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曾季來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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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公的酒坊釀造的是最粗淺的米酒,當時稱為“漿”,經過過濾去除酒糟後才能稱為“酒”。漿的客戶通常地位不高,價格也比較親民,這與薛公的身份和地位相符。但以薛公的地位,能夠吃下這麽多糧食,可能提示他背後有呂不韋的運作。
陳四將這一消息迅速傳遞回鹹陽:呂不韋還在邯鄲有大的活動,可能提示子楚府還沒有被趙國清理,間接提示與趙國之間還有外交解決的途徑。
鹹陽得到陳四的報告後,立即下令陳四盡快與呂不韋取得聯係,並通過他與子楚府聯絡上。
由於薛公釀造的酒除了供應底層人士的酒漿外,還出售一部分給那些賣酒的酒坊,薛公每隔三五天就會來濮陽運一次糧食。沒有花費多大氣力,濮陽的間諜就探明了協助薛公運糧的是呂不韋糧鋪中的店保。跟蹤店保,很容易就找到了呂不韋還開著張的糧鋪。
這天,一名商人進到呂不韋糧鋪,聲稱是熟客,要與掌櫃的見麵。店保將他請到內櫃中,介紹給掌櫃的。掌櫃的熱情邀請來人坐下,詢問道:“客自何來,欲糴欲糶?”
那人道:“吾自大梁來,乃呂氏之舊。欲見東家!”
掌櫃的不知虛實,遂道:“東家業大,不知何處。但請客姓名,吾願通之!”
那人小聲道:“有異人者,命吾來見!”
掌櫃的吃了一驚,異人是子楚原來的名;但來人說得模棱兩可,也不知是真的說子楚,還是隻是泛泛的說有一名奇人異士介紹來的。遂問道:“必有所托?”
那人從袖中掏出一支二尺來長的一段黑鐵,尖端銳利,遞給掌櫃的道:“願以此為當,如成時,可持往薛公處訪之。”
掌櫃的認得,這是一柄異形的鐵劍,判斷出此人乃是遊俠一類的人物,又見他說出薛公的名號,不敢怠慢,道:“吾自當速報東家!”卻無法將這個東西收進自己的袖中,揣入懷中也不方便。那人指了指他旁邊的賬冊,示意他卷在賬冊中。掌櫃的會意,將這東西塞進賬冊中大小正好。那人當即離開。
一直到午後,呂不韋才巡視到糧鋪。掌櫃的見呂不韋到了,連忙請入內櫃,從賬冊中取出那柄鐵劍給呂不韋看。呂不韋一見大驚,連忙問道:“是何人所留?”
掌櫃的道:“乃一大梁客商所留,言有異人者命其來訪,若成,即持之前往薛公處相見。”
呂不韋道:“何人知此?”
掌櫃的道:“除臣,無人知也。”
呂不韋道:“善!萬不可令他人知!”當即將劍藏在袖中,道:“他事亦如常也。吾當速見其人。”
和掌櫃的是窄袖不同,呂不韋著長袍,是一個寬大的袖子,他將劍藏入袖中,用手把持著,外表看不出異常來。與掌櫃的辭別後,立即往西門外而來。
呂不韋年少時,曾在華陽城外的車鋪中當過學徒。一次偶然的機會,他得以與信陵君等人以草莽的方式結拜。信陵君當時主要想拉攏的,是一名遊俠曾季,當時效力於著名的說客陳筮。還是少年的呂不韋趕上了這次結拜,一時血氣衝頭,也與信陵君、曾季等人歃血為盟,結為兄弟。這柄隻有尖沒有刃的短劍,就是曾季的標誌性武器,可以說天下隻此一家。因此呂不韋一見,立即認出了它的來曆和主人。他知道曾季效力於陳筮,而陳筮早已亡故,曾季不知所終。現在曾季來訪,還留下自己的劍,表示他有重要的事情相告。更何況,他還說出了異人,並住在薛公那裏,這更增添了事情的重要性和真實性!
匆匆趕到西門外薛公的酒肆,門是開著的,門外挑著幌子,表示開張迎客。薛公的酒肆隻賣酒漿,不賣酒,也不賣肉食、果品,所以客人們都是拿著容器來,打上酒就走,並不在這裏坐飲,所以生意雖然不錯,但也看不到客人在這裏滯留。
呂不韋來到門前,在鋪子內販漿的家人認識呂不韋,迎上來道:“尊客辱至,欲沽酒否?”
呂不韋道:“願見薛公耳!”
那人道:“薛公在堂上,客請入!”將呂不韋揖入後院,叫道:“呂客來訪!”
薛公吃了幾頓飽飯,精神果然好了,急急迎出來,與呂不韋見禮,攜手將呂不韋請上堂去。
堂上空蕩蕩的,並無旁人。呂不韋拿眼四周看了看,從袖中取出那柄鐵劍,遞與薛公,道:“事成矣,願以見!”
薛公把劍還給呂不韋,自己出門叫道:“曾兄請入!”
