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品茶扶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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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月在暗處和相月對視一眼,兩人都有些驚掉了下巴,孟月眨了眨眼睛,無聲問道,是不是我們看錯了?

    相月搖了搖頭,無聲回道,不是的,是真的。

    那個故意使壞,以氣勁兒砍斷人家小郡主坐著的樹枝的是他們家世子吧!

    那個飛快地接住掉下的小郡主的是他們家世子吧!

    那個傾著身子調戲人家小郡主的是他們家世子吧!

    啊,這個世界是魔怔了嗎,他們家世子轉性了?

    天,那可是女人啊!

    世子不是最不耐煩女子的嗎,難道?

    相月如同發現了驚天秘密一般,直接拉住了孟月,直覺告訴他,這時候他們應該隱身,不然等到主子秋後算賬怕是有大麻煩。

    “待會兒估計要傳茶,我們先下去準備一下”

    燕寧閉上眼,不理會他的調侃,甚至有些無可奈何,大概是前世的記憶太過深刻,這個人於她甚至比父王母妃還要親切一些。

    在他身邊,似乎總是忍不住自己有些不管不顧放肆的念頭,比如爬樹聽牆角什麽的,這真的是活了兩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是他在裏頭,而且既然都在相國寺了,她就很想見一見他。

    即使今夜她不是為他而來,也很想見一見秦傾,見一見這個人是不是依舊過得很好,依舊如天上圓月高懸。

    秦傾放下懷裏的人,她閉著眼,麵上倒是沒什麽表情,冷淡淡的,耳朵和臉頰卻被染得緋紅,活像是隻小兔子。

    落地後,燕寧也回過神來,微微福了一禮,她的聲音偏向清冷,可大抵如今年歲還小,所以還帶了幾分軟糯。

    她說,“久仰大名,秦傾世子”

    秦傾有些難受,果然是沒良心的小丫頭,他問她別來無恙,她卻回他久仰大名。

    她果然忘記了,五年之前,滿樹梨花白的時候,他們見過的,在相國寺。

    那是五年前的一個下午,他來相國寺小住,正好趕上鎮北王妃帶著府上兩位小姐在王府小住。

    他本欲和清遠大師請談論佛,沒想禪房裏她在找清遠大師下棋,梳著一個雙丫髻,發髻上拴著長長的紅絲帶,底下墜著金鈴鐺,圓滾滾的,活像個年畫上的胖娃娃。

    雖然年紀還小,輸了棋局,倒也不做那套撒潑打滾的事情。

    往這桌案上頭一躺,雙頭拍拍肚皮,然後頗為認真的說道“下棋這件事情嘛,開心就好,大師陪我下棋也算我的收獲,我倒是很開心的。這世上的事情,除了生死,都是小事,不過幾顆方寸之間的得失,沒什麽好掛懷的”

    明明輸棋的人是她,氣勢上倒像是個贏了的人,古靈精怪的娃娃,他被她逗得笑了。

    可她頭也不抬的掃了窗口一眼,道“遠處的哥哥穿得倒是人模狗樣的,怎麽愛做聽牆角這樣的偷雞摸狗的事情,牆角君子不可為,哥哥你還是找點別的行當幹幹。”

    想著想著就笑了,他第一次被人當成牆角君子,如今她倒是做了回樹上閨秀,也算是扯平了。

    不過那時聽聞她跟在鎮北王身邊在軍中待了些年,大抵那時候沾染了些市井氣,現下看起來王妃教養的極好。

    可他倒還是有些懷念那個躺在榻上摸著自己小肚子的年畫娃娃。

    月華裙在月光之下格外奪目,群上的繡花泛著月光,溫和而明晰,極為襯景的荷塘月色圖。

    頭上的發髻大概因著一路又是策馬又是登山又是爬樹的有些鬆散。

    秦傾一手替她扶正了簪子,一手扶起她的人,然後轉身向著亭中走去,“喝茶嗎?”

