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風華(105)二更(盛唐風華(105)這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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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 發生了一件至關重要的事。
那便是洛水裏打撈出一塊石頭,石頭上雕刻了八個字:聖母臨人,永昌帝業。
跟所有的帝王傳記記載的一樣, 開始了神化之旅。
這塊石頭沒什麽特別的, 就是一塊普通的白色石頭。不過字體是紫色的!這個……工藝複雜嗎?
安生和泰生跟著他們的祖父去看了祥瑞之後,兩孩子跑到自家府裏的園子去了。這園子裏的到處都是那樣刻字的石頭, 對吧!
瞧瞧, 那菜園子門口的立起的石頭最大,上麵的字也最亮,是灰色的石頭搭配著黑字, 上麵兩個字——百草。
那邊的亭子, 亭子邊豎著一塊奇石,石頭形狀怪異, 阿耶在上麵雕刻‘怡然’二字,填充的正是紫色的熒光石粉呀。
倆娃把園子在出溜了一遍:沒錯!那個神石,我家到處都是。
泰生問他祖父,“您看出哪裏不一樣了嗎?”
安生用手摳填充的各種粉末, 而後低聲道:“是神石都降咱家了?還是那塊神石是假的?”
李敬業麵色不停變換,這話可咋說?他現在懷疑, 是不是這裏麵有自家兒子的手筆。這個園子朝中大臣沒來過的少。看提產的小麥,看長的老大的菘菜,少的了來這裏嗎?那菜園子門口那麽大的石頭,隻要不是瞎子都瞧得見。還有那亭子, 來了客人在院子裏坐坐,那地方最常用。誰不知道公主府有個‘怡然亭’, 亭子裏還有個‘九曲流觴’,是個極為風雅的所在。
大家都知道這裏有這樣的石頭刻字, 完了你攛掇了武承嗣還是誰的,這些人沒來過,於是,就覺得可聰明了,看!我們都會造神跡!
咋說呢?神跡這玩意糊弄糊弄小老百姓算了,咱是沒人信的。朝中也肯定沒人信!凡是說信的人,那是覺得必須信,或是選擇相信。
但是這種的,好歹糊弄住個麵子情呀!如今可好,神跡獻上來了,當時朝中大臣都是啥表情呢?
是啊!表情那麽詭異,尤其駙馬的表情,震驚的、迷茫的、一言難盡的,當時在大殿上武後看的異常清楚。
這事她其實覺得做的挺好的,‘河出圖,洛出書’,此乃天降聖人的標誌!
而且,武承嗣安排的很精致,他安排了一個叫做唐同泰的雍州永安縣人,來獻這個石頭。這人姓唐,叫永泰,這是啥意思呢?是說咱和李唐是一體的,一損俱損,一榮俱榮了,要安泰,一起安泰,對吧?還有,這人出自永安縣,這寓意跟永泰,跟永昌,意思都是相和的。
還有那字體是紫色的,為什麽非用紫色呢?因為她常在紫宸殿,視朝時掛著的是紫簾,看看!連這麽細小的細節都想到了。
這是出什麽事了?她看上官婉兒以及伺候的瑞祥高延福等人,“你們老實說!”這些人的表情她用餘光掃見了,那是恨不能把脖子縮到肚子裏的。
上官婉兒隻得說,“……鎮國公主府的園子裏,多是這樣的石頭。駙馬是個風雅之人,喜好擺弄園林。在長安的公主府,臣留意過,就有石頭刻字填螢石的匾額,到了洛陽了……這邊的園子更大,駙馬便給園林做了極好的造型。公主府的園林,在神都要是稱第二,無人敢稱第一。那當真是一步一景,奴婢等人去公主府宣旨進出,總是能見到的!朝中大臣,也是常進常出,這兩年公主不出府,在府裏培育出極大的菘菜,滿園子都是!大臣們還專門去看了,去品嚐了菜色。據說今年又培育出一株茄樹,樹上掛滿茄瓜,七日前,駙馬還請了朝中諸位閣老,以及六部堂官去瞧了,吃的是茄瓜宴,還送了一籃子給宮裏,奴婢稟報過,您忘了?”
