己很麻煩的!
自己不讚成向新明稱臣,但得自己先承接了汗位,才能說稱臣不稱臣的話!但是而今,若是對方這般支持巴林,自己為何不能借助新明先登上汗位再說。
於是,他就道,“火炮之於蒙古用起來頗為艱難,但是火銃就不一樣了,這玩意輕便。咱們知道,新明的火銃年年都有出新的樣式,那麽,那些老舊的呢?能不能賣給咱們呢?”
年哥兒一臉的為難,好似話不知道該怎麽說。
二王子忙道:“隻要促成此事,少不了林大人的好處!”
“這不是好處不好處的事情。”年哥兒勒住馬頭,從馬上下來,朝一邊指了指。
這是要甩開隨從私下說話嗎?二皇子跟著就過去了。
年哥兒才道,“有些東西能給巴林,但是別人……想拿到真不是那麽容易的!您是明白人,對吧?巴林是長在新明皇宮裏的,咱說實話,一個六七歲的孩子能懂什麽?那真就是跟太子一樣,是皇上和皇後親自撫養親自教養的,這是什麽?這是情分呀!另外,這也都幾年了,大清那邊……費揚果郡王都娶妻了,太子殿下也快大婚了,娘娘……想小王子了!也想叫小王子回去給她看看。巴林當然也是心無防備的能回去轉轉,他也挺高興的。要是再能弄些火銃回來,想來汗王心裏也高興。”
又是私交!可越是有這樣牢不可破的私交關係,越是得阻隔新明跟巴林的來往。
年哥兒緊跟著又道,“本來是這麽打算的,但巴林顧慮福晉的身子不好。母親身子不好,他不好遠行。我還說這次趁著出來的契機,說服他,叫他帶著福晉去新明給瞧瞧。其實送太醫來也行,但一則,好太醫年紀大了,受不得顛簸之苦,別送來了,還沒給福晉瞧病呢,自己先給病倒了。二則嘛,福晉的病,聽那個樣子,著重在於養,許是新明更適合養病。”
二皇子聽的愣了愣,再想問,年哥兒卻已經轉身上馬了。之後的日子,他再沒有提過火銃的話題。每次自己追著問了,他三言兩語就給岔過去,感覺就是整個不接茬。
直到在外麵轉了一個多月重新回來的時候,二皇子把事說給他身邊的一個漢人奴仆,這人才說,“這事能談!這位林大人說來說去,暗示的隻有一點,那就是王子您跟新明缺乏彼此信任。火銃可以買賣,人家信任小王子,犯不上信任您。給小王子,新明能免費送。給王子您,人家也賣,但賣可以,得叫人家信你拿著這個東西不會威脅新明,所以,還是需要有人去為質。”
誰?誰去為質?我送我的兒子去?
這人就道,“您現在隻是二王子,您的兒子們並無更特別更重要的身份。”
二王子的腦子總算轉過彎了,“這個林子年的意思是,送阿媽去為質?”
人家話說的很委婉,隻說是去瞧病,去養病的,那這病要是一直養不好,是不是就得一直在新明呆著呢。
這人就道,“在漢人的心裏,天地君親師,天地太虛,凡人考慮不到。君王太高,不搗亂就是對得住君王了。除了這些虛的之外,其實最重要的便是父母!別說舍棄父母,便是不孝順違逆父母,這都是得叫人唾罵的。”
二王子皺眉,“對父母這一點……到哪裏都一樣!”
那二王子您的意思呢?
“這事……可!”二王子就道,“我這就去求父汗,我去參加新明太子的大婚,順帶的帶著阿媽去瞧病。”
然後錫爾呼呐克就等來了二兒子,要求帶著他阿媽去求醫。
錫爾呼呐克就道,“為父還說我去呢,帶著你阿媽……汗帳的事務你們兄弟商議著辦便好。”
二王子心猛的一跳,不能叫父汗去!父汗去了,火銃是父汗的!父汗傳位還沒有明確的說法……沒有說法就存在變故!萬一新明的皇帝說點什麽……自家父汗對新明的那位皇帝太過於推崇,還不是說變就能變的。
因此,他忙道,“兒子去便是了!跟大清這次交鋒,人心都散了。您要是再離開了,這中間要是出了什麽變故可如何是好?”
錫爾呼呐克嘴角勾起,看向賬外一望無際的草地上點綴著的無數鮮花,“是啊……我也舍不得離開草原呀!”
