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瑞迷茫了好久，才終於明白了自己眼前的一切。

    這個房間多了個人。多了個小姑娘。

    小姑娘抱著手臂，側對著他，站在辦公桌前，目視向前。她的側影，和霍黛麗簡直一模一樣。

    “廢了這麽大勁，我終於抓到你了。”她的聲音也一模一樣。甚至那種天真純淨、無憂無慮的語氣也一模一樣。

    周明瑞突然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感覺麵前的這個人，並不是什麽幕後黑手，高位觀眾，她其實就是霍黛麗本人。

    她不知道為什麽，跑到了大家找不到的地方，才暫時和所有人失去了聯係。

    “這一下，你再也不能打亂我的任何布置了。”她的聲音那麽歡喜。

    周明瑞感覺自己被引動了情緒。他幾乎就要跟著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

    就在這時，他看到霍黛麗向他轉過了頭。

    在那張一模一樣的美麗臉龐上，有一雙金色的豎瞳，像蘇茜一樣的金色豎瞳，漠然冰冷，和她的甜美笑容格格不入的金色豎瞳。

    周明瑞渾身一震。

    他突然無比清晰地認識到，這不是霍黛麗。

    這是一個比蘇茜位格還高的“觀眾”。

    就在他產生這個認知的瞬間，霍黛麗的身影似乎虛化了一下。霍黛麗跟著愣了愣，突然露出了無比真切的歡喜。

    她步履輕鬆地湊近，矮下身。她的燦爛笑容配著那雙冰冷的眼睛，看得周明瑞忍不住又打了一個寒顫“‘世界’先生，你是不是被我嚇著了？”

    “你是以為我在跟你說話嗎？”

    “不是的，你不要緊張。”她笑著舉起了手中的羽毛筆，“我是在找它呢。”

    ……

    奧黛麗正躲在辦公室外的走廊上，以防夢境身份在成型的瞬間洞察到自己。

    她現在進入了一種很神奇的狀態。她的夢境身份正在慢慢地把自己洞察到的信息傳遞給自己，傳遞給其餘的各個身份。這樣的速度被她刻意做了降低，變得就像觀看一場戲劇一樣。

    她看到了周明瑞被夢境保護的，埋藏在舊日曆史中的一生。

    她看到了他如何在父母的嗬護下牙牙學語，如何在炎炎夏日吵著要吃冰棒，如何趁著父母未歸的時間悄悄翻看漫畫書，如何懷著滿心的忐忑，寫下對班上女同學的愛戀……

    呃，這是不是太詳細了……我還以為，“世界”先生受到夢境保護的意識，隻是他記憶深刻，有強烈情感共鳴的部分……我就這樣知道了“世界”先生的這麽多，這，這太不好了……

    奧黛麗有點尷尬地低下頭，看向她手中的阿羅德斯。

    “阿羅德斯，我好像知道得太多了……”

    “我是不是應該催眠自己忘掉？”

    阿羅德斯銀白的字跡一如既往地輕快“親愛的女主人，您不需要這樣。主人既然什麽都沒有說過，那就表明他不在意您的洞察。”

    真的不在意嗎？這種事是可以不在意的嗎？

    啊！“世界”先生不會是為了幫助我提前消化“洞察者”的魔藥吧！這，這真是很大的犧牲了！

    奧黛麗一時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接受這樣的饋贈。

    阿羅德斯看出了她的不安。它銀白色的字跡繼續流淌“美麗的女主人，您要習慣這件事。等到您真正晉升天使之後，身邊的人在您麵前，都是沒有秘密的。”

    “‘洞察’是‘洞察者’最核心的能力，您不可能不使用它。”

    奧黛麗抿緊了嘴“我確實是預備不在熟人麵前使用‘洞察’的能力的。不窺探熟悉的人的秘密，是我從成為‘觀眾’起，就漸漸摸索出來，並一直堅守的規則。”

    “如果，如果不能堅持這一點，我覺得我會失控的。”

    “可是女主人，這很難非常完美地執行。總會有一些意外發生，讓您不小心洞察到您熟悉的人。您這是在逃避……”

    這正是我一直隱隱擔心的……奧黛麗的臉色有點不好看起來。

    阿羅德斯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在長長的沉默後，它忽然冒出了淺淡發灰的字跡“親愛的女主人，您會因此放棄成為‘洞察者’嗎？”

    奧黛麗愣了愣。她不假思索地、相當堅定地答道“不會。我必須要成為天使。”

    “隻有這樣，我才能有資格了解末日的真相，才有足夠的能力在末日中幫助無辜的人們。”

    “還有你的主人。阿羅德斯，我有預感，等到我成為天使後，我對你的主人的治療會有非常大的進展。”

    “所以，哪怕我因此承受失控的風險，甚至是信念的崩塌，我也要成為天使。”

    她看著阿羅德斯，努力地笑了笑“不要擔心我。哪怕是在最壞的情況下，我因為洞察了太多真實，對這個世界失去了希望，我至少可以遠離現實，躲到你主人的夢境裏來。”

