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金歲月(38)一更(流金歲月(38)深秋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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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時節, 早晚是有些冷的。但是晌午這個時候,太陽卻不錯。
    桐桐站在院子裏,看了眼晾曬著的被子。家裏這麽安靜, 還真有些不習慣。
    從陽曆九月開始, 金明明就去上學前班了。學前班就在小學裏麵,在小學的最後麵圈出來一個院子, 村裏到年齡的孩子都送去就完了。
    其實村裏這上學也沒那麽嚴格, 家裏要是沒人看孩子,拿上十幾個雞蛋,找到老師家裏, 老師抹不開麵子, 也肯定叫娃去的。一學期學校收不了幾個錢,就是看著娃娃不亂跑就行了。
    金明明的老師就在邊上的巷子住, 還是金家本家,金明明見了得叫姑姑的人。其實她就是個民辦老師,為啥會叫她去呢?因為她家的兄弟多,在沒分田之前, 家裏的男丁多,就意味著分的口糧不夠吃。不夠吃怎麽辦?不能餓死呀!就得從大隊上借。一年一年連著一年的借, 但就是還不起這個債。
    還不起大家就有意見,欠著大隊的,就是欠著大家的。
    大隊也不能逼著人家還糧食,對吧?怎麽辦呢?想出來個法子, 就是說,“你家不是還有個閨女嘛, 中學畢業了。不如給咱到學校管著學前班的娃娃,欠了幾年的, 就叫你家閨女給咱免費幹幾年。”
    如此,女娃娃不用下地幹活了,糧食的事也就這麽混過去了。
    因著這個原因當了老師的老師,你說老師咋可能說限製你,說什麽不到年紀就不要你的話。不管是誰家的娃,覺得有必要,每學期能給學校教的起那幾塊錢,那就送來唄。
    因此,兩三歲的都給送。老師看顧不過來沒事,大的帶著小的,這就可以了。自家就金明明到年紀了,她去上學去了。小軍和小安都小,也沒都去!楊淑慧不舍得,既舍不得小的,也舍不得她孫女,覺得她孫女去上學,那麽小去那麽陌生的環境,已經很可憐很可憐了,要是去了還得照看兩個小的,豈不是更可憐?
    所以,堅決不叫不到年紀就送孩子去,“我跟你爸都在家裏閑著呢,怎麽就看顧不過來?”到年齡是沒法子,沒人照看也是沒法子,咱家有法子,為啥要早早的給孩子戴上籠頭?行!這也有道理。
    於是,金明明上學了。她一上學,安靜了不是一家,是安靜了一條巷子。金印帶著倆孫子去廠子那邊去了,大民就一個批發醋的鋪子,還在這邊玩耍也是可以的。
    而這個點,婆婆是在大民家,引娣沒出百天,婆婆不叫出來。說是天冷了,啥也正好不用幹了。就這麽養著,養上一秋一冬,等到明年開春了,再說其他。
    誰不說金家的媳婦金貴?自從高大夫說秦引娣又是貧血又有些別的不好,楊淑惠就一直叫這麽養著。人家都給孩子辦滿月之類的,咱不辦!不是怕別人吃不肯花錢,是有這個錢和精力,更願意花在兒媳婦身上。
    楊淑慧常掛在嘴邊的話就是,“你辛苦的日子在後頭呢!誰給你幫忙都是一陣的,三個小子,你的身體不好,娃才跟著受恓惶呢!你好我孫子就好,這道理我清楚的很。”
    秦引娣就覺得在娘家吃的苦,隻這一年就給補回來了。衣服不用洗,家裏不用收拾,飯給端到手裏。每頓飯都是肉、蛋、菜、主食,換著花樣的做。尤其是家裏多了個會廚子手藝的妯娌之後,婆婆的手藝漸長,且十分樂意嚐試。
    關鍵是還有個更有錢的妯娌,特別支持婆婆學手藝!需要啥食材,隻管言語。她是真舍得買,然後老三家挺著肚子指導,婆婆親自操刀去做,做好了自己負責品嚐。反正她覺得啥都是好吃的。
    但別人並不是,老三會說,“媽,火候大了,有點焦了。”
    老四家會說,“大料有點陳了,可能竄味了。下次再不買他家的大料了。”
    秦引娣:“………………”她就想,咱也三兒子呢,自問咱做得到婆婆這個份上嗎?好像有點難呀!