二王子忙接話道,“那您就不離開!兒子長大了,兒子可以!”
那你就去吧!去吧!
巴林就看著阿媽上了馬車,他站著沒有動。自己說叫她去新明治病,她不去,說是這輩子都不瞧大夫不吃藥。可二哥說去,她知道這是需要她去,於是她去了。
可她卻不知道,老二送她去,就沒打算帶她回來。他看年哥兒,年哥兒站在馬邊跟他對視。
好半晌,他才過來,年哥兒也朝他迎了幾句,兩人對峙半晌,巴林到底是上前,抱了抱年哥兒,在他的脊背上重重的拍了拍,“拜托了!”
“我瞧著……大福晉的病,該是暫時不要命……”要命我也不會真給帶走!但要是老不治療,老這麽躺著,一年半載,說不得真能要了命了。所以,此去是真的不容易回來了,但是卻能活下去。況且,“娜仁在新明,也有自己的住處。大福晉膝下不算空虛。”
嗯!
之後會發生什麽,兩人都沒提。年哥兒知道,巴林心裏是有數的!
因著帶著病人,這一路走的極慢,趕在天熱之前,才到了京城。
把這母子先安頓了,年哥兒才跟著朱運倉大人一起進宮。年哥兒要說什麽,四爺擺手,沒有要聽的意思。他又去找姑姑,誰知道姑姑也隻問一路順不順利,其他的一蓋不問,隻說,“啟明在東宮等著呢,你去吧。”
然後年哥兒就莫名其妙的站在了太子的麵前。他先請罪,“這事是我自作主張了,皇上和娘娘怕是生氣了!”
啟明指了指凳子,“坐吧!沒生氣!隻是覺得,這件事以咱們為開端,那得叫咱們以咱們的方式結束。”
年哥兒這才鬆了一口氣,低聲把事情說了:“……與其這麽鬧下去,那就不如從根上斷了。巴林跟他這些哥哥比起來,確實更有利於蒙古。”尤其是現在巴林還嫩著呢,軟著呢,不算是能立起杆子!越是如此,他越是離不開新明。
啟明沒言語,且直接起身,去後麵換衣裳,“表哥在這邊殿裏洗漱換身衣裳吧,我也去換身衣裳,咱們去瞧瞧長輩。”
是說去看蒙古那位大福晉吧!
年哥兒愣了一下,而後起身,對著太子恭敬的行禮之後,這才退出去了。
啟明不僅把小夥伴們都叫來了,還通知了郭東籬啟泰和啟安,這才一起出了宮。
到的時候跟太醫前後腳。
那位二王子來拜見,啟明一把給扶住了,“不多禮了,去瞧瞧福晉,可還方便?”
方便!怎麽不方便?請。
啟明帶著人進去,這位福晉趕緊起身,啟明卻已然單膝落了地,“侄兒拜見嬸母。”
“這……這……豈敢!豈敢?”
身後跟著的,雙膝都往下一跪,磕了頭。
這是怎麽話說的?
啟明這才起身,坐了過去,“嬸母不要惶恐,父皇跟汗王義同兄弟,這些年,彼此守望,從不曾背棄。今兒侄兒見了嬸母,晚輩見了長輩,行一禮,您是該當的。”說著,指著這麽一群,“這都是巴林的兄弟!兄弟的父母,就是自己的父母,巴林不能盡孝床前,沒關係,您有這麽多兒子呢,隻要您用的著,沒人敢推辭。”
大福晉看著一個個英挺的少年,她不住的點頭,話卻不知道怎麽說合適了。
啟明就主動叫了太醫,坐在邊上叫太醫給診脈,瞧瞧這是怎麽了?
太醫給把了脈,“病在肺上……”
說了一堆,啟明懂了,二王子不懂,那邊的娜仁聽的半懂半不懂的。
啟泰就低聲道,“肺濕積重,一動便喘,喘起來便吸氣出氣不暢,隻能臥床可對?”
對!
“這得慢慢養……尤其是大福晉不愛吃藥,這針灸和食療調理起來就更慢了……”
慢沒關係,隻要能調養好就行了!
啟明安慰這位大福晉,“並不複雜,盡量不叫您吃藥,但吃食得專人負責,得叫女醫給您針灸……”
大福晉一再表示感謝,等這一行人告辭出去了,這大福晉才跟二兒子說,“……兒啊,新明也還好!你前腳跟新明翻臉,大清就得追剿你!你阿爸跟我說過這樣的話……”
娜仁皺眉,看二哥,“您到底要幹什麽?”
