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瑞的冷汗刷地流了下來。

    他身體僵直，嗓音發緊，努力地悄悄深呼吸平靜自己，一邊盡量正常地說道“就是，你們學校心理係的那個女生，之前和你一起申請湯立新獎學金的那個，你還記得嗎？”

    周麗莎的聲音依舊迷惑“心理係的女生？心理係申請湯立新獎學金的隻有一個男生呀。”

    “哥，你確定她是心理係的嗎？我幫你問問心理係的同學？你問起這位霍同學是有什麽事嗎？”

    “不，不用！”周明瑞的回答快速又堅決。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努力集中精神，絲毫不敢讓自己有任何疏忽

    “莎莎，你不要管這件事了，就當我沒有說過。你，你盡量留在治安人員看得見的地方，不要和任何人說話和對視，每過半小時給我發一條消息。”

    他一邊說著，一邊快速向辦公室的方向返回，時不時推一下牆作為支持和借力。

    “好。”周麗莎雖然依舊摸不到頭腦，但從哥哥的語氣中感受到了事情的嚴肅，“我會小心周圍的人。”

    “嗯，我先掛了。”周明瑞按掉電話，衝進辦公室，在鄧恩和戴莉看向他的目光中，語氣終於透出了慌亂，“我妹妹是霍黛麗的同學。她突然不記得霍黛麗了！”

    兩個人的臉色頓時一變。

    戴莉愣了一瞬間，猛地撲向了部隊的對講機。

    “呼叫李康斯！呼叫李康斯！”

    對講機裏很快傳來了聲音“收到！收到！”

    戴莉聲音緊繃，語速飛快“說出你對霍黛麗小姐的所有了解。”

    為了防止對方沒有聽清，她把這句話又重複了一遍。

    周明瑞立刻明白了她在做什麽，提著氣盯著那隻對講機。鄧恩站在一旁，表情晦暗不明。

    對講機那邊沉默了一會兒，傳來了略微迷惑的聲音“執事，那是誰？”

    戴莉後退一步，撞在了辦公桌上。在她的對麵，是表情仿佛被扼住喉嚨的周明瑞。

    她鬆開了對講機。

    “別緊張別緊張。”她低語著，不知是在說給誰聽，“至少，至少我們還記得她……祂能抹去別人的記憶，總不能抹去她存在過的所有痕跡。”

    “我現在聯係霍小姐的哥哥，由他幫助我們完成一些防止被催眠的計劃。嗯，她哥哥總不至於能把自己的妹妹忘記了。”

    這其實很難說……周明瑞的聲音幹澀艱難“戴莉女士，我們可不可以找那位霍上校要一些足以證明她的存在的物品？比如戶口本之類的。”

    “好。”戴莉飛快地應聲，撥通了電話，打開免提。

    “霍上校，我是戴莉。我們剛剛發現了非常可怕的事情。許多認識你妹妹的人，都不記得她了！敵人展現了非常強大的催眠能力！我們可能需要你配合我們，防止我們也被……”

    她飛快毫無停頓的聲音突然被打斷“戴女士，您稍微等一下。”

    “我沒有妹妹啊。”

    戴莉手一抖，電話啪嗒掉在了地上。

    竟然……果然……

    周明瑞倒沒有戴莉那麽緊張。或者說，他的震驚果然中夾雜著鬆了一口氣的感覺——連霍黛麗的親哥哥都被催眠，這說明自己的妹妹並不是專門被針對，自然也就安全了很多。

    他飛快地衝過去撿起了電話“霍上校，你還記得自己大約二十分鍾前剛和戴莉女士聯係過嗎？”

    “沒有啊。我不記得。”手機那邊傳來了頗為鎮定的聲音，“你們的意思是，我被催眠了？”

    他似乎很有經驗，並沒有因此慌亂。在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後，電話那頭重新傳來了他的聲音“可是通話記錄裏也沒有顯示。”

    周明瑞動作一僵。

    他掛起通話界麵，飛速地打開了通訊記錄。

    沒有記錄！真的沒有記錄！通訊記錄上顯示，這是戴莉的手機打給霍上校的第一個電話。

    周明瑞顫抖著手去看戴莉。在兩個人難掩驚惶的對視中，他們同時聽到了手機中傳來的聲音“是我被催眠了，還是你們被催眠了？”

    ……

    “這一切真是開始得猝不及防……阿羅德斯，我還以為我能休息一會兒呢。”奧黛麗有些疲憊地伏在桌子上。現在在這個鏡子麵前，她已經完全不考慮儀態方麵的事情了。

    真的好累！催眠整個夢境的人忘記自己，遮蔽所有存在過的痕跡，哪是那麽容易的！

    “我還以為等到他們收到上級的回複，才能發現這件事呢。當然，現在這樣是好事，可以避免原初有時間做手腳。但是我覺得有點奇怪啊，阿羅德斯。”

    阿羅德斯哪敢告訴奧黛麗，在夢境外窺視一切的“愚者”先生幫忙做了一些小小的引導。它直接把話題引開了。

    “親愛的女主人，我必須要說，是您自己選擇了這麽辛苦的方式。我從沒見過哪個‘觀眾’做這種事。”

    “真的嗎，阿羅德斯？我一直打算，如果哪天我必須要去做什麽危險的事，我就把我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的痕跡都抹掉，讓所有人都把我忘記。”

    “這是真的，女主人。”阿羅德斯先賺了一個問題，才說道，“不過我想這是因為您太善良了，而且過於，呃，年輕。所以認識您的人都還在世。”

    “親愛的女主人，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的話，希望阿羅德斯可以在您的身邊，永遠地陪伴您！”

    你身為“世界”先生的仆人，永遠地陪伴我是個什麽道理？阿羅德斯，你果然是想叛變了吧？

    奧黛麗沒有回應這件事。她隻是說道“該你提問了，阿羅德斯。”

