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風華(51)三合一(盛唐風華(51)狂奔數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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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狂奔數日, 星夜馳行,再往前三十裏,便是吐蕃崗哨了。林雨桐這才勒住馬頭, 打了一個手勢, 都下了馬。
    邊上的一處穀地裏,發出‘布穀布穀’的鳥叫聲, 緊跟著有些響動, 是薛訥從幹草叢中鑽出來,“殿下。”
    林雨桐帶著人跟著往這一片峽穀而去。
    進入山穀百十米,就有一片借著山體凹陷了進去而形成的一小片草場, 能遮擋住外圍的視線。隻要不是有人在對麵的山梁上往這裏看, 基本就是安全的。
    契苾明正帶著人在這邊守著,他們一行兩個小隊, 都隻二十人而已。薛訥為探,契苾明是帶著人攜帶了幾十身吐蕃軍服,先期抵達這裏。
    隻要把吐蕃軍服偽裝好,那一路怎麽走沒人管。可桐桐得繞著道兒走, 不能驚擾太多的人。因此來的肯定稍微要遲一些。
    林雨桐叫先鋒營先修整,這才問這兩人, “怎麽樣?打探了嗎?”
    薛訥低聲道,“臣專門繞道靈州。”
    薛訥就低聲解釋,“弘化公主而今在靈州。”
    林雨桐便懂了。光化公主初封弘化公主,是李唐的第一位和親公主, 當時和親給了吐穀渾可汗慕容諾曷缽。她是李世民收養的宗室女,冊封為公主和親的!這位公主也是頗有膽識的!當時大唐是一邊對吐穀渾用兵, 一邊以和親來安撫。可這和親卻叫吐穀渾的大臣不滿,於是想搶了公主和大汗, 一起投奔吐蕃去。是這位公主當機立斷,騎馬帶著大汗一直逃到涼州。後來大唐就把他們安置在了靈州,另外給了冊封,那位大汗數次加封,前幾年被加封為青海郡王,而弘化公主也是在逃出來之後,被改封為光華公主的。
    吐穀渾內部一亂,大唐平了吐穀渾,而後又將文成公主和親給鬆讚幹布。這才保持了這一片幾十年的安穩。
    而今文成公主應該還活著呢,但是她跟鬆讚幹布並沒有生下孩子。鬆讚幹布跟一位蒙氏妃生下了兒子,可這個兒子卻比鬆讚幹布早死。於是,鬆讚幹布死後,是孫子芒鬆芒讚繼承了讚普之位。但實際掌權者一直就是論欽陵父子乃至家族。
    要對付吐蕃,要了解而今被吐蕃控製的羌地,那誰能比那片土地的老主子更了解呢?這位青海郡王曾經是可汗呀,他的部眾,他的族人,一直就沒放棄複國的念頭。但是,叫他們複國卻萬萬不可。在兵力不足的情況下,可以用他們掌控這裏,卻不能任由其複國。便是複國之後成為大唐的屬國也不行。
    靈州聚集著青海郡王的部屬族人,確實能從他們打聽來情報。
    薛訥從懷裏拿出一份地圖來,“您看,這是花了一塊金子從舊吐穀渾的侍衛首領換來的!”
    “行商想往那邊做生意,各種輿圖都會想法子購買。隻是這個更詳細,要的價格更高而已。”林雨桐接過來看了看,跟記憶裏的很多東西是有重合的,比安西都護所提供的輿圖要詳細的多。她收起來,而後就看了帶出來的三百來人,“我需要三十個人,隨我先期進入。其他的人以百姓的打扮混進去,趁亂而動。外麵滯留十人,接應薛仁貴將軍。”
    林雨桐搖頭,契苾明是外族人,他眼睛的顏色不是黑色的!這個特征很明顯。帶著他去……肯定不行!因此,她轉手卻點了薛訥,“他跟著我,你的長相太明顯了。我帶人走後,剩下的人歸你轄製。”
    是!
    三十個人,怎麽選?
    林雨桐在這些人中掃了一圈,“這次選人,不是按照能力按照勇武來取人,此次隨我去,得扮作吐蕃人。吐蕃人長相自有特別,我需挑一些長相近似的,好偽裝的!”