二王子懶的跟娜仁解釋,他有正事要忙呢!這個火銃的事,得跟新明的太子談。
啟明設宴款待了這位,答應的很爽利,隻問說,“是下國書給你們的兵馬大元帥,還是……”
這位心裏一跳,火銃是給自己要的,不是給蒙古朝廷要的!他當時在宴席上沒言語,但宴席結束之後,卻要求私下見太子。
啟明還是見了,他很幹脆的道,“我們汗王身子不好了……父汗有意於我繼承汗位,殿下,我承諾將來蒙古不以國立,徹底跟新明稱臣。”
王承恩心說,一個不孝不悌的東西說的話,誰信?
論起膽大,這位是比蒙古的汗王更大。但是,膽大不等於魄力呀!這是在找死!
就見殿下轉著杯子,而後笑道:“你……我還信不過嗎?不過,若是新明應承你繼位,叫我如何麵對巴林!巴林與我有兄弟之誼,若是如此,我便是背棄了兄弟,他怕是要恨我呢!”二王子忙接話道,“巴林長在新明,又一直覺得沒能陪伴母親。他是很樂意回來的!”
言下之意是他會負責將巴林送回來。
啟明便笑了,“那你去簽個協議吧,火銃隨後分批給你起運,運到什麽地方,什麽人接管,你說了算。”
好!他直接起身,“那怕是就不能參加太子殿下大婚了,但我想巴林能及時趕到的。”
啟明沒言語,叫人送這位離開。
白官不知道太子是怎麽打算,隻問說,“巴林不會有危險吧?”
不知道!
不知道?
啟明點頭,“他是不是有危險,這取決於他阿爸!”
白官沉默了,過了半晌才道:“巴林……很難?”
是的!巴林很難。
年哥兒把老二帶走,這就是給自己時間呢!給自己充足的準備時間。火銃這個真的可以賣給蒙古,但要人質也是真的!年哥兒給了自己一個選擇,不用真的朝親人動手,隻要將人拿住,送到新明就行了!
甚至於,他臨走還留了一封信,隻要自己願意,可以跟洪承疇求助!甲字營留了一隊人馬就在邊關駐留著,用以來幫助自己的。
要是不想叫人知道二王子是被送到新明了,這些人隻要他們扮作滿清人,將其‘擄走’了就成!
他坐在帳篷裏一點一點的擦著匕首,親衛隨時戒備著,隨時準備有動作。很奇怪,以為心都跟著顫的,手都跟著抖的,但是,並沒有!他的心很穩當,手抓著匕首也是穩穩的。
今年的夏天,草原的中午格外的熱。不僅熱,還旱了,這個生存環境真的太殘酷了。溪水斷流了,坑裏還有不少水,最近都在用這個水。這個水飲用是不幹淨的!父汗沒提遷徙,那就一直在這裏住著。這樣的水,巴林是不用的!暑熱蒸騰、太陽暴曬的死水,便是煮沸了也有異味兒。
他拿著匕首出門,蹲在這水溝邊上,往下挖,再不停的往出挖,然後土地濕潤,他叫人拿了罐子放在坑裏,然後給炕邊搭建了三角木架,再將幹淨的鐵器懸掛在坑上。第二天早起,他總能得到半罐子的幹淨的水。他自己用小爐子把水燒開,而後泡茶,給父汗送去,別的話卻再沒有了。
錫爾呼呐克知道,這是他在用這種方式表達他的歉意。也就是說,他這是下了決心了,要做一點對不起自己這個父汗的事了。
他看著桌上的茶,等放涼了,他還是給喝了。
於是,做兒子的天天給送,做父親就什麽也不問,天天都給喝了。
喝到那個水坑裏的水都要用完了,巴林在坑邊收集的水越來越少的時候,二王子回來了。他這個回程花費的時間有點長,比巴林預估的時間要晚了一倍不止。
他幹什麽去了呢?他繞道他妻子的部落借兵去了。
這一天,雷聲滾滾,這是自入夏以來的第一場雨。下半晌的時候,天邊的烏雲滾滾而來,轉眼,天便黑了。雷聲從遠到近,先是悶悶的聲響,再是炸響在耳邊一樣。
巴林穿上鎧甲,問親隨,“前哨可有消息?”
