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回到北方去,那是我們的故土(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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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北伐,是回到北方去,回到我們的故土去”
燕寧笑了起來,眉眼間寫著幾分荒唐,眼角微微上挑,帶著涼薄的嘲諷姿態,輕敲了下茶盞的杯壁,伴隨著瓷盞清脆的叮鈴聲,她的聲音隨之響起,清亮,平靜地發問。
“北周所占據的,是我皇朝的土地,治下的,是我皇朝的子民。現在,我們隻是拿回屬於我們自己的東西罷了。難道,別人的東西占得久了,就成了自己的了?”
完顏烏祿稍愣了一下,很快笑起來,以衣袖掩麵,整個人笑得直抽搐,笑聲朗朗,讓門外地閻孟林幾人都好奇了起來。
他突然為她的可笑又單純的想法而感到悲哀和好笑,他的小郡主怎麽會這麽天真的呢,實在是太可愛了。
等了好一會,笑聲才停,剛剛笑得直不起腰的一人此刻臉上依舊含著明顯的笑意,隻是收斂了許多,隨手攬過桌上的茶盞,靠著椅子的後背,說教似的對著燕寧。
“天下有紀年以來就是分分合合,‘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自古就是理之自然。郡主說那五州之地是皇朝的舊土,可他實打實在我北周治下幾十年,而皇朝之前,又有前朝,那豈不也是前朝之地?趕明,前朝後裔打一個複辟的旗號,難道你皇朝也要上趕著把王位交給人家?”
他瞥了燕寧一眼,輕搖了下頭,“亂世之中,誰能說得清楚這領土究竟是誰的呢?天下疆域,能者居之,你皇朝南下自己丟的疆土,還想我北周還回來不成?未免可笑。就算拿我做人質,北鄰五洲,我們也絕不會讓與你”
燕寧笑著點點頭,表示極大的認同,事實上,完顏烏祿說得也確實沒錯,甚至非常正確,讓她心情都有幾分雀躍起來。
他也是這樣認為的話,那真是,太好了。
“長孫殿下說得在理。所以,我打算聽從您的建議”
對麵的人愣愣地看著她,似乎是讀不懂她此刻的表情。
燕寧好脾氣地對著他解釋。
“所以啊,我也沒打算拿你做人質,白拿回北嶺五洲,那顯得長孫殿下您多不值錢啊。綁了您一場,就換回了原本屬於我中原的東西,要真打得這麽沒水平的算盤,嘖,我怕我們家老祖宗托夢罵我”
完顏烏祿蹙著眉頭,不解道,“那你是打算?”
燕寧笑了起來,明豔萬分的笑容裏頭滿是自信,“嗯,沒什麽打算。您知道的,我們燕家都是粗人,隻會蠻功夫,打回去就算了嘛”
“打回去?”
“是的,打回去”,她的眼睛睜大了些,眼裏明亮的光下頭都是認真,還有隱隱的期待,呼之欲出。
似乎這件事已經計劃等待了許久。
“你們五十八年前怎麽打過來的,我們就怎麽打回去。你說得對,這山河既然曾易主過,已經髒了,分不清楚到底是誰的了,那就該用鮮血給它洗回來,然後開開心心接我們的同胞回家”
花廳裏沒有人說話,燕寧還是笑著的,仿佛說的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
紅泥小爐上煨著的茶水已然重新煮沸,發出噗噗的響聲。
燕寧好脾氣地等著完顏烏祿的反應。
良久,才看到眼前入定似的人有了點反應波動,“燕寧,你瘋了。難道你想撕毀‘青南山之約’,撕毀北周與皇朝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和平?”
“唉,錯錯錯”,坐在椅子上的人急忙擺手。
另一隻纖細的玉手在桌上敲了敲,“先動手的人,可不是燕北哦,襲我檀州,傷我軍民,致使我鎮北王下落不明,是你北周軍啊。先準備撕毀‘青南山之約’的,可是殿下您呀”
完顏烏祿看著燕寧的眼神帶了幾分驚恐,戰場,是一個最能勾動人戾氣的地方,而她未上戰場便已殺氣縱橫,帶著破釜沉舟的氣勢,仿佛透過她,看到的是燕家最早的那一尊殺神。
不能讓燕寧統帥下的燕北打下去。
他吐了口氣,強撐著扯出一抹笑,“郡主倒也不必動怒,燕北與我北周之前也是時有摩擦,這都是些小事,之前造成的不過是一些平民傷亡。這次燕北軍在檀州的所有損失,北周願意一力承擔,休戰議和,您看怎麽樣?”
手輕抖了一下,茶水漾開了鳳凰綢的紅。
抬頭看向完顏烏祿,被望著的人一下有些愣神,燕寧的那雙眼裏沒有同意沒有憤怒,餘下的好像是失望,滿滿的失望,完顏烏祿讀不出來,她到底在想什麽?
