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信陵君在邯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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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見仲嶽先生十分誠懇,不敢拒絕,呂不韋再拜,收入懷中。毛公、薛公似有不滿道:“先生暗通二兄,將有所為乎?”
    仲嶽先生道:“焉敢!敝公子與二兄結拜於危難之際,他鄉故知,焉得不邀!”
    毛公有些詫異道:“魏公子危難之際與二兄結拜,其必有因,可得而聞乎?”
    仲嶽先生笑笑道:“時隔廿年,無不可說。彼時公子初出,引大軍與秦峙於啟封,軍華陽。是時也,穰侯在啟封,北擊大梁,西擊華陽,韓鄭在其側以為其援,楚陳在其後而助其力。華陽,小邑也,而有軍十萬眾,日給粟萬石!公子之狀,實為狼狽。時有曾兄,周旋於韓魏之間,成其盟好;呂兄督率輜車,晝夜運糧,未得稍息!敝公子感二子之誠,剖心坼肝,以與結拜,誓共生死!賴天之幸,秦與魏盟而去,雖迭見凶險,未至顛撲。”
    毛公掐指算來,道:“廿年前,秦出啟封……時呂兄年方……”
    呂不韋答道:“時小子年方十餘,在華陽為人庶子!”
    毛公驚歎道:“十餘齡庶子即得與信陵君盟,蓋少年英雄也!”
    仲嶽先生笑道:“彼時信陵君乃少年,初為將相;眾先生亦少權謀,不通兵略,至於狼狽。然二兄於其時,真英雄也!曾兄孤身據於道,雖十萬之師不能過也;呂兄但任事,無不成!惟昔者協力抗秦,今者皆秦臣矣!世事難料,一至於此也!”
    薛公道:“秦公子甚善呂兄,妻兒皆委焉。今雖困居邯鄲,而騰達於九天,蓋有時也。”
    仲嶽先生道:“諸侯之勢,如潮汐之起伏。廿年之前,楚方新敗,三晉猶雄也;秦既破楚,屢出函穀,華陽一戰,三晉皆敗,事遂不難為。後秦經營河東,轉略上黨,取邯鄲,與趙死戰:諸侯遂得複蘇,而秦趙疲矣。秦公子於上黨新勝之時,入質邯鄲;邯鄲受圍,公子無恙。此秦、趙所望於將來也。”
    聽到仲嶽先生這一番毫不掩飾的陳述,大家都沉默下來。良久,薛公道:“先生之意,是秦趙將媾耶?”
    仲嶽先生道:“秦王無媾意,焉得於進兵前,質公子於邯鄲?趙王無媾意,焉得於鋒及城下時,猶保公子無恙耶?於是觀之,秦趙必媾也!”
    仲嶽先生說得如此肯定,令薛公神色大變,道:“趙人與秦有父兄之恨,趙王寧棄而不顧,而與秦媾耶?”
    仲嶽先生道:“諸侯之爭也,胡不有父兄之恨,而終媾也,又何怪耶!”
    薛公十分沮喪。仲嶽先生是代表信陵君前來,他的觀點肯定是信陵君的觀點,而信陵君目前又在邯鄲位居高位,趙王的心意,信陵君肯定知道;而趙王有所決策,也一定會聽取信陵君的意見。也就是說,仲嶽先生的話一定是真實的。薛公滿腔的熱情,猶如被澆了一勺涼水,熄了下來。
    毛公道:“魏公子深明世事,而先生睹天下如掌指。以公子之明,何謂於秦趙之媾也?以先生之見,趙與秦當和耶,當戰耶?”
    其他人都沒有想到毛公會如此直接了當地向仲嶽先生提問,像這樣的問題難道不應該委婉地提出來嗎?不料,仲嶽先生似乎胸有成竹,淡淡一笑道:“公欲為趙謀耶?為諸侯謀耶?”
    毛公問道:“何謂也?”
    仲嶽先生道:“為趙謀者,趙當和;為諸侯謀者,趙當戰。何也,天下諸侯無不望趙與秦戰,而獲其利也。趙與秦戰,兩國爭交利於諸侯,爭割地於諸侯;俟其疲也,諸侯起而戰之,必複得其利。此損於趙秦,而利於諸侯也。”
    薛公道:“先生之言,誠金玉也。而為公子謀,當勸趙戰也;而以為媾,何也?”
    仲嶽先生道:“公子竊兵符而救趙,魏王所以厚待公子者,以有趙也。若無趙,則無公子也。趙強則公子強,趙弱則公子弱。又何怪也。”
    在座的諸趙公子也一起點頭道:“是也,是也!秦與趙戰,兩相鬥損,而諸侯得利。媾之宜也!”