武後愕然,“四處都是那樣的石頭那樣的字?”
是!上官婉兒就道:“周國公怕是沒登過公主府的大門,因此,並不知道此事!”然後就巧了!成了這個樣子了!
武後突然就覺得,李淳風當年莫不是看錯了,這個孩子不是助自己的,分明這就是來克自己的吧。要說她刻意針對?那真沒有!在長安的時候,她的府邸裏就這樣。到了洛陽了,園子大,布置景致放置幾塊不值錢的石頭,這又怎麽了呢?真不是有意的,可事就這麽寸!
把武承嗣叫來,她得問問這裏麵是不是有什麽陰謀。是誰出主意,把武承嗣往這條路上引嗎?
沒有!武承嗣賭咒發誓:真是臣想的!雕刻的石匠會照貓畫虎,但其實不識字。而且,人一輩子沒出過山,是做石活的山民。做完活,人已經處理了,再不會開口了,絕對不是臣被人蠱惑利用了。
武後沉默了。
武承嗣也害怕呀,好半晌了才問說:“那現在……怎麽辦?”
武後扶額,“祥瑞……就是祥瑞,需要怎麽辦?原來計劃怎麽辦,就怎麽辦!”
上官婉兒心裏歎氣,駙馬的石頭真是會湊熱鬧。非把特別精巧的一局給折騰成指鹿為馬!
是的!就是指鹿為馬。天後現在捏著鼻子硬著頭皮睜眼說瞎話,跟指鹿為馬有何不同。
桐桐是隻知道武後玩過洛河圖的把戲,但具體的全不記得。
事鬧出來了,弄成笑話了,桐桐才反應過來。她扭臉看四爺:“這就有點欺負人了!”
四爺就歎氣:“愚民不成,神話帝王更不成。”要不是為這個,誰費心破她這個局呢。
也對!
可武後都走到這一步了,她沒有回頭路了。別管多尷尬,反正‘我不尷尬,那就不尷尬’,她還是要往下走的。
怎麽走的呢?她說,這石頭是寶圖,賜名‘天授寶圖’,而後她自己給自己加尊號,尊稱為‘聖母神皇’。
林雨桐是真覺得武後這種麵對再尷尬的事,自己不尷尬的心態特別令人敬佩。這石頭已經夠尷尬了吧!這尊號,難道就不尷尬?尊號隻能是新君上位,給曆代先祖上尊號。哪裏見過自己給自己上尊號的!?
人家就上了,怎麽著吧!
這個號先是聖母,後世神皇。
皇,這個不敢叫人觸碰的字可算是給冒出來了。做了這麽多的鋪墊,為的就是這個字。
而後,刺激大了!滿朝的大臣,就跟被掐住嗓子了一般,別說說話了,氣都沒法喘了。
無法無天!異想天開!
什麽詞都往出冒,有些人甚至都覺得這位天後莫不是年紀大了,瘋了吧!
六十多的人,該是活不長的!這麽大的歲數了,跟她爭幾年,鬧的不可開交,等她死了結束這撕扯好呢?還是默默的等著,等著她活不長,自然的老死了好呢?
不太堅定的大臣,他們的心裏是這麽盤算的。
說一個朝代的平均壽命,看你怎麽算了?要是普通的百姓,那平均壽命真不長。可像是世家貴族,那平均壽命就在五十五到六十歲之間。
但特別長壽的依舊是少數。還是是那句話:人生七十古來稀!
自來少有人能過七十這一關呀,對吧!六十多歲的老太太,她能活多長呢?
林雨桐估摸著,很多人就是被‘常理’這個邏輯給限製住了!李治沒想到武後想做皇帝,這麽多人沒想到武後能長壽。
武後也不知道她能長壽,所以,她知道,她再不加緊步伐,她許是就再沒登基的機會了。
想要登基,不把李家宗室那些青壯給處理了,誰都不能容自己往上走的。
於是,她就說,明堂既然建成了,那就請各州的都督、刺史、李唐宗室、外戚等,都來神都吧,咱在明堂裏舉行個大典,慶賀慶賀。
時間定在了臘月!
