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輸棋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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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等,藥王孫仲,燕寧心頭微微一顫,嗯,也是時候提一下正事了,燕寧掃視一眼,孟月站在一側隨侍,另一個是她上一世不曾見過的侍者,兩人看了秦傾一眼,問了個安,然後放下茶具在一旁的小幾上,退了下去。

    秦傾在擺棋局,白子用的是粉晶做成的棋子,粉裏透亮,極為好看,黑子用的是煙晶棋子,帶著水墨之色,玲瓏剔透,棋盤用的是白玉的。

    說起來她和秦傾有兩世之交,但實際上也隻是幾麵之緣罷了,其實算不得熟識,甚至連他身邊的人也都認不全。

    現下安靜下來,細細想著盤算起立,突然心中頗為不安,有些後怕起來。

    如今到底和她上一世托孤一般的情景不太一樣了,重來一次,所有遇到的都是新的事情。因為她的動作,很多事情可能都會改變,憑著直覺和上一世那些淺薄的觀感看法做事,是不對的,世界上沒有絕對的事情。

    算了,事已至此,燕寧斂去雜念,打氣精神,想道,如今能做的,隻能是搏一搏,盡力做些彌補,把態度拉得對等一些,祈禱如果這位真有玉菩提子的下落,那麽她付出的代價可以盡量小一些。

    燕寧放下茶盞,“聽聞世子師從鬼醫聖手藥王孫仲先生,醫術是當世一等一的。我遠道而來,確有一事相求。傳言蒼山之上長有玉菩提子,此藥以雪域月華方可養得,隻在閏月年的十二月才能尋得。敢問世子,可有玉菩提子的下落?此物對我鎮北王府極為重要,若是世子肯相告,必有重酬。”

    求人一事,要的就是當機立斷,比拚的就是兩方誰較為不要臉一些,譬如她這樣人命當頭的情況,就極適用劈頭蓋臉,亂拳出擊的方式應是極好的。

    如若她隻問了,秦傾世子可是師從藥王孫仲先生,萬一對麵說句不是,都是謠傳,那豈不是自斷前路,所以像她這樣直接幹淨的求問是最好的。燕寧對她當下的處理頗有些滿意。

    秦傾擺完了最後一枚棋子,見此時燕寧正坐著看著他,臉上帶著得體端方的笑,很是有名門貴女的樣子,兩隻手隱在衣袖之下,似乎很得體,其實很緊張,大抵那味藥材對她很重要吧。

    “玉菩提子的下落我確實有,這位藥對我也暫時沒什麽用處,我可以告知郡主,不過舉手之勞,你不必如此緊張”

    他看了一眼她藏在衣袖之下交疊的雙手,輕歎了口氣,這樣倒有點年娃娃小姑娘的意思了,總讓人忍不住有些想捉弄她。

    燕寧的眼中透露出幾絲疏離和戒備的神色,明明她自問已經很小心了,怎麽還被看出來了,她的情緒,明明藏的極好。

    秦傾似是猜出她心中所想,安撫地隔著衣袖拍了拍她的手,掀開她放在一旁的茶盞,續上伏羲茶,然後接著說道“好比兩軍對壘,郡主出生將門,空城計的典故應該比我更加熟知些。你既然要端出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就要做個全套,光是麵上平靜無波是不夠的,麵上找不出破綻就會在其他地方找。比如你剛剛問玉菩提子的下落的那最後一句,尾音微微顫了一下,說得也有些急。”

    他指著燕寧交疊隱藏的手說道,“手即使隱在衣袖下,身體的呼吸起伏是騙不了人的。越是藏拙就越是露怯!這話我本不當說,與郡主投緣,全當一點妄言。其實你應該慶幸,幸好我對鎮北王府沒有惡意,不然小丫頭,你今天損失可就大了。”

    涼意從身後一點點爬上來,她深深地看了秦傾一眼,眼前的這個人真的是,太可怕了,觀人入微,這雙眼,這個人,真的在他麵前,好似是無處遁形的。

    這一世,她還是離他遠一點的好,不然她的什麽秘密都保不住,她走她的陽關道,他過他的獨木橋,便是極好的。

    燕寧將手從袖中抽出來,捧著茶盞,借著茶水的暖意緩了緩身上的寒意,“我所仰賴的,不也是世子的高風亮節嗎?我相信世子對鎮北王府沒有惡意,況且,與世子而言是舉手之勞,卻收了燕北一個人情,不是樁很劃算的買賣。世子若是願意告知,燕寧必定銘記大恩,願以萬兩黃金重酬”還好,從之前的經驗來看,她知道這個人,至少目前,不是他們的敵人。

    秦傾挑了挑眉,“倒是第一次有人用高風亮節形容我,著實有些新奇。不過你鎮北王府的一個人情,隻能換一堆銅臭之物嗎?”