    燕寧有些茫然地跟在他後頭,直到坐在亭中,才想起來,剛剛他問的不是個疑問句嗎,可她都沒回答啊。

    相月和孟月帶著茶具出來的時候,燕寧還愣愣地坐在亭子裏,不知想些什麽,桌上擺上了一盤棋,他家世子正極有興致的一顆顆擺上了棋子。

    “你嚐嚐,今年新產的茶,不知道你是不是會喜歡”

    話音剛落,相月忙不迭地送上了茶盞,燕寧抿了一口,有些驚詫又有些疑惑地抬眼。

    “這茶很是特別,香氣極濃鬱,聞起來有幾分像栗子?回味甘甜帶著些鮮味,餘韻悠長,我倒是從未遇見過”

    秦傾挑了挑眉,他倒是沒發現,小郡主在茶道一途上倒真是極有天賦。

    “難得有燕寧郡主未見過的東西,在品茶一道上,郡主也是各中好手,這茶少見,也隻有我喜歡喝,沒在外頭流通過,是我自個兒尋的,不被外頭大多數人知道,你沒見過也是正常,此茶,名喚‘扶桑’”

    燕寧又有些留戀地抿了一口,又鮮又甜,比往常府裏搜羅的綠茶好喝多了。

    “‘暾將出兮東方,照吾檻兮扶桑。’看來世子是有大胸懷的人。不過我記得《海內十洲記·帶洲》有雲‘多生林木,葉如桑。又有椹,樹長者二千丈,大二千餘圍。樹兩兩同根偶生,更相依倚,是以名為扶桑也。’怎麽看著茶樹與扶桑都不怎麽搭得上關係。”

    秦傾看她一幅小女兒的姿態,喝茶喝出了喝酒一樣貪杯的樣子,頗有些好笑,從相月手上接過了茶壺,替她續上茶。

    然後繼續說道“我尋到它實屬意外,以前我遊曆密州的時候,跑到了莒縣下頭有一個鎮,此鎮因‘日出初光先照’而得名,喚作日照。”

    秦傾見她聽得頗為認真,雙手托著腮,臉上不施粉黛,軟糯糯的,很是白淨,臉上還有些嬰兒肥。

    他家也沒出過女孩子,和鎮北王府一樣,都是在女兒緣分上極為淺薄的人家,如今看起來,養個女嬌兒也挺好的。

    如果是這樣的妹妹,那應該是也挺讓人歡喜的。

    燕寧見他不說了,有些疑惑地看向他。一旁的相月和孟月相視一眼,也有些緩不過神來。

    這是什麽情況,不光請著小郡主品扶桑茶,還打算說當初收集扶桑茶的故事?

    等等,之前主子從不留人用茶的嗎?又又又破例了?

    秦傾回過神來,低頭抿了口茶,茶盞斂去了神情,繼續說道“當時,我在鎮上的一個農戶家裏討了杯茶,味道極好,就上了心。我在那待了半年多,從冬天等到春天,才看到農眾采茶的樣子。”

    他耐心解答,“扶桑一定要選用寒冬過後茶樹返青後第一次采集的茶葉,茶樹要長在山清水秀、雲蒸霧繞的海濱高山之上,越得過冬日的嚴寒天氣,在返青之時天方初露白時采得的第一手綠,才能成茶。有一天,我恰好在山上,找著了一顆茶樹,當時正值日出之際,日出於東海,霧氣被日光照得漸漸散去,茶葉上掛著露水。我突然想起王逸先生寫的注文”

    秦傾看燕寧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有些好笑,繼續說道“《東君》裏說‘暾將出兮東方,照吾檻兮扶桑。’,先生的注寫了《楚辭章句》,此句注為‘日出,下浴於湯穀,上拂其扶桑,爰始而登,照曜四方’。我很喜歡這段注文,覺得頗為襯景,恰好這款茶沒有名字,我就取了扶桑兩字用作此茶的名字。”

    燕寧聽得津津有味,腦海裏浮現出日出之時,日光照耀著一顆帶著露水的茶樹,這個人站在邊上看著,樹上還掛著露水,他的臉上應是有些驚喜的。

    但為什麽,故事裏聽著,帶著暗暗的孤寂之感。

    一個人走遍山川河海的人,該是怎樣的孤獨,聽聞藥王孫仲也是個極古怪的性子。

    相月和孟月沒有搭話,驚奇地發現小郡主的臉上漸漸爬上了憐憫之情,頗為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上一個同情世子殿下的人,還被派在西南山溝裏找藥材呢。

    實打實的前車之鑒啊!殿下去尋扶桑茶樹,純粹是在密州有些無聊,帶著他們兩個跑到下頭去找伏羲遺跡去,偶然發現的。

    其實,他們世子殿下是夜裏的明月,清清冷冷懸在天上頭也挺好,反正他自己也沒什麽孤單寂寞的感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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