一間廂房的門打開,一名身著長袍的商人走了出來,幾個跨步就來到堂前,見了呂不韋,笑道:“呂兄安否?”
呂不韋仔細打量了一下那人,由於二十多年未見,曾季已經變了模樣,不過從眉宇間還是可以辨認出以前的相貌,便過來行禮道:“曾兄安康!”
薛公道:“此處不是說話地,且入堂上相敘。”攜著二人的手進入堂內,三人同在一張破席上坐下。呂不韋將手中的鐵劍奉給曾季,道:“不意曾兄翩然邯鄲!”
曾季道:“非是弟敢赴邯鄲!趙秦相爭,弟但一首級,誠恐不保,非有命,不敢至也!”
薛公道:“且少飲漿,然後敘話!”
呂不韋道:“未可勞動薛公!”
曾季攔住道:“薛公得汝粟,乃有此漿。彼無本生意,但飲其漿,何妨!”
呂不韋道:“豈敢。吾得薛公之惠多矣。些許粟米何足道哉!”
薛公也不起身,對著外麵叫道:“取一甕漿!”少時,自有家人抬來一個大甕,薛公拍開封泥,解下封布,用勺舀了酒漿,遞給二人,也給自己舀了一盞,道:“盡飲此盞!”三人一飲而盡。然後薛公又各舀了一盞,遞給二人,道:“吾受饑數日,幸得呂兄,乃得一食。今見酒糟,美不可言!”自己從甕底撈出些酒糟放入自己的盞中。
曾季道:“如此新美物,焉得自食,可共食之!”把自己盞中的酒倒回甕內,要薛公為自己撈酒糟吃。薛公一邊撈一邊道:“豬彘之食,而猶爭之!”
曾季罵道:“老兒自詈也!”接過薛公遞過來的盞子,用手撈酒糟吃。
薛公提醒道:“以匕,以匕!”
曾季道:“但有劍耳,焉得匕?”
薛公道:“汝著長袍,焉得無匕?”
曾季道:“此物贅矣!”索性連長袍也脫了,露出裏麵的短褐。
薛公問道:“此袍竊自何人?”
曾季道:“往尋呂兄,隨手為之,焉知何人!”三人皆笑。
曾季道:“不意呂兄興騰至此也,非獨財貨天下,且出入公子之門!”
呂不韋道:“蓋居奇而已,焉知禍福!”
曾季道:“吾且語汝,有福,巨福!”
呂不韋道:“何以知之?”
曾季道:“汝公子子楚,見登秦王之朝,入秦王之殿,隨侍左右,不可稍離,其狀蓋太子也!”
呂不韋道:“自古貴人寡恩。彼以社稷為念,焉顧其他?彼自享其福,豈念吾等於邯鄲辛苦萬狀!”
曾季嗤笑道:“汝等辛苦?隨手送百石粟,邯鄲之眾賴之而存,是亦辛苦萬狀?呂兄常登富貴之堂,未及貧賤之悲也。但得一簞食,雖生死不顧也!汝且觀薛公及吾,但得豬彘之食,猶自足矣!”又抓了一撮酒糟放入口中,細細品味。
呂不韋道:“曾兄昔隨陳公,複與信陵君為友,若欲得富貴,如拾芥耳!”
曾季道:“吾昔隨陳公,雲遊天下,陳公坐廟堂,吾入草莽,豈得一日之閑,一餐之惠!信陵君但慕陳公,非吾也,得賜銅劍一柄,甚不得力,早付陳公,懸之遊於諸侯矣。”
呂不韋道:“陳公既逝,曾兄其托於信陵君,列入門下,豈非富貴?”
曾季道:“陳公逝時,囑予往投穰侯。穰侯辭相歸國,吾不得其歸也。”
呂不韋道:“今信陵君在邯鄲,兄其往訪之,必得其用!”
曾季道:“若得其用,何待今日,彼於大梁時即歸之。今信陵君落魄於邯鄲,門人雖未星散,亦難久也。”
呂不韋道:“兄何出此言?”
曾季道:“昔與盟時,複有二人,張、夏侯二先生,汝其誌之乎?”
呂不韋道:“然也!彼二人皆信陵君門客,一主事,一主駕,皆當其用!”
曾季道:“彼二人老矣,未得其用也,遠遣之鄗。聞其用事者,乃梁尉公子也。”
呂不韋道:“梁尉公子?吾未之聞也。”
曾季道:“梁尉公子,故大梁尉之子也。大梁尉之逝也,梁尉公子未得繼,乃投公子門下。又得諸用兵者,如司莽等輩,朝夕講武於堂。其舊者,蓋仲嶽先生存焉。”
薛公歎道:“當世英雄輩出,皆集於魏公子府也。”
呂不韋道:“焉得如此!英雄如曾兄者,彼棄之而不顧。即張、夏侯二先生亦棄之不用,信陵君焉得識人?”
曾季道:“是以知呂兄不入信陵君之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