    一群人就相互打量,然後嘻嘻哈哈的點評起對方的長相來。
    林雨桐一般先往鼻子上看,麵部稍微扁平一些沒關係,這個時期的吐蕃人,鼻子較為挺立。高原上染上的高原紅,其實一個個的在安西那麽呆的時間長了,臉上一樣會長兩個紅坨坨。
    從裏麵挑選出三十個,換個吐蕃的軍服。
    再簡單的收拾了收拾,叫契苾明反複的教他們幾句吐蕃語,這就足夠了。
    三十一人,三十一匹馬,直奔關隘而去。
    臨走的時候,四爺給的東西是從悉多身上搜出來的兵符和引信,再便是通關的文牒。到了關隘,幾十人是不會引起太大的緊張的。眼看到跟前的,城門前才被數人給攔下了。林雨桐亮了兵符,隻喊道:“快!悉多將軍被伏擊,派我等來求援……要麵見讚婆將軍……”
    說著話,禦馬越過數人,“快!通報讚婆將軍……有新軍情……”
    沒防備之下,直接闖關進了去了。
    到了府門,還是一樣的話。可這裏的侍衛卻不是吃素的,上下的打量,“求見將軍?將軍狩獵去了,你們在府中稍等……”
    胡說!春季狩什麽獵?林雨桐頓時一怒,拔刀就架在這脖子上,“軍情緊急,你敢推諉?”
    這人也不懼,“哪裏來的野人,亮明身份!”
    不能糾纏!
    念頭一閃,林雨桐手起刀落,而後一手刀一手印信,“我們將軍等待救援,攔路者死!”
    這倒是叫人猶疑了起來,除了進去報信去的,都亮出家夥來,還有人喊著:“不要靠前,已經有人去稟報了。”
    不敢動手,怕真有緊急軍務。
    可也不敢大意,在府門口殺人,誰知道會不會過激。
    林雨桐也沒動,隻喊著:“快些!十萬火急。”
    這倒是叫人鬆了一口氣,不是鬧事的就好。
    外麵之前鬧騰,現在安靜了。第二撥去通報的人報說,“沒有再硬闖,隻是拿著印信要見將軍。”
    副將就往出走,“我去!”
    讚婆一把劃拉開,“沒聽見帶著印信卻不往裏闖了嗎?沒事。”又不把人往身前帶,他還能把我怎麽著?
    一行人腳步匆匆,一重重的護衛在身前,林雨桐帶著的人都不動,讚婆在距離林雨桐幾十步之外就站住了。一個在府門外,重重護衛攔著。一個在府門內,身前重重護衛護著。
    安全上肯定是無虞的。
    可讚婆還是謹慎的沒往前去,隻抬抬下巴,“叫人把印信接了。”
    後麵就喊著最前麵的侍衛,“接了印信。”
    這侍衛一朝前,林雨桐就滿是‘緊張’的喊:“別動!別動!”
    這種緊張更叫人放下戒心,這侍衛甚至於笑了一下,指了指印信。
    林雨桐‘嚇的’照後退兩步,“別過來……我扔給你們……”
    行!扔吧!
    這印信是青銅雕刻在一塊上好的玉石上,四四方方的,很有些重量。林雨桐揚起手,朝讚婆的方向扔出。那就是一塊印信,誰都看得見,因此,也無人緊張。隻是這人手勁不小,還真給扔過來了,瞧那個方向,能砸到將軍的腦門。
    周圍的人都被那印信吸引了,林雨桐喊了一聲,“將軍小心!”
    幾乎所有的人,都朝這讚婆的方向看去。說時遲那時快,桐桐蹭一下抓了掛在馬上的弓箭和箭簇,抬手彎弓一氣嗬成。一箭三發,直奔三個將領打扮的人物。
    一箭正中讚婆的脖頸,其他兩箭射穿兩名副將的胸口。
    這個變故太快,快到幾乎沒給人任何反應的時候。可除了薛訥之外的二十九個親隨卻先一步上馬,打馬就走。出了這裏,二十九個人分散,走不同的方向。高喊著:將軍被刺殺而亡,快撤——將軍被刺殺而亡,大唐打進來了,快撤——
    城中頓時亂成一團。
    契苾明帶著二百多人,一身百姓的打扮混在街道上,一邊呼喊著製造混亂,一邊去接應林雨桐。
    林雨桐和薛訥一路朝裏殺去,林雨桐直奔書房,薛訥守在門口,一夫當關。林雨桐取了印信,又從裏往外殺!