這個詔令一下,官員倒是還罷了!得看大家都怎麽反應,對吧?官員能彼此參照,可宗室怎麽辦?宗室知道,武後容不得他們了。
於是,他們相互聯絡,準備造反。
臘月眨眼就到了,神都匯聚了各地官員,外地的宗室一個也不見,這叫神都的氣氛變的格外微妙。
就在這個時候,武後突然冊封薛懷義為梁國公,說他修建白馬寺和明堂有功。
旨意下來的時候李敬業在李績的牌位前俯地大哭:您老爺子看看!睜開眼看看呀!這就是您打下來的大唐江山。您出生入死,以年邁之軀,依舊征戰沙場。可您這一生的功勳,才換來了一個國公之位。
而有些人呢?一個市井混混,修了個寺廟,修了個明堂,胡編一本經書去糊弄世人,人家也得一國公之位!
憑什麽?!憑什麽?
大唐的列祖列宗呀,你們可看的見!可覺得這公允!
安生和泰生就站在他們祖父身後,仰頭看著這位老祖的牌位。兩孩子也在想:是啊!這是否公允呢?
就是在這樣的氣氛裏,桐桐在被關了兩年之後,終於踏出了府門。一身鎮國公主的朝服在身,手持天子劍,所過之處盡皆俯首。
這兩年沒出府,但她的威望並沒有因為人在府裏而變小。恰恰相反,很多大臣在看到她跟四爺一起來的時候,都先是展顏一笑,而後欠身見禮。
林雨桐也終於見到了這個高高的被修建起的明堂。這有多高呢?她打眼一看就能估量出來,以大唐的計量單位算,這得有二百九十多尺,折合成米的話,有九十多米。
大唐的建築呀,高九十多米!
故宮的太和殿才多高?四十多米!也就是說,它相當於兩個太和殿那麽高。
要知道,大清修的太和殿,是大明太和殿的縮小版本。為啥的?因為花銷太大,修不起,就往小的縮了一點。
這個明堂不是占據的地方大了兩倍,而是高度上是人家的兩倍。現在這水平,增加高度,增加的就是難度和錢財消耗。
林雨桐看著眼前高高的建築,沒來由的想起李白的那句詩。詩是怎麽說的?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武後這不是要摘星辰,她是把天戳了個大窟窿!
再看明堂的裝飾。桐桐突然就想笑,後世慈禧的鳳在上龍在下的靈感打哪來的?怕是從這裏來的吧。頂上九條金龍,九條龍的龍頭朝著中心的位置,中心的位置一個大大的圓盤,圓盤上站著一個碩大的鳳凰。隻那鳳凰就有一丈多高,張牙舞爪,昂首震翅,金光閃閃,奪目非常。
這構圖,把九條龍襯托的如同鳳凰嘴邊的蟲,張嘴就能給吞進去。
林雨桐正在端詳呢,就聽到安靜的氣氛瞬間被打斷了。遠遠的聽到喧鬧聲,聽到有人巴結逢迎聲。
“國公爺您來了。”
“薛爺您到了,就等您了。”……
到哪都有這樣的人。
薛懷義長的高大威武,五官甚好,年紀也不過是二十來歲的樣子,正是意氣風發之時。林雨桐回頭看了一眼,本不想怎麽著的。
結果發現這人路過薛紹兄弟的時候,頗為桀驁。
薛紹兄弟是誰?是李治的親外甥,李世民和長孫皇後的親外孫。
今日薛家兄弟的處境,那是不是也是我家兒子明日的處境呢!我兒子也是李治的外孫!怎麽著呀?將來這日子過的,是個阿貓阿狗都能這般無禮嗎?
她轉過身來,問了一聲:“誰在喧嘩?”
站在這個地方說話,本就會帶著回音的。因此話一出口,滿場都聽見了!
這一聽見,滿場皆靜!