    隨後極為悲傷的感歎道“我竟不知,在郡主眼裏,我攝政王府已經是揭不開鍋了”

    燕寧的嘴角抽了抽,突然想起之前和父王在長亭的對話,說起來,攝政王府應該是極富有的,和不缺錢的人做交易最頭疼了,和皇朝首富說錢的事情好像是有些好笑。

    不僅心裏這麽想著,臉上也一下子笑了開來,算了,破罐子破摔吧,這個人的眼睛這樣清明,她什麽也藏不住。

    “那世子怎樣才肯告知我玉菩提子的下落,直說便是,畢竟是一場平等的交換。在這一瞬的時間裏,其實我也細細盤算了一下,如果涉及燕北存亡的條件我自然不能接受,那就拒絕好了,最差也是回到原位罷了。既然我盡力了,那就問心無愧。反正我相信我總不會一直這麽倒黴,老天爺總該可憐我一次,肯定有辦法的,若是沒有,那就想辦法彌補最差的情況帶來的後果,人活著,總要一直向前看”

    秦傾挑了挑眉,果然一個人不管怎麽變化,性子是不會變的,她還是那個擔得上豁達一次的小姑娘。

    他第一次見她就覺得,她仿佛還是走在一條長滿鮮花的陽關大道上,明明不是明媚的長相,但總覺得她身上的朝氣可與日比肩。

    不過她是真的篤定他不會為難她了嗎

    秦傾懶懶倚在榻上,隱約有幾分她曾經的模樣,手上把玩著幾枚棋子,說道“倒也不難,聽聞郡主棋藝了得,你陪我下一盤棋,贏了我告訴你玉菩提子的下落,是不是很劃算的買賣?你若答應了,就選執方吧,黑子先行。”

    燕寧眉頭緊皺,老實說,她真的不大喜歡下棋,而且是和他下棋。

    但見秦傾頗有興致地樣子,此時也隻能從善如流地隨了他的心意,棋藝一道上,直覺覺得,她很有可能不如秦傾,可現在也隻好靜觀其變走一步看一步了,畢竟有求於人的人,是她。

    秦傾見她毫不猶豫地取了白子,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他也極為順暢地收回了棋盤之上剛剛無聊擺上去的黑子,忘記和她說了,選黑子的話,棋盤上的算他讓她的十子。

    唉,小丫頭還是太心急了,看來這當真是一場極為公平的較量。

    一個時辰之後,燕寧突然為自己的剛剛不詳的預感感到有些默哀,果然老天爺對她,甚少憐憫,秦傾的棋藝遠在她之上,可堪國手。

    她的每一步棋都要花費更多地心思去琢磨,燕寧定睛看了看棋盤,她的棋子基本被困在左下角,猶如困獸在籠,這樣下去肯定不行,得另想個辦法搏一搏了。

    秦傾看了眼燕寧的落子,挑了挑眉,“郡主這是打算守角到底了了?郡主應該知道走棋以地多為勝,以你這樣的下法,怕是必輸無疑”

    燕寧笑了笑沒有接話,秦傾可不是個憐香惜玉的,見燕寧一副退守左下的樣子極為心安理得開始侵占起地盤來,不多時,西南角的白子右側征路已盡數封死。

    燕寧倒是本不在意,繼續往上擺著棋子,一副此處不通,自有通路的樣子,又下了十多手後,秦傾笑了起來,“聲東擊西用的不錯,換條路用二間跳守角來以攻代守嗎?竟也連出一片征伐之勢,郡主的兵法學得不錯,死局裏也盤出了一條生路”

    燕寧笑得極淡,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後看著棋盤輕搖了搖頭。

    “被困於此,也隻能搏一搏一絲外勢的可能,如今這一線生機也是世子大方,讓我輸的不至於太慘,世子請吧,棋場如戰場,仁心之下,難有勝局”

    她臉上的神情極為專注,說話的時候笑容也隻是淺淺的一瞬,確實很認真很緊張的樣子,秦傾回過神,也極為認真地將自己的精力投入棋局之中。

    “既然如此,那就開始吧,如今也算一個平局,那就正式開始了,燕寧郡主,小心了”

    秦傾攻勢漸猛,她好不容易逃出包圍,還未展開反撲之勢,轉頭就被秦傾門吃了四子。

    她立時轉攻為守,也隻換得一手‘提四還一’,然後將攻勢轉向西北角,續著剛剛守角的位置,另開出一條征路,才勉強挽回頹勢,將局勢拉回平局。

    燕寧用絲帕拂去額頭的汗水,麻煩的事情才剛開始呢,和秦傾下棋,真的是件極費心力的事情,感覺每一步都是以心血熬就計算。

    約莫又過了一個時辰,古樸的鍾聲在相國寺內回蕩,是僧人們下了晚課的鍾聲,掐著鍾聲的尾音,棋局也落下帷幕,燕寧掃了一眼棋盤,有些頹敗地說道,“世子勝我半子”

    秦傾隻著手,斜倚在扶手之上,隻斜著眼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隻讓人想感慨一句‘最是風流少年郎’。

    帶著幾分戲謔的聲音響起,“下棋的時候如此認真,怎麽算子的時候不見你計較半分,隻是半子,你若真要算我一個平局,說不定我也無有不依的,為什麽不再掙紮一下”

    燕寧搖了搖頭,臉上的神色較最早少了許多血色“我雖然很想要很想要贏,但是輸了就是輸了,而且隻輸半子也是世子相讓的,二叔曾經教導,下棋如做人,燕寧可以棋藝不精,不能輸了棋品,是非曲折黑白還是要分的清楚”

    秦傾心中一動,這個人真的,她真的是活得很幹淨。

    不過觀棋如觀人,有一點,她的棋路在對自己的時候太過狠厲,慣會以命搏命這一招,總是做一些引君入甕的殺局。

    他下意識地覺得這樣不大好,小女兒金尊玉貴,本該嬌寵如斯。

    “郡主坦誠,秦傾願送郡主一份禮物,當做回饋如何?玉菩提子的下落,我贈與郡主,算是償謝郡主陪我下得這一場棋所花費的時間”秦傾說得極為隨意,好似這樣名貴的藥材如街邊的野花野草一樣的不值錢。

    隻是一雙眼睛鎖住燕寧的臉,極細致地暗自觀察著燕寧的表情,等到意料之中的驚詫與狂喜浮現在那雙鳳眼之中。

    秦傾滿意地笑了,如春水初生,春林初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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