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審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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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楚又道:“蜀守李冰……”
秦王道:“此遠水不解近渴也!”
子楚連薦數人,皆不如意,隻好閉嘴道:“兒識人不精,未得其人也。”
秦王又思索了一陣子,道:“且召廷尉入見。”
子楚雖然感到疑惑,廷尉和河東有什麽關係,難道讓廷尉去河東打仗?但他也不敢問,急忙出來,向郎衛傳達了召令。
不多時,廷尉即來到章台宮,不用通報,直接由守候在門前的郎衛引入偏殿。在入殿時,郎衛在門口叫了一嗓子,子楚急忙出門相迎。等廷尉轉過蕭牆時,秦王已經在階前迎候了。
廷尉快趨幾步,上前見禮。秦王微笑答禮,將廷尉揖上台階。廷尉是杜氏,也算是秦的宗室之一,隻不過很早就分出去了。在商鞅變法時,與商鞅辯論的杜摯是他的同宗。杜摯反對變法,但他的族人中卻出了一個精通秦律的法律天才,真令人感歎世事無常。由於杜氏是宗室,廷尉與秦王算來也是親戚。秦王對這位精通法律的親戚禮敬有加,每每優加禮敘。廷尉因此也不常出現在朝廷中,隻管依法辦理各地的法律糾紛。
秦王與廷尉上了堂,子楚奉上清酒,秦王將蒙驁報來的文書交與廷尉閱看。蒙驁的文書並不長,廷尉一覓,即驚道:“此叛也!”
秦王道:“其鑿乎?”
廷尉道:“但得其言,未見其詰,未得鑿也。”
秦王道:“其誣耶?”
廷尉道:“彼依事而報,非誣也。”
秦王道:“卿但得其情,其可乎?”
廷尉道:“若召歸鹹陽,臣當理之!”
秦王道:“驁,上黨守也,正當諸侯之鋒。稽,河東守也,諸侯將犯之。此二子皆負重責,無能歸也。”
廷尉道:“定讞當得其情,而窮詰之。今未得,何以定讞?”
秦王道:“尉遣人往上黨、河東,其可乎?”
廷尉道:“若往理之,恐其不服,而有他變!”
秦王道:“誠有是也,故躊躇難決!”
廷尉道:“若以守下獄,上黨、河東,其守者何?”
秦王道:“一任尉行!”
廷尉道:“容臣思之,乃敢報!”
秦王道:“慎勿泄也!”
廷尉道:“謹奉教!”
當天廷尉沒有離開章台宮,就在宮內一處偏殿中住下,所需一應物品均由一群指定的郎衛往來搬運,他要見的人員也由郎衛以子楚的名義召見。連續工作了一整夜,廷尉終於向秦王報告了自己的計劃。
朝後,相府發出了一道公文,令麃公率關中一千刑徒前往上黨,協助修繕城邑。麃是鹹陽境內一個不起眼的小鄉邑。此邑雖小,但由於位於鹹陽城中,也必須委派一名可靠的官員掌管,這名官員是劍士出身,憑戰功成為劍士,幾年後又從劍士中出來擔任麃邑的長官。劍士出來的人,爵位、姓氏都不甚明晰,大家就以麃公呼之。
麃公接到命令後,立即從尉府接收了一千刑徒,由於任務緊急,各級軍官都從劍士中委任。隻用了一天時間,這一千人就領齊了器械,登船啟程,從渭水直達蒲阪登岸。登岸後,前隊即乘五乘革車先行趕往安邑,其餘人則步行前往。
車乘到達安邑後,先到了隨芒未前來的劍士營中,然後才進入安邑城。第二天,安邑派出軍使飛馬趕往端氏,通知蒙驁,河東守王稽因病不能視事,令蒙驁兼署河東事,立即前往安邑任事。
蒙驁莫名其妙地接到了秦王的教令,不敢怠慢,立即啟程,往安邑統一指揮上黨和河東的事務。星夜到達河東後,蒙驁又連夜發出指令,讓端氏的三名公乘分別前往翼城、曲沃、左邑擔任守備,端氏的軍隊則由河東尉五大夫無傷指揮。
這一連串的人事調動,讓所有的人措手不及,又莫名其妙,猜測在各地轉播。流傳最廣的猜測是,王稽由於重病,不敢聲張,密報秦王;秦王遂安排了這一出好戲。
而事實上,王稽在麃公到達的當天的夜裏就被轉移到城外劍士的營中,見到了悄然前來的廷尉。王稽似乎明白了什麽,立即臉色發白,舉止失措。廷尉向他出示了秦王的節符,而麃公也出示了秦王的玉佩。劍士手執秦王玉佩意味著什麽,沒有人比王稽更清楚了,這代表著劍士是在執行秦王的秘密使命,各級官員,無論爵位高低,都必須配合行動。