燕寧看了他幾眼,隨後搖著頭,靠著椅背,閉著眼不出聲,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該怎麽形容呢,似乎心底隻餘下失望了。
十三歲成名戰場,禦北之戰收服了禦北部,隨後登上北境朝堂,她對完顏烏祿一直有一份獨特的期待,棋逢對手的期待。
可剛剛卻覺得,塔林布日古得,北境的驕傲,草原的雄鷹,不過如此。
草原的鷹隼,他們之間大大小小打了這麽久,那些性命橫亙的血海深仇在他嘴裏都成了小小的摩擦和輕賤的人命,不承認過往的人,不配和她成為對手。
等待是件讓人焦急的事情,在這場博弈之中,先開口的人已經輸了,而很明顯,臉色煞白的完顏烏祿敗局已定。
他的手輕抖了一下,呼吸凝重了幾分,他沒有辦法,現在必須要穩住燕寧,這仗不能打。
北周和燕北本來打的這一場,也就是應了秦旭的局,順手撈點好處,他也沒有指望這一場仗可以徹底打死燕北。
能贏最好,輸了也有金陵的那位給兜底,但,絕不能動搖國本。
沒人比他更了解北庭,若燕北反撲,北周根本沒有反抗之力。
北境人口稀薄,早年無往不勝的北境軍,其實在燕雲之戰中早已折損十之,這也是他們同意議和的原因。
事實上,在推行漢化,南下建城的過程中,北周的朝廷已被南廷奢靡之風腐蝕滲透,如今的北境軍根本打不過燕北軍,這些年都靠的是曆來的積威和燕北金陵之間微妙的關係製衡,維持著曾經的地位。
從前的縛龍之索是南朝對於北周天然的忌憚,所以一舉一動都限製著燕北。
一來金陵會擔憂打不贏,不想打;二來秦家忌憚,不想給燕北軍再立軍功的機會,所以這幾十年算起來,是沒有打過一次真正的大戰役的。
本來的他的打算也隻是讓他練的最為精銳的那隻隊伍,在前線撐上半個月,看能不能抓到燕懷遠,不能的話,也能從南廷撈點好處,上個月的秋和草原大火,燒了北境最好的塞上良田,為了在入冬前能囤積起糧,才謀劃了這一場檀州之戰。
可這點精銳如果真的打完了,燕寧再打下去,再上前線的,不過是一幫烏合之眾。
北周如今不過是一隻紙糊的老虎,但凡輸上這麽一場,無敵金身一破,隻怕,這天下,就再也沒有北境的位置了。
他有預感,檀州之戰隻是開始,這條困在淺灘的龍,在燕寧手裏,是真的打算飛了。
燕北,燕寧,是真的打算反了嗎?
麵前的人整理了一下衣擺,起身準備離開,他如果沒有什麽特別想說的,她自然沒有留下的必要,對於弱者,隻有同情,沒有博弈。
完顏烏祿死死盯著她,可燕寧不看她一眼。
等等,燕北想打仗,難道金陵也想打仗嗎?
“燕北軍英勇,可我北境軍也不是酒囊飯袋,戰事一起,諸多損耗,殿下真的確認,金陵那位陛下,也同意殿下與我北周開戰嗎?也是為了郡主著想,等到陛下秋後算賬,安一個藐視天威,違抗聖旨的帽子給鎮北王府,可就是誅九族的大罪了”
紅色的裙角在門口轉了個彎,又飄回了茶桌。
燕寧半俯著身子,居高臨下地笑著看向他,“多謝殿下擔憂。那我也承了你的好意,也不怕再告訴你一件事,免得殿下為了我燕北未來夜不能寐。我這人一直得天命眷顧得很。說來也巧,金陵深得陛下寵愛的太子殿下,正在我燕北做客。若是這種情況下,陛下還要向我燕北施壓,你知道意味著什麽嗎?”
麵前的笑容完美,帶著自信的張揚,完顏烏祿眼神深凝起來,呼吸一滯。
如果秦旭都不顧自己的親兒子在燕寧手上,不怕她打擊報複弑殺當朝太子,那就意味著,他連最後那層遮羞布都不想要了,他的劍戟將向燕北開戰。
而燕北也將正式獨立,與金陵,不死不休。
但這場戰就算要打,該死的老狐狸也一定是等北周和燕北打完了,兩方消耗的差不多了,才跑出來坐收漁翁之利,還能爭一個一統天下。
燕寧統下的燕北與燕懷遠不同,這個人是明白存了反心的,他們都無法肯定她手上有多少隱藏的兵力,尤其這些年,埋進去的暗探被燕寧拔了個七七八八。
依照目前的這架勢看來,顯然當前局勢她都看懂了,卻並不害怕,也不吝嗇和他表達自己的野心與。
說明燕寧手裏的兵力,比他想象的一定還要多,她是真的奔著逐鹿中原去的啊。
人在壓力很大的時候,反而能迸發出很多新的想法。
突然,完顏烏祿想到一件事,敲了敲桌麵,“在下還有一件事情挺好奇的,想與郡主論說一二”
燕寧眉心輕挑了一個,雙手撐著桌子,倚著桌沿,懶懶地一抬手,示意他往下說下去。
“我始終覺得,安於現狀,是普通人的通性。北嶺在北周治下五十八年,難道郡主真的覺得,幾十年過去了,北嶺的人,還分得清自己是皇朝人,還是北周人嗎?”