還沒有!
“戒備!”
是!
外麵到處是歡呼的聲音,好些人脫了衣裳,站在雨裏,雙手舉起仰麵朝著天跪在地上,等著天能降下更大的甘霖來。
雨滴先是一點一點往下掉,緊跟著越來越密集,之後像是瓢潑一般。在雨正大的時候,前哨來報:“……五千精騎,已在二裏之外。”
雷聲雨聲歡呼聲,遮擋住了馬蹄聲。
巴林問說,“距離汗王營帳……最近的是虎營。”
是!
巴林輕笑一聲,“原來是虎營!”虎營背叛了汗王,要不然,這都五千人馬再怎麽著也藏不住呀!必定是早前就有虎營在打掩護,他們可能正商量著怎麽靠過來不惹人懷疑,卻沒想到下雨了,這突如其來的,在老二看來,這必是能出其不意的。
是啊!便是沒有這場雨,虎營隻以水源短缺為由,要求遷移,這數千人馬靠過來都是合理的。
巴林低聲道,“傳令下去,圍堵外圍。聽令行事!一旦下令,這五千人馬,一個不留。”
看著親隨下去了,巴林坐在毯子上,手裏拿著一卷書,是唐史。
唐史關於太|宗皇帝這一部分,近些日子他一直在翻看。每看一次,都有所得。
書是好書,百看不厭。進入了書裏,一切喧囂好似都遠去了。直到大帳被掀開,三個哥哥一起出現在麵前,他才抬起頭看了看,“二哥回來了?快坐。”
老二過去,果然坐在了對麵。他發現巴林的習慣跟那位太子的習慣真像,不管多大的事,他的身邊都有三件東西:茶、書、棋盤。
此刻巴林這裏也是一樣,一邊的棋盤上黑黑白白的,也不懂那是什麽。茶就在手邊放著呢,那味道跟那位太子喝的是一樣的,還有就是書,不是在手裏拿著,就是在桌上扣著呢。
書裏到底是有什麽呢,這麽著迷!
他就問了一聲,“你讀的什麽書?”
“天可汗,唐太|宗。”
聽過!也僅僅是聽過而已。
巴林就給他們倒茶,一邊倒茶一邊道,“此人乃是英雄,十六歲在雁門關外救駕;十九歲能帶著三千五百騎兵破十萬敵軍,逼降敵人,繼而進封秦王;二十二歲那一年,一戰便擒獲二王,天下震動,攜勝凱旋,金甲照長安,天下臣服,朝廷封無可封,便封為天策上將;二十六歲,六人六馬嚇退突厥……也是這一年,玄武門之變,他殺父弑兄,奪了皇位,登基為帝,成就了千古一帝。”說著,就看老二,“二哥,是要學這位嗎?”他說著就笑,“你學不了!秦王的天策府,文有十八學士,武有戰功烜赫的沙場宿將數十,他是功高蓋主,天下皆服!可二哥你,不是!你於蒙古有何功?又有何勞?二哥,若你為汗王,要不了半年,便再無蒙古。若是真為了蒙古的,你退回去吧,今兒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
二王子訝異,巴林竟是什麽都知道!知道了卻沒走,還在這裏喝茶!他笑了一下,“你也知道,我不能殺你!你有新明的皇帝和太子保著,是,我是不能殺你!但是,你也不再是蒙古人了!你從裏到外都變成了新明人!這裏不能留你了,你走吧!去你的新明,那裏有你的朋友,阿媽還在那裏,娜仁也在那裏……”
“你終是要背棄新明的,若真到了那一天,我們可還有活路?”巴林這麽問。
二王子道,“阿媽本就病體沉重,能活多久不好說。娜仁是女子,這事跟女子不相幹的,自來也沒有殺女人的傳統跟習慣。而你,你便不是蒙古王子,你也還是他們的朋友,難道他們會殺你?”
巴林將書好好的放在桌子上,茶涼了,他一口給喝了,然後直接起身去了外麵。
這三個哥哥將手都放在腰刀上,巴林的身手他們都比不過。
從帳子裏往出走,外麵大雨傾盆。巴林的手放在腰上,抽出一個奇怪的東西。就見他拉了一下繩索,就見有紅色的東西升騰而起,迅速照亮了黑沉沉的天空。緊跟著,鼓聲陣陣,遠遠的傳遞而來。
這鼓聲還沒停歇下來,就聽到遠處,砰砰啪啪的聲音響成一片。
這是——火器?
