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科舉舞弊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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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中又重歸寂靜,隻聽得風吹動竹葉的聲音,沙沙作響,送來清涼,好在入了夏,這風吹來不覺得冷,隻感覺舒適的涼爽。
燕寧給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應該是明前的西湖龍井,清香撲鼻,但味道還是略有些淡了,不似秦傾種的扶桑茶,清甜之味更盛。
但轉念一想,茶應該是自古以來最偉大的發明了,比如這樣尷尬的時刻,雙方也隻能品一品茶,找回一點場子。
不過細細想了想,她要的東西,謝元慈已經答應給她了,那剩下要急的,是謝家了,想清楚這個事,燕寧有些輕鬆了,似乎好像現下她可以慢慢品茶了。
“所以,郡主還是很在意是嗎”
他說的含糊不清,燕寧卻是第一時間明白了他的意之所指,搖了搖頭,“以前很在意。但是我後頭隨著父王去過幾次戰場,賑過幾次災,剿過幾次匪,見過餓殍遍野的村莊裏為了一口吃的血流成河,也見過戰場上堆屍如山分不清楚身份,還見過衣衫襤褸在土匪窩裏被逼瘋的少女。以前確實覺得委屈,想著,憑什麽啊,我沒做錯什麽,母妃沒做錯什麽,憑什麽呀。後頭見得多了,也就想通了,這世上的事情,比起生死,都是小事。其實小的時候不大明白這個道理,這兩年似乎又變得太明白這個道理,隻覺得有些悲哀,但想想還是幸運的,至少我們都活著不是嗎?小舅舅”
其實以前看不透,心底裏還是總覺得委屈的很,明明是至親之人,卻仿佛是陌生人一樣,連登門拜訪走動都顯得那樣困難。
直到後來鎮北王府傾塌,滿門抄斬,累及謝府,而她卻在前往金陵問斬的路上,被謝家的死士截了三次,人一批批的來,又一批批的失敗。
那時候,謝家已經抄家,是謝老爺子的遺命,調動了謝家所有死士,用這個家族最後的力量最後的底牌,去保她一命,甚至沒有給謝府自己留一條後路。
那個時候其實她就已經釋然了。
兩世加起來,經曆的事情多了,大概也就看懂了所有的關竅,但她還是想,好好和這個謝府最大的變數,謝家元君,她的小舅舅,好好聊一聊。
謝元慈抬起頭,看著燕寧卻覺得如在雲山中,他做好了所有準備,小丫頭可能會大罵出口,大打出手,哭得梨花帶雨甚至拂袖而去。
唯獨沒有準備好她會這樣平靜地坐在這裏,仿佛在談論晚膳該用什麽吃食一樣平靜地談論生死,明明是這樣沉重的話題,在她口中卻如古井無波,眼底之中也隻剩下悲涼之態。
謝元慈有些沉默,想說些什麽,卻不知道怎麽開口,他們一直覺得她是個孩子。
可是在不知道的角落裏,這個有些倔強的小姑娘,在漸漸長大,長大到他有一種錯覺,她會扛起燕北的未來,會是這一場亂局中唯一可以破題的人。
腦中逐漸想起她五歲那年來府上的場景,當時他在外地,才剛剛趕回府中,就看著姐姐帶著一堆年禮,跪在府門前。
那是一個冬天,她也是穿著一身紅衫,執著長鞭,腳下是碎成兩瓣的牌匾,臉上滿是倔強,眼中盡是冰寒之色,明明是個小娃娃,通身氣派很是嚇人,聲音有些稚嫩,氣勢卻半點不少地說道“無情無義,不配為親”
然後拖著阿姐就回了幽州城,幹淨果決地像個小將軍。
燕寧看謝元慈麵色微沉,眼中似乎帶著憐惜、猶豫、悔疚、探究,很是複雜,笑著說道“如今天光正好,小舅舅不若和我討論討論信上的內容,說起來,我還以為元君會首先好奇信上所書的東西,畢竟謝家的生死存亡在此一舉了。”
謝元慈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上頭寫著謝元慈親啟,筆走龍蛇,所書極為大氣,不似尋常貴女常用的簪花小楷。
他微微一笑,倒也不是很著急,能把這封信送過來,在她心底,謝家也不是那麽的無足輕重,“你說的是這個嗎?我確實有所疑問,不知道郡主的這個消息是哪裏來的”
燕寧笑著看向他,“很重要嗎?元君隻需要知道,這個消息,絕對保真就好了,我沒有理由,拿著這麽大的事情欺騙謝家”
“不過”燕寧轉了語調,語氣之中帶了些好奇之意,“我倒是格外好奇,元君會怎麽做呢?”