    這是親衛,自然是要拚命的!跟城中的其他駐軍可不一樣。
    混亂的城中遠遠的能聽見有人喊:“大唐打來了——大唐打來了……”
    林雨桐聽見這些吐蕃親衛中有人喊:“快走——西北草場,找欽陵——”
    就見數十個親衛,棄了這府裏,直奔馬廄。
    林雨桐喊薛訥,“走!追過去!西北草場,論欽陵該是在的……”
    西北方向的有一片肥美的草場,論欽陵帶著兵在這裏駐紮。他一年幾乎要來這裏十數次,每次逗留三五天,十數天不等。
    這日,天氣晴好,他先是接到一個壞消息,那便是從安西掏出來的幾人來報信,說是中了人家的計策了,悉多所率三萬人馬全部被殲滅。悉多被人一箭射中胸口,而今生死不知。此事隻怕是已經傳回吐蕃了,他得趕緊返回,要不然朝堂之內必生亂。
    正喊著人收拾東西馬上就走了,再打發人告知讚婆一聲,結果就有侍衛慌慌張張來報,“將軍府侍衛來報,說是將軍被刺殺……”
    話沒回完,就又有侍衛來報,“論欽陵,將軍府又來人了,喊著抓刺客……”
    好似是說,第一撥來報信的是假侍衛,第二撥才是真的!
    論欽陵皺眉,問說,“第一撥幾人?第二撥幾人?”
    “第一撥三十餘人,第二撥兩人。”
    論欽陵一聽,二話不說,調轉馬頭,打馬就走!一邊跑一邊吩咐屬下,“留五百攔截,不分真假,格殺勿論。其他人等,隨我撤軍五十裏!快!”
    跑了!
    林雨桐喊薛訥,“不要戀戰!撤!”
    兩人來的快,走的也迅猛!因著論欽陵撤了,攔截的人馬也不糾纏,押後撤軍而走。
    契苾明帶著人追來,“城裏已經亂了……您看城外的山頭,起煙了,薛將軍的前鋒怕是已經距離咱們隻有二三十裏了。”
    “你留著接應!我帶幾個人……”
    幹什麽?
    “追論欽陵!”他不徹底的退了,還有一場惡戰要打,“不要人多,好手七八個即可。”
    契苾明點了八個人,林雨桐掃了一眼,都是身量輕靈活些的,這便是騎馬長途奔襲。
    走!
    論欽陵帶的人馬多,必然是要走主幹道的!
    林雨桐拿著輿圖看了半晌,“咱們在這裏下馬,徒步翻過這座山,埋伏側麵,伺機而動。”
    可哪怕是軍中好手,也不是人人都能跟的上她的。
    跟上的就跟,跟不上的,“稍作休息,而後原路返回,看著咱們的馬。”
    結果等翻過山梁,隻薛訥和一個叫王守心的還緊跟左右。
    林雨桐左右看看地形,而後指了指對麵,“你們在原地,不要動,我去對麵。等我那邊起了煙,你們就點火……”
    這火燒不起來!這是山陰,山陰麵這個時節還有好些雪沒融化呢。
    沒錯!“可燒不起來才要燒啊!要的就是這點煙!煙能掩蓋太多的東西,論欽陵怕藏著伏兵,必是不敢滯留。隻要撤離這一片,薛將軍必是會打發人來接管。這裏往前便是要塞,隻要把住要塞,就好辦了。”
    是!
    林雨桐前行,在論欽陵走大路過來的時候,突然的,山裏冒起了煙。才發現端倪,緊跟著這邊的山梁也冒起了煙,煙塵滾滾。他一怕,這煙塵掩蓋了蹤跡,叫自己看不清別人的行軍意圖。二怕,這火真的燒起來。雖然是在山陰,可風吹了火星子起來,山陽麵瞬間就是大火!大火阻隔路徑,他就被堵在這山穀裏了!
    “快!”加快行軍!
    話音才落,一簇帶著火星子的箭簇就飛了過去!馬奴轉身一擋,正擋在他的身前。可饒是如此,那箭也劃傷了胳膊,可緊跟著傷口麻木:不好!有毒!