“打回去這事不難,結果打回去遇到的同胞的抵抗,這事就讓人心寒了。在下是真的替郡主憂心。燕北軍戰力不俗,可人心難測,瞬息萬變啊。”
“這北嶺你打了,受不守得下就另說了。打江山易,守江山難啊”
燕寧角度一頓,對完顏烏祿的絕地反撲有些詫異,輕笑了一聲,心底高看了他一分,到底是北周未來的君王,倒是有幾分急智。
“殿下可知,我為何會提倡在薊州開榷場?”
見她把話題拉到榷場上去,完顏烏祿眉眼微沉,輕搖了搖頭,思忖著說道,“當初,郡主告訴我‘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遠的利益’,你我在榷場之中,都有所收益”
燕寧輕笑了一下,俏皮地歪了下頭,“那我再教與殿下一句中原的古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雖然有共同的利益,但你我之間,注定是死敵,就像中原和北境。用你剛剛那句話,‘天下疆域,能者居之’”
“即使北嶺祖上不是我皇朝的,我也會打回去,隻是少了幾分名正言順,因為最終的目的,我是要開疆拓土,這樣說,你懂了嗎?”
燕寧想了想,忽略了剛剛的話對完顏烏祿的衝擊,繼續問道,“殿下可知,我為何會立這一座望北樓”
“往來消息,四通八達”,完顏烏祿冷冷道。
燕寧搖了下頭,“這是一座希望之樓。隻要望北樓在,王師北定就有希望。望北樓不是為了這十六州裏的人建的,是為了關外千千萬萬的同胞建的,望北樓的燈火亮著一日,故土有望,王師將至,可靜待收複山河之機”
“燕寧殿下未免對你的同胞太過自信了吧”,完顏烏祿冷笑一聲。
“看來您是真的不懂中原人。落葉歸根,不管我們中原人在你北周治下待了多少年,故土故人,是他們永遠的期待。”,燕寧挑了挑眉,眼裏是他讀不懂的堅定。
“您若真的這樣肯定,又怎麽會頒布判北令”
完顏烏祿臉色一白,燕寧比他想象得要了解燕北的多。
逃北者死!可怎麽還有這麽多人寧願冒著九成九的死的可能,也要去求那十分之一回到中原的可能。
完顏烏祿不會懂得的是,身為炎黃子孫,身上流著的是中原的血,即使身邊的人說的都是胡言,即使身邊圍著的都是北境人,還是不會忘記烙在記憶裏的鄉音,不會忘記自己是誰。
望北樓是一個約定,一個與所有在北境的中原子民的約定,終有一日,她會帶著燕北的鐵騎,血洗山河,一雪前恥,會帶著他們回家。
“其實,我應當感謝殿下的,若不是北周治下的南朝百姓都過得如同奴隸的生活,動輒打罵,像隻老鼠一樣生活在最底層,生不如死,我的計劃,應該也不會非常順暢”
“放心,我是不會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打到虎威山腳下也就該停了。我會給你們留下逃命的時間,若是到了時間,這事還結束不了,也就別怪我心狠手辣了。”
“以虎威山為界,北土我一寸不要,南境以內,不留胡民”
完顏烏祿沉默許久,吐了口濁氣,看著燕寧的眼裏染上涼意,她要的,何止是一個北嶺。
“郡主未免太過心狠了吧”
燕寧笑著一揚裙角,點了下桌子起身,回頭衝著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你為魚肉,我為刀俎,你還管我是不是心狠手辣?沒讓你北境滅族,已是我的仁慈了。殿下有這個心思,不妨祈禱一下,你們前線的將領可以聰明一些,減少無謂的掙紮與抵抗”
臨開門的時候,她的身形頓了一下,轉身看的時候,完顏烏祿整個人似乎都籠罩在陰霾之下,身形都顯得渺小陰暗起來。
“無力嗎?嫉恨嗎?你現在經曆的,還不足我當初經曆的十之萬一,我會留你王庭,算是留給你我之間最後的一點慈念。成王敗寇,戰事雖未有結果,但,你已經輸了,完顏烏祿”
燕寧推門出去,背後的人沒有回答,依舊是一副呆愣的表情。
是啊,他已經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