便是圍繞著薛懷義的,也做鳥獸散,各歸各位去了。
薛懷義一愣,朝上看去,這就是鎮國公主呀!跟天後長的還挺像的,想來天後年輕的時候也如這般貌美吧。
這一看,看的時間就有點長。
見林雨桐的麵色越發的黑沉了,他忙笑著往前走,帶著幾分嬉笑之色:“這便是鎮國公主嗎?常聽天後提起!”
到到了五步之外了,這貨還朝前走了。
真是被寵的無法無天了!真以為本公主兩年不出府,是怕了武後了。
距離三步之外了,還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林雨桐右手拿著天子劍,沒動。左手伸出,抽出了薛懷義腰上掛著的佩劍,二話不說,就朝對方的心窩捅去!
這是一把鈍劍,沒開刃,想砍了腦袋也不成!
這一下,用足了全力,對方倒飛出去,重重的落在台階之下,噗的一口血就噴出了,且在不斷的吐血。
上官婉兒來看官員來的情況,誰知道就看到這一幕。急匆匆的過來,低聲問道:“公主有天子劍……也不能這麽殺了此人呀!”
林雨桐哼了一聲,也沒壓著聲音,直接就說:“這種東西,配用天子劍受死嗎?殺人?殺了又如何?攜帶武器距本公主五步尚不止步,想做什麽?圖謀不軌,死不足惜!”
說著,就用帕子把握過對方劍柄的手擦了擦,順帶的連帕子都給扔了。
上官婉兒朝下看去,高延福輕輕搖頭:死了!死徹底了。
她隻得擺手,叫人把那屍首帶下去。而後拱手:“殿下說的對,此等不知分寸之徒,死不足惜!”
林雨桐嗯了一聲,上官婉兒才默默的非常的規矩的朝後退。退出去之後,她回頭看了站在外麵的朝臣一眼。
那麽多臣子,文武各居其位,恭恭敬敬的,哪有一絲桀驁之氣。
武承嗣更是跪在地上,連動都不敢動。
這叫她心頭劇震:鎮國公主威望若此!
她不敢耽擱,急匆匆的回去稟報武後:“……人已死了!”
武後隻皺了皺眉:“該死的東西,不知收斂!彈劾的折子諸多,若不是看在他有往日之功的份上,早不容他了!他可倒是好,竟是敢招惹鎮國。你說的對,這種東西,死不足惜。”
高延福稟報說,“屍首抬出去了……您看怎麽安葬……”
安葬什麽?“扔亂葬崗子去!”
高延福看上官婉兒,他拿不住天後這話是說的氣話,還是真的事這麽想的。
上官婉兒輕輕點頭,高延福利索的去辦了。
出去看著已經硬了的薛懷義,冷哼一聲:平日裏囂張又跋扈,真當自己是個人物。對宮裏的人吆五喝六,真拿他自己當個主子了。這宮裏的,再是天後的人,可曾經伺候的也是先帝!為了自保,嘴上不說,可心裏哪個能瞧得上這樣的貨色。
別說宮裏了,便是神都城內,不知道多少人鄙夷呢!
果然是不知斤兩的蠢貨,天後的一個玩意而已,“扔亂葬崗子,喂狗去辦。”說完,他又低聲吩咐幾個小太監:“招搖過市,懂不懂!要是人問起來,你們就跟人學!叫人都知道知道,除了這禍害的是鎮國公主,聽懂了嗎?”
懂了!公主為咱出了這口惡氣!當然要為公主傳頌名聲。
高延福‘嗯’了一聲,這才朝宮裏看去:娘娘,老奴跟了您半輩子了,可老奴也咽不下這口氣呀!
這些是武後所不知道的。
她此刻就當什麽也沒發生一樣,說上官婉兒,“叫太平來,叫太平隨我一起走。”
太平公主已經知道了前麵的事,她心裏跟著了一把火似得,今兒要不是阿姐,在那麽多人麵前受辱的就是薛紹!以薛紹的傲氣,她不敢想象之後會怎麽樣。
這會子,她的一口氣出了,可心裏又竄起了一股火!
她隔著簾子看著等著她的母後,沒言語,也沒攙扶,隻默默的跟著武後朝明堂而去。
長長的路徑,桐桐在這端,武後在另一端,母女倆隔空對視——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