是的!這是火器的聲音!
巴林有火器?什麽時候的事?這些人他藏在哪了?這些火器他藏在哪來了?
老二直接抽了刀就朝巴林砍了過來,巴林側身一閃,手裏的匕首一轉,照後一刺,緊跟著就是一聲悶哼聲。
同胞的親哥哥,捂著腹部,抬頭不可思議的看著他。他看著對方的眼睛,蹭的一下將刀抽了回來,血噗的一下噴了過來。他還沒聞見血腥味呢,雨水便將血腥味給衝散了。然後他手裏拿著刀,看著二哥躺在地上,血活著雨水,這一片都成了血紅色的。
老大和老三直接退了,一步一步的朝後退去。
火銃的聲音響徹了一個時辰,天地間安靜的很。領軍的將領站在雨裏,都看著他。他看著滿地的死屍滿地的血,一步一步朝汗王的帳篷裏走去。
到了門口,他站住了腳。好半晌,他沒有動,但到底是深吸一口氣,猛的掀開簾子,他走了進去。
這一進去,他愣住了!父汗穿著要遠行的衣裳,帳篷裏許多東西都裝箱了,箱子一個摞著一個,這是要走。
他一句話沒說,緩緩的跪在父汗的麵前,這一刻眼淚還是下來了:“為什麽?”身為汗王的鷹師還沒動呢,要是加上鷹師,我的火器營想勝,隻怕也是險勝。我都做好了擒‘賊’擒王的準備了,可是您卻沒動。那麽大的動靜,鷹師駐守營地,不曾出來。
您不用束手待斃的!您有贏我的可能!您為什麽沒動呢?
錫爾呼呐克抬手想摸摸兒子的腦袋,但到底是收回了手,“現在,你是個汗王了!不管我傳位不傳位,你都是汗王了。這個汗王之位,是你贏來的!贏來的,跟繼承來的,不一樣。你在新明長大,新明信奉的是正統傳承。而草原上不是!你有力量,那他們便臣服你。你在新明學會了許多,但你從現在開始,要慢慢的開始去學做個草原上的汗王了。”
所以,你是為了叫我贏?
“你父汗也是汗王,各部落人心渙散,你想凝聚人心,還有比這更便捷的辦法嗎?這也是我這個老汗王,還能為蒙古做的。”說著,就叫巴林起身,“我該走了!去新明陪你阿媽去了!我在新明一日,你跟新明的關係就比之前穩固一日。”
巴林問說,“現在就走嗎?”
嗯!現在就走,說著,果然就朝外走去。
“父汗!”巴林叫住他,“二哥……沒死!我沒傷要害,已經給塞了藥了,隨後我會秘密的將他送去新明,由新明予以看押。”
錫爾呼呐克愣了一下,回身看著巴林。
巴林又跪下,“兒子恭送父汗。”
這一次,錫爾呼呐克將手放在了巴林的腦袋上,輕輕的揉了揉,而後蹲下去,在他的耳邊低聲道,“……假如有一日你的翅膀硬了,不需要誰的庇護就能單飛了,你告訴阿爸……阿爸不會成為你的負擔的!”說完,大踏步的便走了!
巴林追出去,看到那阿爸騎馬漸漸遠離。偌大的草原,茫茫然一片,天地之間,隻餘自己一人一般。
原來,做汗王是這個滋味。
錫爾呼呐克一進新明,就被洪承疇給保護了起來,且一路往京城護送。
四爺和桐桐親自往城外迎接,不等錫爾呼呐克下馬車,四爺就疾步走了過去,“老兄,一別經年,你我兄弟,可算是又聚首了!”
錫爾呼呐克不止一次的跟自己說,看到的都是假象,可每次一想起曾經真摯的交往,心裏不由的就熱了幾分!他忙道,“陛下,慚愧呀!當日承諾,有我在一日,蒙古跟新明稱臣一日……這次,險些鬧出亂子,愧對您呀!”
四爺一把抓住對方的手,“你我兄弟,哪有什麽愧不愧的!世事變幻,哪裏能盡如人意!”說著話,就將人扶下來,兩人把臂並肩走著。
這一日,啟明回去,重新翻書,他手裏拿著的是周朝的史書,而後提筆在白紙上落下四個字——天下共主!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