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風華(56)一更(盛唐風華(56)這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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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旱情隻是稍微有些緩解,但是邊關的摩擦卻一點也沒斷。
    鹹亨三年,姚州永昌的‘蠻子’叛亂, 朝廷得著人去平叛。國事艱難, 朝中又屢屢有反對武後幹政的聲音。可李治的身體並不是說調養三五個月就能好的。
    與其叫大臣跟武後鬥法,那就不如叫太子監國。是!太子是一直監國, 可皇帝隻要在, 遇到大事在太子那裏說不通,或者說太子一旦跟皇後一個立場,那大臣就會直接找李治。李治若是避而不見, 那彈劾武後的折子第二天就會堆滿太子的書案。
    怎麽辦?李治就說, 東巡吧!去東都洛陽轉轉。於是帶著武後,直奔東都了。留下太子監國, 有事就找太子吧!皇後也不在,朕也不在。皇後不幹政了,這總行了吧。
    朝臣先是說,這四處打仗, 物資運輸不便。太子就說,黃河和渭河是可以行船的。開通河渭運輸線, 足以應對眼下的運輸。
    黃河航運是到乾隆年間因各種原因才終止的,但其實在這以前,尤其是漢唐時代,黃河航運還是很發達的。當然了, 這也不是唐朝才有的。那是自先秦趙武靈王的時候,就有了黃河航運。渭水本就是黃河支流, 沿渭河黃河可一直到洛陽。到了洛陽就有運河可通南北。這是一條通暢的運輸線。
    為了配合這個運輸線,又在柏崖設置了糧倉。
    柏崖倉在哪呢?就在後世的小浪底附近。
    這是個中轉站, 糧食從這裏可直接運達長安。
    京城的消息傳到西域,桐桐覺得太子做的挺好的呀!不管是誰建議的,太子從中選出好的建議采納了,這便是好的。
    可她現在並不知道,朝臣們提出的問題解決了之後,他們又給太子提了另外一件事。
    這件事李弘聽到的時候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就聽蕭德昭說,“軍需依舊不足,臣等之意,當遣使去倭國,令其準備軍需之物。”
    李弘愣了一下,“從倭國運軍需?”
    對呀!“你們怎麽知道那邊一定會給?”要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怎麽辦?
    然後就聽這些大臣說,“去年正月裏,駐百濟的鎮將劉仁願已經打發李守真等人為使臣,給倭國上表去了。正月去的,七月回的。當時咱們駐紮百濟的軍隊補給跟不上,李守真這一行去,請他們幫著準備軍需……”
    李弘看向這些大臣,那表情都是愕然的,“守將派遣使臣,誰給的權利?”一時間,他暴怒,抬手就將桌案上的東西一把給拂開了,“誰給一個守將的權利,允許他私下著人去附屬國征調糧草的?誰?”
    這個反應也把大臣嚇了一跳,“軍需跟不上,百濟距離倭國最近,隻能從此地調運糧草。”
    李弘嘴唇顫抖著,頭上的汗嘩啦啦的流,手指著這些大臣,都是顫抖的,“你……你們……你們……”
    指責的話沒說完,便眼前一黑,直直的朝後倒去。
    這可把人給嚇的夠嗆。趕緊請太醫,太醫憂心忡忡,“不要氣殿下,殿下這是動了大怒了。”
    可大臣們並不覺得哪裏錯了。是!劉仁願不該不奏明朝廷就派遣使臣,但軍需跟不上,他們鎮守百濟,若是能有辦法,也不會出此下策了。
    反正這事把太子給氣病了。年輕嘛,養著,回頭再說。但眼下的事情還得辦呀!軍隊已經開拔打仗去了,軍需一定得跟上。還是之前商量的,再派遣使,再去看看。也不是非要征調,就是看看情況,試探試探態度。
    這不是正要打發船隊去百濟嗎?這都是順帶的事。
    太子病著,這些事沒敢叫太子知道。聖人不在,有大臣輔政。太子病了,大臣就能代理朝政。有什麽問題嗎?