    他手起刀落,削了胳膊上的一塊皮肉,翻身掛在馬的側麵,數位侍衛騎馬護衛在左右,急速朝前奔去。
    來不及搜刺客,果然被他預料到了!之前說真假兩撥刺客的時候他就意識到了,必然是來了好手了!第一撥若是刺客,那第二撥隻兩個人怎麽敢一路追擊?且跟的那麽近,前一撥剛到,後一撥就到了。他們就不怕這幾十個人回馬殺了他們?
    所以,隻能是那一行兩個人,是硬茬子,有別人沒有的本事。
    此次的將領是誰?如此陌生的風格!他是把大唐的每個將領的風格摸透了,這才興兵的!可如今這個將領,全不是他熟悉的風格。
    此人好弄險,好劍走偏鋒。能為將,不可為帥!
    可就是這麽一個人,打了他這麽一個措手不及!
    此人為前鋒,隻要配合打的好,隻怕此刻青海駐兵危矣!
    林雨桐站在山崗上,看著論欽陵急速退去。還真有些可惜!其一,弓箭不行,弓的強度跟不上。其二,這個角度不太合適。時間太倉促了,壓根沒有那麽多準備的時間。第三,對方太機靈了,也特別謹慎。稍微聞見一點味道,轉身就跑。此人的嗅覺不是一般的靈敏,對危險的感知比一般人要高的多。
    直到薛訥拿著一塊都削下來的肉過來,她這才坐下,能喘口氣了。
    不過,話說,咱能不能把那玩意扔了?
    薛訥不扔,“這是戰利品!”
    王守心全程站著,林雨桐讓坐,他不坐,“我還是守著吧。”
    緊張到好似任何一個犄角旮旯都能冒出來一個刺客似得。
    沒人說話,都累的夠嗆。長途奔襲,真是一刻都沒鬆勁兒。便是現在,渾身都是緊繃著的。直到薛仁貴帶著五千人馬過來了,這才真是鬆了一口氣。
    “殿下!”薛仁貴過來見禮,而後問說,“您可好。”
    都好!
    林雨桐起身,問他:“城內怎樣?”
    “青海是據點,各地駐兵千餘人不等。已經派人去清繳了。這些人馬,不會放走一個。”
    分散的兩萬人馬,好辦!
    “請戍邊軍防各路人馬協助了嗎?”
    薛仁貴搖頭,“調不動,沒用的!”
    是啊!調不動,相互做不到協同配合。這必然導致接收吃力。
    那就哪裏也不能去了,先去青海呆著,等著最後的戰果。
    林雨桐可算是能睡一覺了。
    契苾明和薛訥帶著當初那三十個親隨,輪換著值守。林雨桐整整睡了三天。睡迷糊了起身端了邊上的水咕咚咕咚喝幾口。喝完再睡。沒吃,隻靠喝,這麽迷糊的睡了三天。
    這一起來,看看這環境,人都是迷茫的。
    可誰不知道她一人殺兩將,奔襲埋伏截殺論欽陵,致使對方削皮割肉倉皇而退。
    這個消息傳了三天,等論欽陵撤回吐蕃,消息也到了吐蕃了。先是悉多被全殲,後是突襲羌地,刺殺了讚婆等諸位將領。而後一路追殺自己,甚至在路上埋伏!
    論欽陵沉著臉,左邊的臂膀正在換藥,鮮血淋漓。他冷聲問:“哪個將領?打聽清楚了嗎?”
    “都在傳是大唐的輔國公主,不知真假。不過,到處都是李字旗,怕不是那位駙馬?”其他一份來自安西的消息證明,不是那位駙馬!那位駙馬還在安西,幾乎就沒有離開過。安西人人都知道,那位公主甚是勇武,頗有名將之風。
    看來是錯不了了!當真是她!
    他幾番咬牙,“悉多……還在安西?”
    “救治了,沒救過來。”這人就道,“已經入殮,棺木被安置在千佛寺裏……是要回來?還是就地安葬?若是想要回來……包括讚婆將軍的遺體……隻怕得先跟大唐議和。”
    論欽陵久久沒言語,擺手先叫人退下了。
    這次的敗仗吃的,冤枉!太快了!快的叫人心驚肉跳,自己也是從鬼門關轉了一圈逃回來的。
    哪裏見過這樣打仗的將領?!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他深吸一口氣,短期內是不能動刀兵了。朝中聲音頗雜,對此次大敗都甚為不滿,而今自己暫時顧不得其他了!他喊道:“來人!”
