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亭中問藥

字數:4633   加入書籤

A+A-


    西京城是出了名寸土寸金的地界,但在頂中心位置的個園卻坐擁著五畝大的竹林,可見謝家在西京城的位置,而這位謝家元君在謝家又是什麽位置。

    竹林深處是一座六角方亭,上題‘青波亭’,燕寧想取的應該是風動青竹浪隨波的意思。

    秦傾身邊兩個倒是很機靈的人,趕在他們前麵到了青波亭,等燕寧到亭中坐下的時候,紅泥小爐上頭已經燒上了茶水,桌上擺了一碟栗子糕,一碟紅豆酥,還有一碟瓜子,都不知道是哪裏變出來的,看得她直愣神,回頭看著秦傾直愣愣地喃喃說道,“你還說你自己不是個講究的人”

    秦傾氣得開始磨牙,有些惡狠狠的說道“是,我是頂講究頂享受的人了,所以你要不要吃,新鮮出爐的栗子糕,你不要,我可全吃了”

    燕寧一把抱過栗子糕的盤子,一副餓狼護食的樣子,秦傾本來有些氣惱,可看著看著她這副樣子,突然就笑了,隻覺得自己被她帶的是越活越回去了。

    算了,和一個小孩子計較什麽呢,平白讓人笑話。

    腳步減緩,慢慢走向青波亭,在亭中坐下,一旁的燕寧百無聊賴地吃著糕,嗑著瓜子,好在燕寧在外頭還算講究那麽一點體麵,讓這整幅畫麵隻覺得天然,倒不讓人覺得粗魯,大抵年歲還小的緣故,隻讓人覺得有些可愛。

    秦傾也慢慢找回了理智,她還是個孩子,不能和她一般見識。

    一旁的紅泥小爐上,茶水已經騰波鼓浪到了三沸之時,秦傾往裏頭又加了一瓢水止了沸,然後取了茶湯,替她斟上,推到她跟前,有些好笑地說道,“你就著茶水吃,沒人和你搶”

    “我尋思著,鎮北王妃出身謝府,才學淵博,鎮北王也是一代儒將,怎的你倒是喝茶如灌水,倒浪費了我辛苦尋的好茶,真是牛嚼牡丹了”

    燕寧懶洋洋地喝著茶,見碗盞空了,頗為不客氣地點了點桌子。

    秦傾提過茶壺為她續上茶,聽她娓娓道來“這事兒吧,講究可大了。嗯,比如我想講規矩的時候世子一定挑不出我的錯來,可是經過世子昨夜蓮池旁的教誨,我突然有些頓悟了,覺得這樣活著有些憋屈了,所以我決定變通一些,我不想講規矩的時候,也就不講了。可憐世子殿下了,現下是我不想講規矩的時候”

    秦傾挑了挑眉,合著還是他的問題了,他心底也覺得燕寧這樣鮮活的樣子真的極好,但嘴上卻還是淺淺回了句“歪理”,隨後為自己也斟上一杯茶細細品嚐起來。

    謝元慈回到個園的時候,見青波亭中也就隻有燕寧和秦傾兩人,身邊隨侍的都極有默契的退下了,燕寧吃著糕點就著茶,懶洋洋地樣子,眼睛也懶得抬一下,而秦傾也品著茶。

    兩人沒有說話,就這麽各喝各的茶,可謝元慈卻蹙了蹙眉,第一次覺得紅色和白色在這一片竹林之中這樣搶眼又和諧,心底莫名有些不大痛快。

    燕寧聽到腳步聲,抬眼看去,正是謝元慈走了過來,隨手將杯盞放回石桌之上,臉上換上一抹得體端莊的儀態,身子也緩緩坐正,一套動作倒是熟練異常,行雲流水,擺了擺手說道“哦,謝元君到了?不若過來吃盞茶”

    人小鬼大的家夥,謝元慈眼中暗了暗,她在他這個親舅舅麵前倒是比在秦傾麵前還要拘謹一些。

    秦傾被她現下一副名門淑女的樣子逗樂了,眼中笑意更勝,噙著笑說道“元君是主,我們是客,哪有客人給主人準備茶水點心的道理。知道的是我們不見外,當得一個從善如流,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謝家的人不懂待客之道呢”隨後招來了相月,將桌上的茶盞小爐吃食全都收了起來。

    燕寧想了想,似乎也是這個道理,而且她現下確實吃得有些飽了,乖巧地沒有說話,隨著秦傾的話點了點頭。

    謝元慈突然笑了起來,他其實似乎是不大愛笑的人,這樣燦爛的笑意反倒讓人在五月的初夏裏頭生出一抹寒意。

    燕寧打了個寒顫,打算將自己隱身到底。

    而此時謝元慈深深地看了眼秦傾,笑著說道“多謝世子體恤,一直聽聞世子府上的扶桑茶堪當當世一絕,從不在外流通,多少人想要一品也無處尋得,本想今日能有機會,但看來元慈今日是沒有口服了”