    可太子一醒就要問的,太子也有近臣,近臣當然不會瞞著。這一氣可非同小可,一咳嗽,竟是見了血。
    太子妃都嚇壞了!太子一把摁住她的手,邊上隻有近身伺候的玉橋,“都記著些,此事不要再叫人知道了。”
    太子妃膽顫心驚,“您不該動這麽大的肝火。您好歹聽聽,大臣們是怎麽想的……”
    太子搖頭,“怎麽想的也不行。這是一個很淺顯的道理!你家是高門大戶,家裏養著那麽些靠著你們的從屬之家。平日裏,你多關照他們,那自是千好萬好你好我好。可假使一日,你直接過去,讓人家打開糧食口袋,要分走一半。對方不敢言語,還會都給你。可是之後呢?他會不會心存怨懟呢?打下江山,是要守江山的,是為了叫百姓過的更好的!是為了叫周邊更平穩。為了打江山而打江山,在孤看來,這就是犯蠢。一邊平亂,一邊又迫使別人拿錢糧。這邊亂子平不了,那邊就又得起亂子。如此隻會拖垮朝廷。可咱們的朝臣呢,現在想的是,眼前的事怎麽做!軍需弄到了,他們的責任就完了。再起事,那就再平事!無休無止,沒有盡頭。”
    太子妃覺得太子把大臣們說的有些過了!她就低聲解釋,“自來,稱臣必須得納貢。既然稱臣了,那麽朝臣的要求就是合理的。若不然,要臣屬做什麽呢?”
    太子搖頭,“以前,孤也會這麽想。哪怕心裏會覺得這般不好,但終究也會將此事當做理所當然。可而今看了皇妹在安西的治理,孤就知道,那般是不能長久的。你得以他們的利為先,將恩施下去。如此,百姓念朝廷的好,貴族能獲利,也念朝廷的好。可朝廷吃虧了嗎?沒有!安西鐵礦和銅礦的開采,而今已經從安西運武器去補充青海駐軍。這便是眼下能看到的利!如此曆經三代之後,哪裏還有西域?都一樣是大唐的國土,不分遠近。這才是真正的開疆拓土。若不然,那也不過是一場,你給我一拳,我給你一巴掌的遊戲。你國力盛,它是你的屬臣。等你國力衰了,那周邊的就都是狼。打下它,治理它才是頭等大事。”
    太子妃皺眉,太子說的對嗎?也對!太子想的是大唐的基業。那這就得跟朝臣溝通,要麽說服朝臣,要麽壓服朝臣,總得叫他們順著您的意誌辦才是。
    可而今看著麵色煞白的太子,太子妃又說不出來這個話。她隻能道,“您別急,便是辦壞一兩件事,以後,等您身子好了,再補救便是。橫豎短期內無礙!這災年眼看就能過去,等國庫豐盈了,再加倍的賞賜回去便是。或者是您現在下個旨意,給倭國一些封賞。再要麽,私下裏寫一份信,或是明年,或是後年,先緊著倭國給。再要麽,把東宮的積攢拿出來,賞賜過去以安撫人心。這天下那麽大,每天都有把事辦壞的官員。您要是為這個生氣,那就生氣不過來了。”
    太子躺著沒言語,卻還是宣召了大臣,得叫大臣知道,他是怎麽想的。
    這麽一說,大臣們心裏點頭,太子所慮是對的!但是,這是遠慮呀!近憂處理不好,也就沒幾乎遇到遠慮了。
    這段時間太子病了,且不能急不能怒,有些事就沒敢跟太子說。
    今年春上好似旱情緩解了,可入夏以來,高溫、天不降雨,地裏的苗木都旱死了。長安城外,赤地千裏。京畿道所在的關中地區,百姓已經吃榆皮充饑了。
    李弘愕然,之前太子妃還說今年的境況已經好了許多。感情從上到下,都瞞著他呢。他起身就往出走,“走!去看看!”