    在!
    “拿筆墨紙硯。”得給大唐皇帝寫一封信,這個時候,需要一個‘穩’字!求和也罷,什麽也好,得爭取這個時間了。
    而此時的林雨桐,也提筆給朝廷上折子。她得把此次大戰的情況詳細的奏報給朝廷。尤其是跟隨自己犯險的將士,都得提一遍。
    別的,她再沒說。其他人肯定也得上折子,每個人的角度不同,能叫朝廷全方位的看一遍。本來想說之前在此地設立的十二州,丟了之後罷輟了,而今重建的時候是不是得有多方位的考量。但是想想,還是算了。不要多嘴!這個時候多嘴別人會敏感的以為這是要吞占權利,想從中分一杯羹呢。再適得其反了,那又何必。
    折子一寫,而後遞出去就不管了。
    這裏有薛仁貴駐守,她得帶著人回安西了,她這職責不在這裏,而在安西。
    帶走的依舊是前鋒營,薛仁貴送了林雨桐三十裏,“殿下帶著這些人吧,此番跟吐蕃結下大仇了,殿下小心為上。”
    好!“將軍也要多保重。這一別何時能見也不得而知,那就盼著將來能在長安重逢。”
    是啊!這一別恐怕就是數年。
    薛仁貴鄭重行禮,“公主請行,末將恭送。”
    林雨桐笑了笑,打馬就走。
    草色青青暮春景,楊柳依依作別情。
    薛仁貴知道,若沒有此次的大勝,自己這大半生的功績,都能給抹平了。他的折子是斟酌再三,把每個細節還原之後,八百裏加急往長安送!
    送到長安時,太液池裏的荷花也才露出了尖尖角。
    這個時節,正該是賞景的好時節。然而,長安的氣氛尤其緊張。今年依舊大旱,朝中上折之人如雲,隻談一件事:天降大旱,必是天有不滿。皇後幹政,上天震怒。請皇後避宮,以贖其罪。
    聖人稱病,折子並不批複。所有的折子堆積在太子麵前,占了半間屋子。夜裏熬油批複折子處理國事,白天得見朝中文武大臣,跟他們溝通。天有大旱,這與皇後幹政不幹政有什麽關係?你們來上折子,你們說要叫皇後避宮。可孤是皇後的親生兒子,母後若是避宮,我作為太子何去何從?
    可饒是左右支應,朝中的反對之聲半絲也不見減退。
    昨兒母後遞了折子,跟父皇主動要求避宮,可父皇未曾恩準。隻說動身叫母後陪著他去九成宮避暑。
    離開了皇宮,叫太子監國,這就不能說皇後幹政了!將這件事先皇後推!橫不能一直大旱下去。等一場甘霖下來,這個話題自然就淡了。
    這個旨意一出,朝中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沉默。大臣對此並不滿意,可這已然是父皇和母後退了一步的結果。
    扔下自己一個人麵對朝中的局勢,他夜裏好容易躺下,依舊是睡不著。半夢半醒之間,好似床榻邊圍繞著那麽多的大臣,對著他口沫橫飛的勸諫。那手伸出來指指點點,他覺得幾乎都要指在他的鼻子上了。
    才像是睡著了,可晨鍾響起,他蹭的一下坐起身來,心跳極快,滿頭的大汗。
    太子妃心裏焦慮,伸手一抹,果然是冷汗。
    太子擺擺手,“沒事,熱的。”
    可初夏的早上,哪裏就熱成這樣了。
    李弘梳洗了,急匆匆的往前麵去。太子妃心說,還是得請太醫晚上來看看。
    太子顧不上看什麽太醫,他才坐下,高力元就急匆匆的進來。他心裏咯噔一下,這必是又出急事大事了!他現在一見這麽急的事,心都不由的顫了顫。
    他的心提著,感覺隨時都能跳出來。就聽高力元說,“殿下,幾位相公連同兵部大臣在外候見。”兵部?