    “嗯，如果真的到了那個時候，阿羅德斯你要負責每天陪我說話。”

    阿羅德斯的字跡重新變得銀白發亮“好的，女主人！沒問題，女主人！”

    “我向您發誓！無論發生什麽，我都願意陪伴您！”

    ……

    “你，你到底是誰？”周明瑞盯著眼前的少女問道。

    “我是霍黛麗呀。”小姑娘的語氣格外天真，讓人完全不能將她和散布災難的幕後黑手聯係起來，“我確實是霍黛麗，霍家的小女兒。”

    她看透了周明瑞內心的所有疑惑“之前你認識的也是我，呃，按照我們‘觀眾’的叫法，那是我的一個身份。隻不過我做了一些額外的處理，讓她不記得我身為非凡者的一切。”

    周明瑞忍不住搖頭。他完全不能相信，那麽純淨那麽真誠的霍小姐，會為這個城市帶來這麽可怕的災難。

    他看到霍黛麗微微垂下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像所有這個年紀的會害羞的小姑娘“我其實是為了拿到阿勒蘇霍德之筆啦。真抱歉欺騙了你，親愛的‘世界’先生。”

    抱歉？嗬嗬。

    周明瑞撇開臉。他隻覺得驚悚，覺得自己的認知出現了割裂。

    她害死了這麽多人，為什麽還會為了這樣的細枝末節對自己說抱歉！

    不過周明瑞沒有問出來。這樣驚悚又扭曲的霍黛麗，讓他覺得也許下一刻，她就會笑著對自己說“‘世界’先生，我想麻煩你死掉呢。”

    “你在想些什麽呀，‘世界’先生！我怎麽會想讓你死掉。”霍黛麗語氣頗為委屈地叫道。但她的委屈沒能從眼神中體現出來，因此讓周明瑞覺得詭異又虛浮。

    她，她能看透我的想法？這是高位“觀眾”的能力嗎？“觀眾”原來可怕到這樣的地步？

    “呃，啊，嗯，是的。”根本不用周明瑞說出口，霍黛麗就自行和他的思緒對話起來。她似乎是意識到自己不小心泄露了秘密——她的動作仿佛是險些咬到了自己的舌頭一般，“這是天使階‘觀眾’的能力。呃，不好意思，我不看了……”

    周明瑞卻隻覺得毛骨悚然。原來在天使級的‘觀眾’眼中，我們的一切根本不是秘密，所有的籌謀都是攤開在明麵的！

    天使竟然這麽強大恐怖……也是，她，不，祂造成了多大的災難呢！

    那現在呢？祂站在我麵前，是為我準備了一個怎樣的結局？祂沒有催眠我忘記祂，是要置我於死地嗎？還是要將我帶走，讓我像祂的那個身份那樣，被所有人遺忘？如果祂抱有這樣的目的，我又該怎樣脫身？

    不，不能再想了。祂雖然承諾不會再窺視我的念頭，可是這樣的承諾有什麽力度？在我知道這個能力之前，祂難道就不清楚我肯定不會希望祂窺視我嗎？

    周明瑞強行逼迫自己轉移注意力“那，那你為什麽要讓大家都遺忘你？”

    原本還在嘰嘰喳喳的霍黛麗頓時沉默了。

    她雙眼以外的麵部露出了沉重的表情，張了張嘴，又似乎不知道說什麽地閉上了。

    配合著她冰冷漠然的豎瞳，這樣的表情看得周明瑞大氣都不敢出。

    我是不是問了不該問的問題？我不會因此走向死亡吧……這畢竟是天使級的非凡者，而我在祂眼裏就像一隻螞蟻……可是如果我不掌握主動，又和躺平任殺有什麽區別？祂一個天使，完全可以主宰我的一切……

    不，其實祂一直都能主宰我的一切。所謂的掌握主動，隻是祂給我的錯覺罷了……

    就在周明瑞自嘲中帶著絕望地胡思亂想時，霍黛麗卻慢慢地站了起來。她似乎整理好了情緒，露出了和她的雙眼頗為相稱的冷淡表情。

    “其實，我除了來拿阿勒蘇霍德之筆，也是想來告訴你一句話。”

    懷揣著緊張和絕望的周明瑞立刻看向她。

    “當群星歸位之時，混沌將從地底升起，偉大的最初將會蘇醒。”

    這句話，我在網絡上看到過……就在周明瑞企圖理解這句話的含義時，他聽到了後半句他從沒聽過的部分

    “災難將降臨於此，世間舊有的一切，都將湮滅於曆史之中。”

    這……這是……末日嗎？

    他看著霍黛麗轉過身，一麵向門邊走去，一麵淡淡說道

    “如果遇到了無法抵禦的傷害，你可以呼喚我的名字。”

    “我會趕過來救你。”

    她的身影突然再也找不到了。

    biu

    biu。bi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