    因此晚上還偷的跟大民說,“等我將來老了,怕是要不受兒媳婦待見了!啥也不會,那時候也沒力氣幹了。家裏不會收拾,飯做的也不好!你就說兒媳婦將來嫌棄不?”
    所以秦引娣很惆悵,跟楊淑慧說,“媽,你將來可一定得長壽呀!要不然我受了兒媳婦的氣,都沒個地方說去。”
    楊淑慧:“………………”嗯!我結到這個世上了,千年萬年的活呢,安心呆著吧。
    婆婆忙進忙出的,桐桐看的見!想想容易嗎?回頭老三家要生了,婆婆不伺候行嗎?自己跟老三家八成前後腳,婆婆伺候誰不伺候誰?當然了,老三家的娘家給力,人家親媽可能會過來伺候。但婆婆要隻管這邊不管那邊,人家再就是通情達理,是不是心裏也有點不太美!畢竟那邊是第一胎呀!
    而自己這邊呢?叫親媽來伺候?不現實!那邊老太太年紀大了,離不開人。
    還是得找個合適的人來,哪怕是灑掃收拾屋子幫著采買呢。做飯這個不用太好,隻要洗菜切菜這些前期做好,就問說其他的能多費事?
    結果桐桐還沒找人呢,四爺給找了人回來。
    還是直接給帶過來的,是個五十上下矮小幹巴的大娘,說是姓葉。穿的不好,但是收拾的很幹淨利索。
    四爺一說桐桐才知道,葉大娘是北山山裏的人,地方窮的很。男人前幾年死了,閨女大了,不想叫在山裏吃苦。剛好有一門遠親就在這邊縣裏,她就叫人寫信,看能不能在這平原的地方給她家閨女找個對象。
    禮金不要多少,就是想叫孩子離了那個吃水都得跑幾十裏去背的地方!她想著,平原地方,再窮也比山裏的日子好過。
    這也是實情!人家親戚也沒有哄她,真心找了個人家。不算特別好,但也不是特別差,就是很普通的一個農戶,兄弟好幾個,娶媳婦比較難。這彩禮少,當然是好了。從山裏娶媳婦,沒啥壞處。山裏的女娃娃都能幹。
    女婿長的不差,也能幹,當初還很聰明,就說願意把嶽母接過去。是的!剛結婚就有了孩子,婆婆顧不上照看,那就得嶽母來。在這邊照看了兩個外孫,過來已經六年了。女婿也沒攆人,但親家母小話不斷,再加上外孫也能去學校了,確實留著礙眼的!哪怕該下地下地,下地回來啥活都幹,可親家母還是覺得吃她兒的,喝她兒的,把閨女夾在中間兩邊受氣!
    這大娘也很有氣性,本來說是搭車回鄉去的,結果等車就在廠子門口。她就想問問,這邊招人不。比如這麽些小夥子幹活,燒個熱水,洗個衣服,收拾一下衛生,或是想搭夥吃飯,咱也能做飯,一月管吃管住,給二十塊錢就幹。
    四爺得有兩個月都到處問,想找個合適的人上家裏幹活,當時沒說開多少錢,近處的人就拉不下臉,瞧不上這種給人當老媽子的活。這不,湊巧就碰到這麽一位。問了情況,一說情況,四爺對這大娘說的女兒女婿所在人家還有印象,確實是有這麽一家人,也確實是娶了山裏的媳婦。
    四爺就把情況說了,就是家裏的活,先去試試。
    許是這幾年在女婿家也得看女婿的眉高眼低吧,眼裏特別有活。一看太陽過去了,摸了被子就幫著收了,且疊的規規整整的,問了習慣怎麽放,就給放好。做的不快,但是有條不紊的。
    這就對了!家裏的活嘛,也不是啥著急的活,慢慢幹唄。
    楊淑慧從老大家過來,家裏就多了這麽一個人。自家老四兩口子,在院子裏坐著說話。老四拿著淘洗好的葡萄給他媳婦喂呢,他媳婦張嘴等著。然後兩人說說笑笑的,卻有個年紀大的在邊上打掃衛生。
    這個年紀的人呀,見了這個就害怕!這叫啥?這叫奴役剝削人,這是要被打倒的!這就是萬惡的資本家!
