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夢境裏這麽久，神秘減弱的消失對奧黛麗來說，就是一個指令，一個開啟預設程序的按鈕，一個寫進本能的即時響應。

    她動作先於思考地摒棄了所有的情緒，全神貫注地警惕起夢境的每一個細微的變化。

    此刻，周明瑞終於清晰地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對阿勒蘇霍德之筆的驚怒和對蘇茜的愧疚懊悔頓時充斥了他的內心。他毫無克製地吼道“不是！蘇茜小姐！你別死！”

    受到影響更嚴重的鄧恩和戴莉也終於理解了眼前的一切。前者雙手緊握成拳，竭力對抗著瘋狂的傾向，企圖向“-”撲去；後者則尖聲叫道“不要這樣！蘇茜小姐！你是……最好……。”

    戴莉的最後幾個單詞被吞沒了。她眼睜睜地看著蘇茜發出一聲哀鳴，一道強光突然在她頭頂落下。

    她直接失去了聲息。

    戴莉茫然無措地站著，看到阿勒蘇霍德之筆在半空中書寫道“蘇茜的死亡無聲無息，這是她主動地終結了自己的生命。對一位‘織夢人’來說，這輕而易舉，也讓一切變得無法逆轉。”

    “這是她輕視阿勒蘇霍德之筆所必須承受的代價。”

    戴莉看著這荒誕又驚悚的一幕，一時竟然想不起感到恐懼。在她的身側，鄧恩停在撲出的動作半晌後，慢慢收回身體，拉住了她的手。

    “過去看看吧。”他低聲說道，嗓音有些模糊。

    而周明瑞已經跪倒在了蘇茜的麵前。淚水緩緩從他的臉頰落下，悲痛欲絕的他卻不受控製地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

    他看著走過來慢慢蹲下的鄧恩，笑聲仿佛根本沒法停止“鄧警官……哈哈哈……為什麽……哈哈哈……她那麽強大……哈哈哈……怎麽會，就這樣……哈哈哈哈哈……”

    他真的不明白，這到底是為什麽……

    鄧恩沉默著，撿起已經變得黯淡、跌落於地的羽毛筆。他端詳著它，又好像隻是找一個發呆的理由。

    戴莉在一旁，帶著哭聲的顫抖，低低道

    “我們是守護者，也是，一群時刻對抗著危險，和瘋狂的，可憐蟲。”

    在這樣的聲音中，周明瑞帶著近乎抽搐的顫抖，摸向蘇茜還帶著餘溫的灰白鱗片。

    他回想著蘇茜留在他的“愚者”筆記本上的那段同樣的話，回想著那時難以卸下的防備，以及心中懵懂的感悟，所有的神經質的笑聲都被堵在了喉嚨裏。

    ……

    “嘖，真吵啊。”窗沿上，小烏鴉拍了拍翅膀。

    奧黛麗顧不上理祂。剛才蘇茜死亡的瞬間，她憑借“織夢人”的力量，敏銳地感受到原初想要利用蘇茜的死亡製造災難。

    這讓她根本來不及推動夢境自然發展，直接強行動用了“織夢人”的能力去阻止，去讓蘇茜自我了結自己。

    這根本沒有失誤的餘地！“世界”先生離蘇茜那麽近！這實在是太危險了！奧黛麗覺得那一瞬間，自己嚇得心髒都要跳出來了。

    好在除了她的努力以外，亞當也利用“-”給予了幫助，這讓夢境中沒有任何災難發生，一切都十分平靜。但現在“-”已經耗盡力量跌落於地，奧黛麗自己可不敢再走神了。

    她真怕自己一個不注意，原初又搞出什麽小動作來。

    ……

    在淚眼朦朧之中，周明瑞突然發現，麵前的視界染上了一層幽綠。

    幽綠漸漸凝實成深黑，凝實成宮廷長裙的裙擺。

    哈哈哈……有點眼熟啊……周明瑞無聲的笑中帶著眼淚，純粹出於本能地抬起頭，看見了熟悉的臉龐，木偶般的臉龐。

    他看著她，絲毫沒有興趣知道她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直到他聽到她說“她並沒有徹底死去。”

    什麽……她說什麽？！！！

    她說誰？誰沒有死？是蘇茜小姐吧？是她吧？

    所有的動作都停止了。所有人都在這一刻屏住了呼吸。三雙眼睛同時望向了漂浮在空中的莎倫。

    莎倫依然保持著木偶的表情。她輕輕說道“她留下的怨念還很強烈。我可以嚐試把她轉變成惡靈。”

    惡靈？蘇茜小姐還可以以惡靈的方式續存？真的嗎？這是真的嗎？

    對鬼魂沒什麽研究的周明瑞努力按捺心情，顫抖地去看戴莉的表現。

    她的神態是他所期望的驚喜“您，您可以做到這件事嗎？”

