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克萊恩第一次拉奧黛麗和阿爾傑上源堡，到他沉睡前的最後一次，在那麽多場塔羅會中，很大部分時候的“世界”都是一個被操縱的假人。

    在現實中參與塔羅會的時候，一切都被灰霧包裹，除了克萊恩，沒有人知道灰霧後麵是什麽樣子。

    可現在麵對的是夢境迷宮，當一個房間的汙染被徹底消去時，所有的真實都將袒露在奧黛麗的眼前。

    ——在早期的時候，克萊恩對於源堡的掌控力還不夠，同樣無法知曉灰霧後的情形。但如今他有曆史的權柄，曾經出現在麵前的曆史當然褪去了任何遮掩。

    而這樣沒有遮掩的場景形成了他的記憶，形成了他心靈中的影像，對應到夢境迷宮之中，當然也就不存在灰霧的遮掩。奧黛麗看到的灰霧，實際上都是汙染的象征。

    換句話說，當這些灰霧被奧黛麗安撫消除之後，她將看到坐在上首的“克萊恩·莫雷蒂”形象，以及坐在下方的一個穿長袍戴兜帽的死板身影。

    這無疑不符合奧黛麗的設想中，“愚者”分出代表人性的“克萊恩·莫雷蒂”作為“世界”，並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向自己的人性隱瞞彼此關係的情形。

    而矛盾一旦出現，真相早晚都會被猜出。

    假扮神靈已經讓人飽受欺騙，克萊恩如果不及時坦誠自己，換取原諒，隻會令自身在奧黛麗心中的形象一跌再跌。

    從“正義”小姐第一次探索一個個房間的時候，我就知道有這麽一天。可我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麽快。

    塔羅會一周才有一次，按照時長平均下來，怎麽也得等到探索了幾十個房間之後，才會出現塔羅會的場景啊……

    抱怨歸抱怨，克萊恩也明白，房間裏出現的是自身人性記憶深刻的內容，塔羅會當然要占有更大的比重。一旦奧黛麗的治療進入加速，自己身份的暴露就不會遠。

    唉，我還想再拖延一下的……

    這樣的想法當然並非拖延症，並非克萊恩畏懼和逃避可能的衝突，而是他希望趁著一切真相大白之前，鋪墊更多的感情基礎，以承受衝突帶來的危機。

    舉例而言，假如奧黛麗還處在剛剛知曉克萊恩神靈身份時的那種恭敬、惶恐的狀態，一旦再了解到這位神靈曾經是怎樣欺騙和愚弄自己等塔羅會成員，就會產生許多不好的聯想。

    即使她不會懷疑克萊恩另有惡意，利用自己等人，也會覺得哪怕是人性時的他，也未盡到足夠的坦誠和尊重，如今成為神靈後就更加不可料想。

    這樣一來，彼此間的信任將岌岌可危。

    如今至少不會出現這麽可怕的結果了。我可以感覺得到，自從我纏著奧黛麗陪我睡了一晚，自從我向她贈送了那根項鏈之後，奧黛麗對待我的態度愈發接近於戀人而非神靈。

    這個時候，如果她知曉了我從一開始就欺騙了她，哪怕她有傷心有委屈，也會自發為我找理由開脫，也會考慮到我的艱難，也會相信我對她的感情不會作假。

    而我要做的是任由她宣泄出自己的不滿，不在我們彼此之間留下芥蒂……

    抱著這樣的想法，克萊恩並未太過掩飾情緒，隻是盡量鎮靜地反問道

    “你看到的是什麽時間段的塔羅會？”

    “愚者”先生，怎麽……

    奧黛麗雖然在知曉了克萊恩的神靈身份之後，就未再像以往那樣洞悉他情緒中的種種變化，甚至刻意控製自己不要關注這些，但這樣明顯的情緒，還是讓她在第一時間察覺了出來。

    她有些無措地抿了抿嘴唇，認真回答道

    “場景內還沒有佛爾思，但已經有了‘世界’。”

    嘶……那時的“世界”必然是個假人啊。而且“魔術師”小姐還未加入的時候簡直太早了，我使用“全黑之眼”或許都還不夠熟練。沒有了灰霧的遮掩，“正義”小姐大約一眼就能看出不對。

    幸好我本就打算坦白，這倒並不會產生另外的影響……

    克萊恩忍耐住心中強烈的羞恥情緒，清了清嗓子。

    “其實，我……”

    臥槽，這是真的說不出口啊！說出這些之後，我都不知道我在奧黛麗心中的形象會變成什麽樣子……

    再是做好了心理準備，真到了那一刻，克萊恩依然心裏亂糟糟的。不安、羞恥、忐忑等等情緒輪番湧現於心中，令他幾乎不能成言。

    克萊恩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

    “您是有什麽事情要告訴我嗎？”