    這地方可不敢猶豫!他馬上坐好:“宣——”
    他以為又是新羅國鬧事,結果並不是!張文瓘率先進來,一進來就滿臉激動的喊:“殿下,安西大捷!公主和英國公不僅設計在龜茲城外全殲吐蕃三萬人馬,公主還帶百餘護衛奇襲青海,殺了守將讚婆,而後收複羌地十二州了……”
    李弘以為自己幻聽了,“你說什麽?”
    “悉多在龜茲城外被公主一箭射死,後來搶救無效,已然死了。而今,棺木在千佛寺寄存,等著吐蕃那邊的消息。公主沒有停歇,轉身帶著三百人直奔青海城外,隻帶三十親隨偽裝後強行闖關,直奔將軍府。趁其不備,射殺了讚婆和兩位副將,在將軍府中殺了一個進出,搶了兵符,為薛將軍收複十二州提供了幫助。而後帶著九位勇士,走狹路攔截論欽陵,先是放火驚了吐蕃兵,而後趁亂射殺論欽陵。論欽陵被馬奴所救,箭簇射傷了胳臂。箭簇上有毒,論欽陵削皮割肉,僥幸逃命,負傷帶人逃回吐蕃。折子發來之日,羌地十二州全部收複,吐蕃兩萬多駐兵,全殲!”
    好!好!好!
    李弘接了折子,把每份折子都看了一遍,拿著折子就走。走出去了,才叫身後的大臣,“都跟著吧!”
    是!
    李治躺著,頭上放著濕帕子,正閉目養神。武後不能在後宮批折子了,隔著一道珠簾,坐在那裏正瞧折子。遇到緊要的,瞧著聖人精神好,她拿來念叨兩聲。其他的,她自己就處理了。
    正忙著呢,高延福腳步匆匆的進來,特別小聲的說話,怕驚擾了聖人,“……東宮來報,太子帶著幾位相公連同兵部官員正朝這邊來,說是捷報……”
    但具體怎麽個捷報卻也不知道。
    武後放下筆,起身掀簾子進去。簾子一響,李治就睜開眼睛。
    武後扶他起身,“兵部捷報,太子帶著朝臣正來。”
    李治便起來了,帕子順手一扔,起身坐在武後剛坐過的地方,說劉仁,“去迎太子。”
    是!
    武後挨著李治落座了。
    李弘不用通報就進來,將折子遞過去,“父皇、母後,安西大捷!皇妹帶人奇襲青海,收複羌地十二州。”
    什麽?
    李弘拿折子手有點抖,武後接了過來,“我給您念吧。”
    好!好!
    先是駙馬的折子,這個折子誰都沒打開,因著這是秘折!不過而今站在這裏的都是朝中肱骨之臣,武後就把折子直接開啟了。折子上說的是人事。把安西而今的境況,在折子上剖析了一遍。當地勢力如何、常駐此地的郭待封如何,這一樁樁一件件的,無不說明這個地方的官員配置,各方麵的政策上出現了問題。駙馬在折子裏說,焉耆作為重鎮,駐紮兩千兵馬,可阿史那一支叛亂,尤不能查,何也?
    李治點頭,這便是宗族之弊了!
    駙馬在折子上緊接著又道,安西之安,不在於兵安,而在於民安!須使民一心而又非一心。
    這個話說的,越想越有味道。
    沒有表功,沒有伸手朝朝廷要錢要糧要任何東西,隻是陳述了安西之弊。其實,他隱隱的已經給出了解決問題的辦法了。
    李治沒有言語,隻抬手催武後讀下一封。
    下一封是桐兒的折子,折子上的語氣平鋪直敘,沒有一絲多餘的!就是從當時的境況出發,怎麽想著打這一仗,怎麽謀劃著打這一仗。當時怎麽想著叫駙馬裝病,怎麽誤導他人,這種誰誰誰具體的都幹了什麽。然後再便是怎麽打這一仗的。
    語言簡練到,你都不覺得她打了一個多大的勝仗。可在坐的都知道,從安西到青海,這得奔襲多久。到了之後,隻帶那麽一點人馬,得有怎麽樣的膽識才敢去,得有怎麽樣的勇武,才能辦到這些事!
    尤其是帶著幾人攔截帶著五千兵馬的論欽陵,到了最後,十個人隻剩下三個人。
    這行為堪稱是孤勇!