    李弘一把推開玉橋,太子妃躲在屏風的另一邊想攔又不敢攔。
    高溫的天氣,李弘帶著人看了長安的附近,立馬叫人,取東宮私庫,先行賑災再說。李賢聽說了,叫人偷偷的送了潞王府的私產給東宮,隻充作東宮之物,賑濟百姓。
    他這個時候不能露頭,要不然就像是顯擺能耐似得!這不好!因此他寫了信給李弘,意思是:第一,得拿出宮中的私產先賑災。第二,世家豪門官宦之家,該募資賑災了。
    李弘哪裏不懂這個道理,他也沒召見李賢親自說,隻回複了一封短信:其一,父皇和母後常去東都,東都的修繕一直就沒停止過。再則,路上所耗頗巨!宮裏已經沒多少私產了。其二,他將東宮私產全拿出來,意在使得朝中上下一心,募集糧食以賑災的。
    李賢看了信就歎氣,朝臣不會隻因著東宮拿了錢糧便會出錢糧的。除非他們不得不出。況且,你募集糧食這一點,就給了對方推脫的空間了。這些人的田地這些年也受災了。他們是有儲備糧,可需要養的人也多呀!連著好幾年的災荒,他們庫存不多了。是萬萬不會拿糧食出來的。
    除非從他們要錢要物,再用錢用物高價從糧商手裏買糧食。
    當然了,這也可能也隻是杯水車薪。況且遠水解不了近渴。
    這麽一想,就又覺得東宮所行,未必不對!隻能說這事真就是無解。
    果然,這事真就是無解的。太子又氣又急,又病了。本就身體沒有痊愈,再加上高溫之下帶著人把京畿道各地巡查了一遍。子民嗷嗷待哺,朝廷卻無力賑災。上下不如預想的一般通達,從外麵巡查回來,一進東宮的門就又倒下了。
    李弘躺在榻上,他能清晰的聽到他自己的喘息聲,太子妃守在邊上不敢說話,就聽太子說,“孤看見為了一碗粥,互毆而死的壯年男子。孤也看見了為了節省糧食給兒孫,自絕而死的老人。孤更看見了,才生下的孩子因為沒有母乳而活活餓死。孤是大唐的太子,可一國太子麵對待哺子民卻束手無策!孤自以為,德配其位,便可。可其實不然,才不配位,必為所累。”
    李弘搖頭,“《周易》上說,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謀大,力小而任重,鮮不及矣。孤而今真真是懂了這個話了。”
    這句話是說,德行不高卻身居高位,不是很有智謀的人企圖心卻大,自身的能力不夠卻身擔重任,這樣的情況,少有不招惹禍患的。
    李弘見太子妃懂了,就不再言語了。可從這一天起,太子卻不再避諱他病了的事了。典膳丞專管太子每日的進膳,每日裏吃什麽,吃了幾口,吃的怎麽樣,都得有人記錄。然後典膳丞得查看,蓋戳。連著數日,太子吃的都少,且多是喝點稀的,這顯然就不對了。典膳丞就上折子,說是,殿下,您是哪裏不滿意嗎?是臣等哪裏沒安排好嗎?您要是覺得不順口,您告訴臣,臣一定改。
    這種折子都不是要緊的折子,那麽多事,在吃飯的時候說一句本就可以了。但是太子還是很認真的回複了這個折子,折子上說,感謝你的關心,不是你沒做好,而是我體弱多病,得遵從太醫的囑咐,要注意養身了。這麽吃就挺好的,不要掛懷!而今確實是精力不濟了,就不特意召見了。
    折子就這麽發下去了,一直躲在書房的李顯都聽說了,他問近侍,“太子在折子上說他體弱多病?”
    李顯手裏的筆滴答滴答的掉墨點,暈染了那麽一大片。
    近侍趕緊上前,取走第一張,“不能用了。”可取走之後露出的第二張也被暈染上了,好可惜,又取走了一張。剩下第三張,隻一個墨點,在上麵寫個字就能隱藏過去的。所以,第三張是能用的。
    李顯有些走神,愣愣的看著被揉成一團的兩張紙,然後收回視線,將《孝經》打開,而後穩穩的下筆,在那個墨點上穩穩的寫了一個‘孝’字:孝,德之本也……
    而林雨桐收到這些消息的時候,安西已經是大雪紛飛了。
    唉!林雨桐歎了一聲,默默的把桌上才寫的折子收起來扔壁爐裏了。最近弓月、疏勒都有些異動,開春得出兵的。本來想奏報朝廷的,而今她打算延後再說。平叛完了再提吧!要不然一樁樁一件件的,能把太子給壓垮了。
    把這些收起來,她看向麵前的其他兩封信:一份信是李賢的,一份信是李顯的。
    李賢的信上,能感覺出來他對東宮的失望,他覺得東宮此時說出身體有恙是不合適的,是不顧念朝局的,甚至問了一句:實不知東宮此舉意欲何為?
    而李顯的信,除了問候和殷殷叮囑,對朝政半句都沒提。
    林雨桐把信給四爺看,四爺拿著李賢的信有些悵然,卻一把把李顯的信給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