謝元慈眉頭一挑,此時燕寧正神在在地敲擊著石桌,頗有節奏,將書信送還給她,“那郡主不若先回答一下我剛剛的第一個問題,鎮北王府是封疆之吏,責在代天子行事,戍守邊關,護衛一方,如今鎮北王府權勢鼎盛,敢問郡主,這燕北,是燕家人的燕北,還是秦家人的燕北?這場兩難之選,橫豎不過一個亡字,郡主該當如何?’”
燕寧臉色一沉,“小舅舅,你可真是好大的膽子啊”
謝元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並不在意她身上的怒氣和剛剛一瞬之間的殺氣,亭中氣氛漸漸緊張起來。
突然,燕寧笑了起來,雙手托著腮,看著他,眼中盡是試探之色,“小舅舅要知道這個答案倒也不難。剛剛我也有一個問題,同樣的,小舅舅隻需回到我的第一個問題就好了。如今南朝的官場之上,沒有半個謝家人的影子?等到謝家在金陵城中的最後這個依仗一倒,謝家於南朝而言,就真的不足為懼了,那麽,謝家少主,謝元君,謝家,要亡了,你該當如何?”
燕寧極為怡然地看著這片竹林,古人說,‘山際見來煙,竹中窺落日’,倒是別有一番韻味,心情順暢了,有些話也就說的下去了。
“謝家已是日落西山之態,正如信上所說,如今,謝家在南朝的最後一個儀仗,內閣閣老,禮部尚書,先帝的托孤大臣,謝閣老謝輔良,要倒了。那麽謝家,離覆滅,也不遠了”
燕寧接過謝元慈遞過來的書信,展開看了一眼,歎了口氣,頗為惋惜地說道“其實說來這位謝大人也實在是可憐,主持禮部三十載,一直是兢兢業業,不敢徇私舞弊,甚至朝中都沒有一個謝家的人存在,也算撇的很幹淨。奈何小人作祟,科舉一事,事關天下吏選清白!尤其是禮部支持的省試,下核天下學子,上選天子門生,更是重中之重。朝中官缺自有定數,有才之人下來了,那無才之人也就上去了,小則為禍一方,大則禍亂天下,不堪設想。我瞧著如今這科舉舞弊案還隻是個苗頭,知道的人不多,但不出一個月,必定大白於天下,屆時舉國嘩然,小舅舅會怎樣做呢,我倒是很好奇”
燕寧帶了些探視,有些好奇地看向謝元慈,這可是個兩難的題,若是謝輔良倒了,謝家在金陵城中沒了樁子,這最後一點謝家的體麵與底蘊也就沒有了,那謝家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所以後頭謝家的沒落大抵和謝輔良倒台之後,金鑾殿中的大力打壓很有關係。
她上輩子知道這件事的時候,隻覺得惋惜,聽聞這位大人倒是個萬金油的人物,是個老滑頭,可惜,姓了謝,這天下如此,皇權如此,不管有多大的功,皇家說你過,那就是過,嗬,笑話。
但是,這件事牽扯的可是科舉舞弊案!
科舉三年才隻有一次,背後承載了無數學子多少年的艱苦,囊螢映雪的,鑿壁偷光的,挑燈夜讀的,那是多少讀書人的希望。
科舉之重,在於為社稷立基,為生民立命,是天下的根基,不應與權勢鬥爭扯上關係。
如果隻是為了保全一個謝輔良,而選擇壓下這個案子,那麽謝家,謝元慈,對她而言,也沒有任何價值了,道不同,不相為謀。
謝元慈正視著她,眼中帶著些認真“我可以回答郡主這個問題,不過,也請郡主同樣回答我三個問題,如何?”
燕寧也點了點頭,想想不夠正式,頗為公正地回道“我答應你,隻要元君的問題是我可以回答的,絕不欺瞞作假,所答皆心中所想”
亭中風動,竹影婆娑,日光的影子來回跳躍,謝元慈的聲音有些低,聽著也是極為好聽,讓人如沐春風,“郡主覺得,作為內閣閣老,先帝托孤之臣,禮部尚書的這位年逾半百的謝輔良謝大人,冒死揭露科舉舞弊案,卻遭到奸人的刺殺,險些丟了性命,隻能臥病在床。然後眾學子震怒,怒陳情於宮門之外,求一個科舉舞弊案的真相,聖上不得不降旨嚴審此案,並厚賞冒死揭露此案的謝閣老。這個版本的故事,是不是會更有趣一些。”
燕寧大笑起來,她果然是沒有看錯人,她的小舅舅,殺伐果決,一來首這一手反措真是漂亮。一來,首舉有功,以謝輔良內閣閣老,托孤大臣的威望,可以很好地將自己劃清界限;二來,若是因舉告而受到什麽損傷,稱病避開這段混亂的案審時間,那就徹底撇清了幹係;三來,能將民怨推至鼎沸之勢,朝中還能摘掉不少人,不會草草了之,那這場科舉,就得重新洗牌了。
心下有些震動,謝元元君,謝元慈,果然是個極厲害的人物,有相宰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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