    “可以。”莎倫簡練地說道。

    她的話音落下，一團光華已經從蘇茜身上飛起，拉扯著即將延伸出形狀。

    這樣的力量其實不在“囚犯”途徑的權柄之內，更多地屬於“收屍人”途徑的能力。但莎倫現在就是個工具人，真正完成“複活蘇茜”的，其實是奧黛麗對夢境的編織。

    這是在亞當突然改變夢境進程後，奧黛麗意識到蘇茜的死亡已成必然時，靈光一現想到的發展方向。

    誰說刺激“世界”先生的自我意識，隻能依賴過去的經曆？未來的占卜結果又有什麽不行呢？

    但奧黛麗根本不顧上為自己機智又快速的反應感到驕傲。控製著蘇茜形成的她突然心中一沉。

    那個在所有人麵前扭曲著拉長的大狗身影，竟然帶上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深黑墮落。

    是原初。祂利用奇跡的權柄，放大了惡靈形成時受周圍環境影響的概率。

    可惡……我該怎麽辦？惡靈的形成可逆嗎？或者，可以通過消解蘇茜的惡念，自然而然地去除這些邪惡氣息嗎？

    抑或就讓它這麽發展下去，成為一個墮落的惡靈？理論上我隻要保護“世界”先生不受傷害就可以了。

    呃，但是這個結果是不是有點太紮心了……

    奇怪，原初為什麽要這麽做？這好像不是意在攻擊“世界”先生。有莎倫女士在，“世界”先生怎麽可能被惡靈攻擊？

    祂到底是什麽意思？

    奧黛麗一時的舉棋不定，令蘇茜惡靈的墮落氣息自發濃鬱起來。邪惡的氣息開始無法忽視，開始令周圍的人隻是靠近，就覺得惡念層層上湧。

    所有人狂喜的神色都僵硬在了臉上。

    怎麽回事？發生什麽了？怎麽會這樣？周明瑞感覺心髒都不跳了，整個人仿佛被一把大錘狠狠砸進地裏。

    砸得他喘不上氣。

    他像脫水的魚一樣努力地抽著氣，用顫抖陌生幾乎不屬於自己般的聲音說道“怎麽回事？她怎麽了？她怎麽會變成這樣？”

    他的雙眼瞪到了從未有過的大小。

    “周圍的墮落氣息影響了她。”莎倫的回答依舊簡略。隻有抿起的嘴顯示出了她的凝重。

    戴莉和鄧恩對視一眼，彼此的表情驚恐又戒備。他們不認識莎倫，不能確信她足夠友善。現在蘇茜的靈體變成這個樣子，讓他們難免懷疑，莎倫或許有另外的不好的目的。

    戴莉大著膽子提出了異議“可是，可是蘇茜小姐的序列層次這麽高，按常理不應該被環境造成這麽深的影響。”

    莎倫木偶般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輕輕說道“有外力幹擾這個過程。”

    戴莉臉色一變，脫口而出“是那個高位‘觀眾’！祂還在注視著我們！”

    “祂，祂能像阿勒蘇霍德之筆那樣，製造巧合！”

    伴隨著她的話語落下，奧黛麗眼神一凝。

    我，我好像明白，阿蒙的哥哥為什麽要戳穿災難的真正來源，暗示幕後有一位高位格“觀眾”了！

    因為這裏不僅神秘減弱，而且夢境增強！而我不僅在夢境之外，還在夢境之中！

    如果，如果在夢境主人的認知中，我對應著霍黛麗之外的另一個人，一個天使位階的“觀眾”，那麽我根本不需要等待神秘減弱消失的時間，就可以借助這個身份操縱夢境！

    這是天使的位格自然而然地賦予這個身份的能力。如果相應的認知得到了強化，這個角色甚至可以製造巧合！這是現實中的我都做不到的事情！

    這麽做唯一的危險是，原初隨時能夠在神秘減弱消失的時間，把我從夢境角色中驅趕出去。但我還有遊離於夢境之外的身份，在神秘減弱消失時必然可以發揮作用。雖然我還不知道這是怎麽樣的作用，可我直覺地感受到這裏有解決的方法。

    這才是女神說的，我既在夢境之中，也在夢境之外！

    奧黛麗眼睛一亮的同時，又難免鬱悶。

    阿蒙的哥哥為什麽要給我安排這麽一個形象，讓我在“世界”先生的心中變成一個目的莫測的壞人！

    唔，好在這大約不會有什麽實質上的影響，最多就是“世界”先生清醒的時候，對著我會覺得有點別扭。以我們的關係，這種別扭感很容易克製。

    奧黛麗按捺著這容忍範圍內的不滿，一邊敏銳地察覺到，這樣在幫助中留下一些可以勉強忍耐的瑕疵，絕不是什麽操作上的失誤，而是阿蒙的哥哥有意而為之的。

    也許哪一天，這個小小的瑕疵就會被阿蒙的哥哥主動利用，以達到祂的目的……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應當消除一下這裏的負麵影響！

    這大約並不難，因為我本來就沒有惡意。而在神秘學的世界，再善良的存在也會製造災難。就像女神那麽好，也會掀起戰爭。

    嗬，這些災難也確實是我帶來的，他們要這麽認為，那就這麽認為吧……

    奧黛麗咬咬牙，迎著莎倫不著痕跡的詢問目光，搖了搖頭。

    biu

    biu。bi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