    她趕緊過去,拿了人家手裏的掃帚,“哎喲,妹子,來家裏就是客,咋能叫你幹活呢?”說著就瞪眼看老四家兩口子,“還不給你大姨讓座!”
    四爺和林雨桐一愣,就啥都明白了。
    林雨桐看著婆婆就笑,“您在家幹活,我倆還歇著呢,這咋就行呢?”說著,她就道,“這不是大姨,這是表姑!這是我爸的遠房表妹,你不認得?”
    這個爸不是林雙朝,而是公公金印。
    然後楊淑慧含混了,金家有這麽一門老親我怎麽不知道?
    四爺信誓旦旦的,“是我表姑,之前不知道有瓜葛,而今知道了,表姑家遇到事了,咱家剛好需要個幫手,把表姑接來不正好。”
    怎麽個表親呢?楊淑慧就問:“你爸知道?”
    知道呀!咱金家的親戚,我爸咋能不知道?!
    楊淑慧打算問問老頭子,但人家來了,她得熱情,“妹子,是遇到啥難處了?”
    這葉大娘心裏清白的很,兩家根本沒親,不過這裏麵有個尷尬的問題,就是這家裏的老當家也是五十多歲的年紀。人這嘴特別害怕,家裏用個人,好似這保姆就一定會跟男主人怎麽怎麽著一樣。平白多了許多是非!
    所以,不說是別的老親,隻說是男方的老親。
    行!那咱就是老親,她隻能說,“我奶奶姓金!”其實奶奶是逃難出去的,姓啥也不知道,權當是姓金吧!
    那個年代亂的呀,啥情況都有。楊淑慧不能說真沒有!
    就是在門口摘菜的桃嫂子也進來了,“是金家本家的表姑呀?”然後她也跟著叫表姑,“咋了,是受委屈了還是咋了?娘家這麽多人,還能被欺負了?”
    然後金印回來,說是有個是他表妹的人!
    他跟兒子對視一眼,而後點頭,“啊!對呀,怎麽了?老親戚上門還能攆出去呀?”
    然後家裏就多了一個遠房投奔來的親戚,遭遇確實也是可憐,又正好需要人手幫襯,確實嘛,一個個的添孩子,大家都理解。
    同族金姓的都不知道這是個什麽性質的表姑,但金印說是的,那八成真的就是的。人家也不會沒關係就上門訛人,對吧?於是,金家本族的,按照輩分叫了起來。這個喊表姐,那個喊妹子,晚輩喊表姑,還有喊姑奶奶的。村裏的其他人喊葉大娘。
    這不怕誰打倒了!這是收留的親戚,名義上是這樣的。可私底下,待遇如何,桐桐單獨跟葉大娘說了,“家裏就是這麽情況,活不急,但也不少,慢慢來,跟在家裏幹是一樣的。現在這普遍工資三四十,咱管吃管住,我每月給你四十……”
    桐桐搖頭,“表姑,在這事上咱不爭,我這再要生了,更累。您就當是家裏長輩,家裏的事隻管安排就是了。這四十塊錢,我是這麽想的。每月給你二十現金,你拿到手裏。剩下的二十,我帶你去存到存折上。為啥呢?你要留在手裏,錢存不住。明兒你女婿打發你閨女來,說是地裏要投資,先拿幾個,你拿是不拿?後兒,你女婿又說,娃們的學費交不了,你拿是不拿?拿,你將來沒有保障;不拿吧,他們覺得你有錢,以前的好一筆勾銷了,這一點不好能記一輩子。那就不如,從一開始就給自己留個後手。對外,你隻說你一月拿二十。這二十,你就給他們說明白,你會全用在外孫的上學上。娃報名你給交錢,娃交資料費,你給交錢。給娃們買個本子筆放著,這都是你的。能供著外孫們念書,表姑,你就是功臣。娃們隻要不喪了良心,老來總有人管的。便是有個萬一,存折裏的錢,就是保障。等錢攢的多了,你在縣城買院子,這就是你老來的保障。真的到幹不動的一天,手裏捏著這些,娃們就會圍著你,攆都攆不走。”