    阿羅德斯的鏡麵立刻閃出了銀白的光“親愛的女主人，如果您成功了，您打算怎樣做，以確保不被趕出這個夢境呢？”

    “呃，我目前的打算是，祂把我趕出去，我就再通過‘星星’先生的那個金幣返回。反正我還有一個身份在這裏。”奧黛麗這個遊離在夢境之外的身份，是無法被天尊趕走的。從本質上講，她現在是踩在源堡的地麵上，而天尊還影響不到這裏。

    這是奧黛麗許久以前就向阿羅德斯確認過的事情。

    “親愛的美麗的女主人，您為什麽不向‘愚者’先生求助呢？”

    向“愚者”先生求助……“愚者”先生能夠如此深入又持續地掌控自己的夢境嗎？那祂為什麽需要我？為什麽不直接使用自己的神力，讓“世界”先生的自我意識得以回歸？

    呃，或許這是“愚者”先生在進一步蘇醒之後，才重新獲得的能力？那會不會太辛苦了呀？我完全可以選擇用那個金幣，又不會有太大的影響。

    “阿羅德斯，‘愚者’先生要做到這一點，對祂來說會不會是過大的負擔？”

    “咳，親愛的女主人，您不用擔心這件事，這並不困難。”

    “這樣做的本質，是把您的身份和我的存在‘重組’在一起。”

    把我和你重組在一起？阿羅德斯！

    奧黛麗張了張嘴，卻沒有問出聲。

    這就是你能察覺夢境中的“觀眾”力量，甚至能夠阻攔原初意誌的原因嗎？

    阿羅德斯，你不會，就是這個夢境本身吧？

    ……

    是他們被催眠了，還是我們被催眠了……這一刻，同樣的問題在戴莉和周明瑞的心中回響。

    他們連忙回顧起和霍黛麗相關的一切記憶，企圖從邏輯不合理的地方找到蛛絲馬跡。然而敵人的強大帶來的心慌意亂，竟然令他們一時找不到頭緒。

    在這樣的慌亂中，吱呀的開門聲顯得那麽突兀。

    嚇得周明瑞幾乎跳了起來。

    他扭回身，看到鄧恩從門外走進來，手裏端著一遝紙“上級讓我們去幫忙清理市中心的屍體。那裏產生的怨魂太多了，嚴重影響他們通過儀式滅殺屍體上的病毒。”

    他說完才意識到有點不太對勁，抬起頭來有些迷惑地問道“你們兩個怎麽了？”

    鄧恩警官，你是什麽時候出去的？你不是一直在我們身邊，和我們一起解決霍黛麗的事情嗎？我，我的記憶真的出問題了？

    周明瑞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緊緊盯住唯一一位還和自己有相同記憶的同事。

    戴莉從頭到腳都在顫抖“鄧，鄧恩，我，我問你，一個，問題。”

    “你說。”鄧恩擔憂地蹙起眉毛，“你怎麽了，戴莉？你沒事吧？”

    戴莉盯著那雙熟悉的充滿擔憂的灰色眼睛，相當艱難地搖了搖頭“我，我想問你，你還記得，霍黛麗，嗎？”

    那雙灰色的眼睛，不出意外地露出了迷惑的神色“那是誰？”

    那一瞬間，周明瑞忽然想起，三個人在返回市區的汽車中，說著要一起為蘇茜報仇，語氣是那麽信誓旦旦。

    現在……

    他看著鄧恩表情擔憂地詢問自己和戴莉“你們兩個沒事吧？要不，要不你們休息一會兒，我自己去？”

    “不行！”戴莉回答得仿佛比她的思考還快，“鄧恩，我們要待在一起。”

    別！戴莉女士！別去！周明瑞突然產生了強烈的預感。隻要她走出這個房間，她同樣會忘記霍黛麗的一切。

    他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是不是，是不是在這樣的力量麵前，反抗根本沒有益處，隻會把戴莉女士推向更可怕的深淵？

    還是，由我自己來麵對這一切……

    “呃，好。”鄧恩還有點摸不著頭腦。但他也沒有深入追問，而是看向周明瑞，“你呢？你要去嗎？如果不舒服就不要堅持。你也沒有處理怨魂的能力，沒有必要參與。”

    周明瑞艱難地回道“我，確實，不太舒服。”

    他注意到，戴莉看著他，表情已經沒有任何緊張和惶恐，隻有和鄧恩一樣的擔憂和迷惑。

    “那你留在這裏吧。好好休息。”鄧恩帶著戴莉走向門外，“要幫你把門關上嗎？”

    “不，不用了，就開著它。開到頭。”

    周明瑞背靠著牆壁站著，看著鄧恩把門推到大開，最後擔憂地看了他一眼，帶著戴莉走上走廊。

    隨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了拐角，周明瑞頓時覺得這個世界隻剩下了他一個人。他突然產生了一種抽離的感覺，這個世界的人們來來往往，而他隻是站在這裏旁觀，難以融入。

    他們的全部記憶，他們印象中的整個世界，是和他不同的。

    周明瑞深深呼出口氣，警惕地觀察著辦公室的每一個布置，每一個細節。突然，他的雙眼瞪大。他仿佛被卡住了喉嚨。

    他看到門自己合攏了。

    那“砰”的一聲，仿佛是響在了周明瑞的心上。整個辦公室寂靜再沒有聲音。周明瑞聽著自己咚咚的心跳，想要挪動一下身體，卻發現自己從頭到腳都在發軟。

    “嘻嘻，這下你跑不掉了。”

    周明瑞覺得自己的心髒跳不動了。他癱軟著，不自覺滑到了地上。

    這是，霍黛麗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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