    任何一個不甚,就是殞命。
    大唐帝姬,高居輔國之尊位,以身犯險,生母讀來生父聽,便是不長在身邊的孩子,可骨肉相連,焉能不後怕?
    先是驚喜,而後是驕傲,再之後隻剩下怕了。
    可這話,卻不能當著朝臣說。為大唐拚命的將士何止千萬?帝姬又如何?
    武後看聖人,聖人半晌沒言語,好半天才哽咽的道:“賞!每一個為大唐征戰的將士,都該賞!”
    是!隨後就擬旨賞賜。
    武後又換了一份折子,是薛仁貴的。薛仁貴先是請罪,而後極其詳盡的描寫了兩場戰爭。他說,他身為主將,是失職的!
    這份折子從側麵說明了,此戰從謀劃到實施,都在公主的掌控之中。最後,他以一個戰將的身份說,“公主善征戰亦善謀略,雖用兵好弄險,但用兵之法千將千法,並無優劣之分!此戰公主可與任何一個名將比肩。”
    沒人說公主不能為將的話!大唐出過領兵的平陽公主。若是公主有此能,朝臣在這個上麵是不敢說話的。
    武後緩緩的放下折子,取了陶大有的。陶大有說的又不一樣,他說了這大半年安西之難,寫了駙馬怎麽叫將士住地穴以躲避嚴寒,寫了而今龜茲又建了一圈城郭,也寫了許多百姓拋棄了帳篷,也學著挖地穴以居住。說公主與駙馬也住在地穴裏,與將士同吃同住等等。
    給公主和駙馬說了不知道多少好話,但其中也把他的難處,安西今年的難處隱含的表達了。
    其他人的折子武後也不急著看了,事就是這麽個事。重要的也就那麽幾個人。
    總之,非常確定的是,這場仗打的很漂亮。定了安西,收複了十二州,關鍵是殺了論欽陵的兩個親兄弟,這足以叫吐蕃朝堂出現變故。而這些又確實是能牽製論欽陵,短期內,吐蕃再無興兵之能了。
    李治坐起身,一條條旨意往下放。
    “著英國公總理安西事務,晉安西都督。”
    “晉輔國公主為護國公主,食邑八千戶。”
    “薛仁貴收複十二州有功,暫理軍務。”
    “薛訥……”
    “契苾明……”
    “……王守心……”
    每一個立功的人,都有晉升。包括太醫劉神威。
    折子擬定了,李治才看戴至德、張文瓘、劉仁軌和閻立本,“諸位相公以為如何?”
    妥當。
    劉仁軌看了其他三人一眼,沒言語。戴至德是太子心腹,護國公主跟太子關係親密,他自然不反對。張文瓘乃李績學生,這一層關係更親密。而閻立本,據說是跟駙馬關係極為莫逆,他又能說什麽呢?
    可叫駙馬總理安西事務,晉升了公主,卻沒叫公主返回京城。這其實還是對安西的駐兵有別的安排吧。
    這麽想著,他就看裴行儉。
    安西是他的老巢了,要是叫公主和駙馬這麽呆下去,他在西域的影響力隻怕會被清洗幹淨。也不知道駙馬的折子上所說的各方勢力,有沒有暗指裴行儉。反正出事的兩個將領都是裴行儉推薦的。一個是郭待封,一個是阿史那道真。
    聖人沒問裴行儉關於這事的看法,是否是對裴行儉有些遷怒呢?
    來不及細想,就聽聖人又說,“此番大勝,當昭告天下……”
    這是應該的!但是這十二州的官員,又給怎麽任命呢?聖人可說了,薛仁貴隻是暫領十二州軍務。
    想到這個,他就問了,“聖人可有人選?”
    武後皺眉,這麽急切做什麽?
    李弘歎氣,這些人還是怕母後插手吧!他就主動提議說,“兒臣舉薦李敬玄。”
    李敬玄是父皇做太子時候的東宮侍讀,用一個父皇的人,你們總該消停了吧。
    聖人沒言語,武後皺眉也沒駁斥。劉仁軌跟李敬玄交惡不是一天兩天了,但鑒於此人是聖人的侍讀出身,也沒言語。
    那事就這麽定下了!其他的官員隨後著吏部擬定,就先散了吧!
    這一散,旨意一頒布,天下才盡知——大唐有了一位勇武無雙的護國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