    仲嶽先生轉向曾季和呂不韋道:“前與韓盟,得先生之力甚多。今複與秦和,複將賴先生之力也!”前麵說的是曾季,後麵的言外之意則指向呂不韋。呂不韋未得王命,不敢直接應允,道:“臣亦苦邯鄲百姓萬民,殘於刀兵,勞於征役,遂以敝公子之名,本公子之心,散公子之財,以濟城中諸趙。此心正與公子同意也。”
    仲嶽先生道:“呂兄但勞城中諸趙,非救亡拔苦之要也,但緩其急耳!其要者,諫王遣使入邯鄲,趙王必與和也!”
    呂不韋聽見此話,心中大喜,知道仲嶽先生此言必有來曆,絕非信口開河。他與曾季對視一眼,齊齊拜道:“先生所教,微庶等謹領!”仲嶽先生也心領神會,相視而笑,躬身回拜。
    宴會結束後,住在城外的豪客陸續離開返回,而那些住在城裏的人則要留在毛宅,等次日城門開啟後才能進城。好在毛宅占地廣,房舍極多,安排起來也並不困難。房舍的分配也是按地位來的:坐在院中的人被安排到兩側的院子裏,位次越靠後的,院子越偏;而坐在堂上的人被安排在正院各個廂房中,薛公則被毛公請到後宅,與自己同住。廂房雖然有隔斷,但並不隔音,聲音稍大就會被聽見,呂不韋和曾季幹脆留在院中,而仲嶽先生也沒有回房,與兩人一起留在院中。中秋已過,夜間有了幾分寒意,但在酒勁的支撐下,三人並未感到不適,而是興致勃勃,不斷暢談著各自的經曆,以及今後的打算。他們似乎都放下了心理防線,完全向對方敞開心扉。
    仲嶽先生首先向二人介紹了信陵君與毛、薛二公結識的情境。信陵君在邯鄲住下後,毛公和薛公的生意也都沒有開張,經常聚在一起議論閑談。信陵君曾派人去請,兩人避而不見。後來,信陵君打聽到他們在薛公的酒肆相會,自己不帶侍衛,徒步前往,才得以與之相見。魏公子與兩個市井無賴會麵的消息傳到王城,平原君十分不高興,對夫人,也就是信陵君的姐姐,發牢騷說,信陵君太不檢點,身為貴族,卻跑去與賤人相見。信陵君卻對姐姐說,這兩人是賢人,我自以為配不上他們,而不是他們配不上我。我在大梁就聽說過他們的賢名,平原君卻以他們為賤人,看來平原君並不識賢才!作勢要離開邯鄲,前往鄗城。平原君知道自己的話刺激了信陵君,再三賠禮謝罪,才讓信陵君留在邯鄲。但從此平原君的一些門客開始離開平原君,投到信陵君門下。
    眼見信陵君要反客為主,平原君自然提高了警惕。他給信陵君派來了大批侍衛,“保衛”他的安全;將他安置在自己在城外的大宅中,配置了大量的男女臣仆,將信陵君與自己的門客區隔開來。信陵君想要出門,都會有人竭力勸阻。信陵君要在宅中宴請門客,也被人諫止,說邯鄲人連飯也吃不上,公子就不要太鋪張了。信陵君幾乎被平原君軟禁起來!
    在這種情境下,信陵君也沒有別的辦法,隻能每天關在宅子裏讀書練武。好在這座宅子範圍極大,就像是一座城池,信陵君有條件馳車擊射。平原君給他配備的臣仆也都不俗,有能力滿足信陵君的要求。平原君甚至還會派自己的上座門客,與信陵君座談,講論學術,研習兵法。平原君自己也經常前往探訪,告訴他許多世間的動態,以及朝堂上的爭論。
    如此過了數月,平原君大約覺得信陵君已經被軟化了,不能再繼續為害,才放鬆了看守,允許信陵君的幾名上座門客上門與信陵君見麵。而信陵君為著避嫌,也韜光養晦,主動不再出門;就算有門客來見,也會在旁邊安排幾名平原君的家臣相陪。
    薛公要擺宴,與曾季、呂不韋賠罪,找到毛公。毛公認為,為了體麵,可以請信陵君出麵。兩人找到信陵君的門客,說明情況,由仲嶽先生請見信陵君,告知此事。信陵君隻是淡淡地說了句,“就煩先生自往處之!”沒有別的話了。
    仲嶽先生出來與眾門客商議,大家都認為,長期客居邯鄲不是辦法,還是要想辦法返回大梁。偷跑回大梁自然不行,那樣反而進一步落入魏王的圈套,最好的辦法就是讓秦國攻打魏國,逼魏王遣使迎請信陵君回國。順著這條思路,大家終於想到了讓仲嶽先生在這裏公開宣揚秦趙和好對趙國有利,為秦趙媾和準備條件。
    支援邯鄲的魏軍被信陵君奪取了指揮權,呂不韋在邯鄲之戰結束後不久就知道了!平原君親自為信陵君牽馬,趙王親自執帚相迎,這是當時轟動天下的大事,算不得什麽秘密。呂不韋直覺上感到,這樣一尊大神長期駐於邯鄲,必定會是諸侯外交上的大事,不僅會對邯鄲的政局產生影響,也會對天下大勢產生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