    葉大娘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這真是給她籌謀到盡頭了!話說的似乎有以疏間親的嫌疑,可是活到這個歲數上就知道,人家說的都是對的!事實上還就是那麽一碼事。於是,家裏就多了這麽一個人,把家裏的雜物房收拾出來,葉大娘住。雜物房不大,挨著洗澡間。林雨桐不願意家裏的院子堆積一些雜物,所以有那麽一間房,門藏在玻璃房裏麵,平時花架子擋著,外人都不知道那邊有門。唯一不好的是裏麵沒炕,但這問題不大,地上的火道鋪滿了,這裏挨著冬天取暖的爐灶最近,這個房間也該是跟洗澡間一樣,是最暖和的,有床就足夠了。
    給房間收拾好,又拿了幾身不穿的黑灰藍叫葉大娘改一改就可以穿了。
    於是,天不亮家裏就有人收拾,這邊收拾完,連大民和三嶺那邊的院子門口都掃出來了。而後摘菜洗菜,楊淑慧切一切就能下鍋。人家把饅頭餾了,把粥都小火悶了一個小時了,真就是炒個菜就可以吃飯。
    她也覺出來了,資本家的日子是真舒服。
    之前她還真被唬住了,以為真是親戚。可隨後一看,這個幹活這個利索的勁兒,再加上小桐絕不會這麽對待落難的親戚,她也就明白了。
    自家這兒媳婦呀,隻要能偷懶,沒有什麽招數是她想不出來的,謊話張嘴就來。
    才要念叨兒媳婦呢,結果門口傳來車聲,從一輛吉普上下來好幾個人,站在門口猶豫:“請問是林作家|家嗎?”
    林作家?啊?哦!自家兒媳婦除了是個懶蛋,其實個作家,雖然不咋務正業。
    楊淑慧把手趕緊在圍裙上擦了一下,笑道,“是的!是林作家家,快請進。”
    張導演看了一邊的劉編劇一眼,兩人帶著兩個小年輕就往裏麵走,被一個大娘帶到偏廳。
    喲!而今在農村有這麽個農家院當真不一般。
    沒有秋蠅飛舞,很幹淨闊朗。進了小廳,一圈的木沙發,中間擺著茶幾。茶幾上放著陶罐,陶罐裏插著野菊,菊香盈鼻。地麵是石頭的,拖的幹幹淨淨。才一坐下,就有圍著圍裙的和氣大娘端了茶水盤子來,陶瓷壺裏倒出淡黃的茶水。
    杯子有些燙,不是因為茶水,而是因為這杯子原本放在置物架的一處敞口扁扁的陶瓷容器裏,這大娘用開會燙了之後,才取出來放在盤子裏端過來倒茶的。
    廳堂的牆上掛著草編的掛件,不粗鄙,很雅致!牆角放著根雕木雕,博古架上放著各種畫著畫的奇石。
    叫人一看,就覺得雅——現在可不好找這樣的雅人了!
    在他們看來,林作家一定是個一等一的雅人。
    可緊跟著院子裏傳來說話聲,慵懶的年輕的女聲問:“媽,咋了?”
    桐桐是真不知道家裏來客人了,照壁擋住了,站在院子裏看不見門口的車,剛才睡懵了,也沒聽見啥?她打著哈欠,“咋了?是趙大用出獄了?不是蘇環嬸子今兒去接嗎?接回來了?那這可熱鬧了!坐牢四年,冒出倆孩子了……打起來了嗎?”
    楊淑慧:“……”咋就那麽愛瞧熱鬧呢!她趕緊道,“洗把臉,家裏來客人了!”
    張導從中聽出了幾分遺憾來,劉編劇摸了摸鼻子,問說,“這是作家小桐?”
    這不會弄錯的!張導辯解了一句,“她的作品裏所有的人物都刻畫的入木三分,想來各個都是有原型的!不過是……作家嘛,善於觀察善於提煉罷了!”
    劉編劇心說,感覺你在內涵我是個假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