給蒙驁的密令自然是在鹹陽就已經準備好的,目的是將蒙驁調離端氏,免得他妨礙調查。蒙驁到達後,也一樣被請入劍士營中安歇,見到了廷尉。蒙驁不知凶吉,同樣臉色大變,舉止失措。
根據廷尉的指示,蒙驁向端氏的三名公乘及翼城的無傷發出調令,完成了對端氏和河東三城的對調。此時的蒙驁哪裏還不知道這種對調的目的,這就是要徹底剝奪自己對軍隊的控製,從此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生死不再由己。雖然蒙驁想都沒想過要武力對抗,但秦王的這番操作依然讓他神情沮喪。不僅他一人,端氏調回來的三名公乘也都被請進了劍士軍營,接受調查。
第一批來的十五個人中,有八名是廷尉府的史、掾,都是審案的老手。他們兩人一組,按照事先擬定的審訊方案開始逐一對嫌疑人進行審訊。麃公則秘密前往端氏,躲在無傷的身後,秘密將合陽、馬邑、冀氏、濩澤的一應證人送往安邑。安邑城外的劍士營幾乎成了一座監獄。每天審訊完畢,四份審訊紀錄就會匯集到廷尉那裏,廷尉根據審訊結果,決定明天的審訊方案。如果有重要的人犯審訊,廷尉還會親自參與。
雖然審訊緊鑼密鼓地進行,但端氏和河東兩地工作還是有條不紊地進行。河東的日常行政由芒未管理,隨芒未而來的郎衛協助他辦理各項政事。端氏的防務由無傷負責,無傷也很盡職地在各個防區巡查,密切監視著上黨的一切動靜。從鹹陽帶來的一千刑徒來到端氏後,也迅速開始沿少水建築營壘。兩地從外表來看一切平靜如常。
但時間長了,還是紙包不住火。翼城五大夫無傷被調往端氏後,本來說要來一名公乘代替指揮,但那名公乘遲遲不能到位,曲沃、左邑的公乘也都沒有就任,三城的防禦無人主持,漸漸開始有些閑話了。不得已,廷尉讓蒙驁帶著三名公乘在劍士的“護衛”下,前往三城巡查一番,向主持城防事務的大夫們布置了下一步工作,又在五天後返回,繼續接受調查。
調查所涉及的人員眾多,連同參與作戰的士兵,總數竟達數百人,八個史、掾根本審查不過來,十天過去,查證的人證還不足十分之一,照這個進度,一百天也查不完。而隨著一天天秋涼,大戰眼看在即。
廷尉評估了整個案件的過程,發現難以審理的是蒙驁誣告,涉及證人最多的也是這項。而這一項進展緩慢,因為目前沒有證據證明蒙驁是誣告。廷尉立即意識到自己辦案方向的錯誤:蒙驁很可能沒有誣告,換言之,王稽有可能真的私通諸侯!想通了這一點,他反思自己為什麽會掉進這樣一個陷阱中:在潛意識裏,王稽是秦王的謁者,又是秦人,他是不可能反叛的;而蒙驁則是一個新來的齊人,忠誠度沒有經過考驗,是嫌疑最大的人。所以有意無意,他將辦案方向指向了蒙驁,而放過了王稽。從端氏前線調回來過多的證人,就是為了證明蒙驁有沒有在這過程中作弊;而事實上這是沒有必要的!隻要審理清楚王稽的案件,蒙驁的案件自然清楚了。
廷尉決定立即調整審理方案。當夜,他命令將王稽請到自己的帳中來。
帳中燃起火把,王稽坐在火把之下,而廷尉則隱在暗影中。廷尉將人都趕出帳去,緩緩對王稽道:“守必知臣赴河東之意!”
王稽心中一動,道:“尉公之至也,即拘稽及蒙驁,必也蒙驁有言於王,言稽之非。”
廷尉道:“是也。蒙驁上書,言守與諸侯通。”
王稽心中一動,立即伏拜道:“願尉公明查之!”
廷尉道:“守勿憂。王得驁書,意其誣也,遂令臣等親赴河東理之,必得其情。然臣之至也,未得誣情。是以有請於守,願以言難言之情!守,秦人也,久在宮中侍王,必深知秦律。王亦知守之忠也。守與諸侯通,必有所情,未足於外人道。今但爾吾二人,守有言,可盡陳之,慎勿自誤!”
王稽臉上寫滿了掙紮,他想從廷尉的表情中看清廷尉的內心,但廷尉的臉藏在黑影中,他什麽也看不見。帳中死一般寂靜,王稽內心劇烈鬥爭:說,還是不說;廷尉究竟知道多少?如果把一切全盤托出,自己的仕途也就完了;但如果不說,被廷尉提出證據,那就是妥妥的反叛罪,不僅是他,全家九族都要被殺頭!要不要實話實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