    呃？克萊恩刷地睜開眼睛，看到奧黛麗正麵帶溫柔地看著他。那雙碧綠的眼睛純淨清澈，輕鬆之餘帶著一絲親近愉悅。

    隻是和那樣的目光對視，克萊恩就覺得自己的心情放鬆了不少。

    她是發現了我坦白艱難，因此希望主動提供幫助，哪怕她根本不知道我想說什麽。“觀眾”還真是體貼啊……

    點頭可比說話容易多了，於是克萊恩輕輕點了點頭。

    奧黛麗有些俏皮地歪了歪頭，目光之中有了好奇和期待

    “是關於‘愚者’和‘世界’的存在嗎？”

    她表現得像是一個等待著聽故事的天真少女。那雙碧綠如同寶石的雙眼，令人隻是注視著就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正義”小姐真可愛，真貼心，就像貼在我心口的一隻暖寶寶。呃，這是什麽奇怪的比喻……

    在“觀眾”對氛圍的把控之下，克萊恩終於不再忐忑彷徨，甚至有了餘力發散思緒。他一邊緩緩撫摸奧黛麗背後的羽翼，一邊迎著奧黛麗的詢問，輕輕頷首。

    奧黛麗眨了眨眼睛，笑容純淨地說道

    “其實我一直都很好奇，您那時是怎樣分割出‘世界’的？”

    “‘世界’在最開始時應當並沒有非凡特性？可是沒有非凡特性又該怎麽製造分身呢？

    克萊恩想了想，並未直接坦言自己的欺騙，而是先說道

    “其實‘世界’原本是有天尊遺留的非凡特性的，從序列到序列各一份，裏麵含有非常強烈的天尊意誌。”

    “幸好女神給予了幫助，那份非凡特性被轉移到了神棄之地。”

    ——趁著還有機會，賣慘肯定不會有錯

    “如果不是這樣，天尊早就在我落地的那一刻複蘇了。”

    奧黛麗的雙眼不由得瞪大。她先前知曉女神幫助良多，卻並不知道在那麽早的時候，就有這樣至關重要的環節。

    “那可真要好好感謝女神。”

    她神情真摯，思緒如在神遊，仿佛真的隻是在閑聊、在聽故事一樣。

    但這畢竟隻是“觀眾”的表象，奧黛麗還記得克萊恩是希望向自己坦白一些隱秘，因此很快轉回了主題

    “可是，天尊為什麽要先容許您分割人性，再以非凡特性為後手？為什麽不直接吞噬您的意誌，阻止您做出分割呢？”

    “咳。”盡管話題到眼前時已經是自然而然，克萊恩還是有些說不出口。不過這比較剛才已經好了太多。他輕輕吸氣道

    “因為其實並沒有什麽分割，也並沒有什麽‘愚者’。”

    他的手停在了奧黛麗的後背上，汗水沾濕了她硬質的羽毛

    “一直以來，都隻是‘世界’借助對源堡的些許掌控力，在假扮神靈而已。”

    第一次主動說出這樣的話語，克萊恩簡直隻想找個坑把自己埋起來。

    不過他還記得，自己有哄老婆的艱巨任務要完成，因而努力克製著自己的本能，直視著奧黛麗的雙眼。

    那雙綠寶石般的眼睛，此刻驟然凝固了。

    奧黛麗微微轉過頭來與他對視。所有為了緩和克萊恩的情緒，而做出的輕鬆愉悅的神態，此刻已全部消失不見。

    她就像一塊石頭，凍結住了所有的情緒，讓克萊恩一時之間完全無從猜測她的想法。

    這是“觀眾”於震驚中自我保護的本能，還是，生氣了？

    克萊恩懷著忐忑，與奧黛麗持續對視，隻覺得自己所有的歉疚、不安、忐忑，都像夜空中的螢火蟲那樣閃爍不已。

    而奧黛麗的回視卻像空蕩蕩的宇宙，甚至連星星都沒有一顆，令他所有的忐忑情緒，隻能在這片宇宙中茫然地左衝右撞。

    這樣的對視，仿佛有著足以媲美一顆星球的重量。

    就在克萊恩已經幾乎承受不住地想要挪開視線的時候，奧黛麗才張開了嘴，輕聲發問

    “所以，你並未事先容納源堡。”

    “你是通過一步步晉升成神的。”

    克萊恩咬著後槽牙點頭。這點頭仿佛耗盡了他平生的力氣。

    奧黛麗依舊像空蕩蕩的宇宙那樣沉默。她慢慢地轉過了頭，自然而然麵對前方，身影沒有繃緊，沒有顫抖，也沒有平日裏依戀的嬌柔。

    直到她突然揚起了一抹輕輕的笑容，雙眼之中好奇與期待重現，簡直與剛剛刻意營造輕鬆氛圍時的神態無縫銜接

    “原來是這樣！”

    “我還從來沒有料想過這樣的可能呢！”

    這一刻，克萊恩突然想起了在遙遠的舊日曆史之中，自己在互聯網上看到的某條回答

    【問當老婆說出哪句話時，會瞬間產生危機感】

    【“老婆，你生氣了嗎？”】

    【“沒有哦。”】

    （注引自烏賊的高能作家團采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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