    隨後拍了拍手,後頭立時有人送上了茶水點心。

    秦傾沒有接他這句話,隻是笑了笑,將新送上的茶水往燕寧這邊推了推,好在涉及人情往來的事情上,燕寧似乎思緒有些直,並未聽出來什麽,也可能是在想些什麽,並沒有聽到剛剛的話。

    燕寧想著,畢竟謝家和她還沾著親帶著故,那求人這件事就當得一個幹脆利落,此時天光正好,人湊得也齊,適合談正事。

    “世家門閥之所以成為一方望族,不管是琅琊王氏、博陵崔氏還是範陽盧氏,靠的都是紮根政權,擁有自己的政治領地和政治資源,可如今南朝的官場之上,可有半個謝家人的影子?謝元君,謝家,要亡了,你該當如何”

    謝元慈被她突如其來的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提問問的有些發懵,思及她登門時信上提及的事情,心中微微沉了沉,如果她信上說的是真的,那謝家的麻煩也就大了。

    不過她這樣彎彎繞繞地,也不知道求得是什麽,謝元慈不敢大意,麵上不動神色,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反問道,“我倒也有一事請教郡主,想問一問郡主,封疆之吏,責在代天子行事,鎮北王府戍守邊關,護衛一方,如今鎮北王府權勢鼎盛,敢問郡主,這燕北,是燕家人的燕北,還是秦家人的燕北?若是燕家人的燕北,那鎮北王府要亡了;若是秦家人的燕北,那鎮北王府也要亡了,橫豎不過一個亡字,郡主該當如何?”

    這也是他一直想問的問題。

    亭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秦傾看了燕寧一眼,隨後向謝元慈點頭致意,然後退出了青波亭,將空間留給了他們。

    等到秦傾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之中,謝元慈歎了口氣,他似乎提前體味到了女大不中留的味道,“你對秦傾倒是信任,這樣把謝家置於油鍋之上的問題,當著秦傾的麵就這麽問出來了,在郡主心裏,謝家是不是半點位置也沒有”

    燕寧靜靜地沒有說話,也不理會他語氣中隱隱的暗諷,過了一會兒,似乎是認真想了之後的回答,搖了搖頭。

    說道“對秦傾,其實沒什麽好隱瞞的,他太聰明了,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抽絲剝繭的也都會知道,好在,世子教養極好,會謹遵一個非禮勿聽非禮勿視,有關謝家與鎮北王府的大事,他不會隨意探聽,元君不必擔心。”

    燕寧抬頭看著謝元慈,雖是掛著笑,可笑意不達眼底,看著略有些勉強“至於謝家於我心中如何,全部仰賴我於謝家心中如何”

    “誠然,今日來找謝元君,確實是有一件正事相求”

    謝元慈冷笑一聲,似是有些氣著了,看著她說道,“但說無妨,我倒實在想聽聽,什麽事情值得我的外甥女這樣彎彎繞繞地來求我,來逼著我開口”

    燕寧點了點頭,開口說道“聽聞世子曾贈予元君兩株玉菩提子,現下鎮北王府中有人也中了寒夜水仙之毒,急需此藥醫治,懇請元君賜藥,燕寧願以信上所附作為回報”

    謝元慈手上一頓,有些急,但又仔細想了想,心下稍安,如果是鎮北王妃或是鎮北王,那燕寧一定不是現在這個反應,讓她著急又不至慌亂,且不能言說身份的,那多半是鎮北王府那位二王爺,衛北將軍燕懷仁了。

    謝元慈隻覺得有些悲涼,他們阿寧,似乎活得太過清醒,哪怕是姻親,還要使勁兒想這樣利益交換的法子,也真是難為她了,話中帶了譏諷。

    “原來,累得郡主拐著彎的繞圈圈,就為了求上一顆草藥?玉菩提子府上確實有,就藏在這瓊玉樓中,晚點你走時我會讓你給你送過去讓你帶走,參照秦傾世子的教導,是用寒玉盒子封住的,藥效不會有損傷。但是燕寧,血濃於水,我是你的親舅舅,你問我取個藥草都要這麽一波三折,彎彎繞繞地,實在讓人心寒”

    燕寧起身福了一禮,“多謝元君賜藥”

    謝元慈隻覺得她這副模樣看得人眼睛疼,陌生又疏離。

    隻聽燕寧微微低垂著臉,聲音有些沙啞地說道“我若是以謝家嫡長女謝輕黃的女兒,你謝元慈的外甥女的身份站在這兒,那我自然有什麽說什麽,這是家事。可是,我的母親,已經被剔除了謝家的族譜,我剛剛已經說了,我怎麽看謝家,全仰賴謝家怎麽看我。”

    她抬起臉,眼神很是平靜,可似乎深處還是帶了濃濃的控訴的,她說“我母親每每回來被謝家掃地出門,我的外祖父謝直一見到我就讓我滾,難道我還恬不知恥地以謝家外孫女自居嗎?小舅舅,這是什麽道理?所以謝元君,我們這樣挺好,我給你一個救謝家於水火的消息,你給我玉菩提子作為報答,我們這樣兩清,不好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