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真秦王?假秦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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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狗蛋回來了,帶回來了幹淨的成衣和換掉的散碎銀子。但因為是“黑錢”,所以找地頭蛇化成散碎銀子要收兩成的“洗錢”,二兩金子換完後,平白折了兩成,原本趙狗蛋還有些過意不去,生怕他們覺得是自己吞了,但見莊揚波和劉祁聽到後都沒表示出什麽不滿,心中也是一鬆。
二兩金子能換二十多兩銀子,折了洗錢也有十幾兩,放在普通人家裏,過上一年是足夠了,但三個孩子換了成衣、買了些普通的布料做上門的“表禮”之後,其實也沒剩下多少。
如果莊揚波的姨夫不接納他們,那就真是熬不下去了。
這時候天色已晚,劉祁和趙狗蛋商量了一下後,拿著些散碎銅錢在街邊食肆隨便糊了下肚皮,又找了家客店沐浴了一番,整理好儀表,第二天退了客棧,去街邊隨便扯了幾塊布包好,就去再探葛府。
好在劉祁、莊揚波和趙狗蛋三人長得都不像山野村夫,劉祁從小在皇宮裏熏陶長大,氣度自然不凡;莊揚波則長得十分可愛,圓圓的眼睛看著人的時候十分討喜。
趙狗蛋身上有一種異味兒,可五官十分端正,還帶幾分英氣,並不像許多乞丐那般賊眉鼠眼,三人換上幹淨的衣服,抱上扯好的幾捆布,至少表麵上,再也和叫花子扯不上關係。
趙狗蛋之前說的沒錯,雖然是正經親戚,可平日裏來往並不密切,想要人家大開正門迎接是不可能的,更何況昨天也已經吃了閉門羹。
所以這一天,劉祁領著趙狗蛋敲了葛家的一處角門,開門的是個年紀不大的門子,劉祁斯斯文文地上去將情況說了一遍,又塞了一塊最小的銀角子,那門子雖然將信將疑,但還是進去通報了。
正巧今日葛通判正好休沐,就在府中。
通判是景帝時期增設的官位,在州府的長官下掌管糧運、家田、水利和訴訟等事項,對州府的長官有監察責任的官職,雖然並沒有刺史那般有實權,但是卻可以上達天聽,地位並不比刺史差。
這位葛通判如今正是春風得意之時,他和當朝的刑部尚書是連襟,其妻和莊敬之妻是同胞姐妹,說起來他喊當朝宰相莊駿要喊一聲“家公”,年節走動也十分頻繁。
正因為這層關係,他在慶州當通判當得順風順水,沒人敢給他什麽氣受,就連現在的慶州刺史心裏都明白,若自己升遷或降級,這刺史的位子就是葛通判的,如果自己在慶州刺史位置上不下來,這位通判恐怕也要因自家的姻親關係調回京去,不會和其他人一般緊緊盯著他的位子,所以對他也很客氣。
葛通判到慶州上任,原本是該帶著夫人一起前來的,隻是他需要有人留在京中維持家中的關係,時時走動,他的妻子因有宰相府這層關係,和他一起去慶州好多年就不合適。
葛通判留下妻子固然是為了連襟關係更緊密,對外卻還要名聲,隻說自己走了,妻子和兒子要留在京中替自己盡孝,否則莊揚波的姨母在府中,也就沒那麽難見家中的主人了。
此時葛峰正在讀著京中送來的家書,看到莊揚波隨著秦王一起前往秦州時,忍不住“啊”了一聲。
秦王已死的張榜公告已經下達諸州,他身為州中通判,當然清楚秦王的情況,既然秦王已經遇害,那莊揚波就絕不可能幸免,想到莊家的獨苗兒就這麽沒了,葛峰也陷入焦慮之中。
他能和莊敬來往密切,其原因就是莊敬的妻子是管家娘子,而且早早就生了個兒子,地位穩固,家中也沒什麽可以爭寵的狐媚子,但是莊敬人到中年沒了兒子,說不得就要廣納妾室為其留後,在這一點上,已經人到中年的莊夫人是不占優勢的。
如果莊夫人失了寵,自家夫人去宰相府也就尷尬了,倒像是娘家人去示威撐腰似的,他現在需要莊家這層關係,不能和莊家有任何矛盾,可要對自家大姨子不管不問,又未免讓人覺得趨炎附勢,心生芥蒂和輕視,對官聲並不好。
想來想去,葛峰隻希望莊揚波那小子大吉大利,千萬別出什麽事,否則亂的可不止莊家,連帶著幾個姻親家裏都要受到波動。
所以在這個時候下人通報夫人的外甥來了,葛峰的心情可想而知。
“什麽?夫人的外甥?夫人哪個外甥?”
葛峰嗤笑:“夫人的外甥現在根本就不可能……等等……”
他皺起眉頭,仔細問那門子。
“你在角門遇到的自稱我內甥的那個,什麽模樣,多大年紀?”
“回稟通判老爺,外麵站著三個少年,為首的十四五歲,狹長眼睛,個子不高,長得倒是白淨斯文……”
那門子小心翼翼地回報,話還沒說完,就見葛峰眉頭蹙得更緊了,臉上也露出不耐之色,心中隻能惋惜一聲。
不是他收了錢不辦事,而是這忙他確實幫不了。
想想懷裏的錢,他還是硬著頭皮把話全部說完了。
“另兩個,一個是杏兒眼的小孩,臉圓圓的,九、十歲的模樣。一個是方臉的少年,十七八歲,濃眉大眼,三個孩子穿的都很普通,不太像是什麽富貴人家的……”
“杏兒眼,臉圓圓?”
葛峰一呆。
“是不是眉毛彎彎的,菱角一樣的嘴巴,臉頰也鼓鼓的,很是乖巧的樣子?”
“是是,正是這樣!”
那門子見有戲,頓時連連點頭。
原來為首的那個不是表少爺,圓圓臉的孩子才是!
葛峰大驚失色,哪裏還能坐得住,幾乎是狂奔著跑出內院,直奔角門。
他平日裏是十分穩重的人,否則也坐不穩這把交椅,這時候拔腿狂奔,幾乎把滿府的家丁、奴婢嚇了個半死,俱是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葛峰氣喘籲籲地跑到了角門,一抬眼就看到了無聊的蹲在地上的莊揚波,幾乎是喜極而泣地衝上前去。
“揚哥兒!揚哥兒!”
他眼裏哪裏看得見另外兩個孩子,此時興奮的勁兒,比起看見自家孩子也差不了多少了。
莊揚波其實和這位姨丈見的不多,可見這位姨丈這麽熱情,倒把他多日裏一肚子委屈給勾了出來,站起身掉著眼淚也朝著葛峰的方向猛跑。
“姨丈!姨丈!嗚嗚嗚嗚嗚!”
葛峰速度何其快,三兩步跑到莊揚波麵前,蹲起一抱,竟把莊揚波抱了起來,猶如哄三歲孩子一般。
“不怕不怕,姨丈在這裏!不管出了什麽事,姨丈送你回家!”
兩人這般誇張,倒讓無父無母的趙狗蛋看得心中有些毛毛的,扭過頭看了眼“齊二”,發現他嘴角含笑,整個人都放鬆下來,忍不住有些同情起他來。
“我說齊二……”
他騷了騷自己的臉。
“你是不是撿來的?”
“啊?”
劉祁愣了愣。
“你看你家那姨丈,恨不得羊波是自己親生的似的,再看看你,明明是兄弟,連看都沒看你一眼。我說你在家到底幹了什麽天怒人怨的事兒?給自家父親趕出去就算了,連姨丈都不睬你?”
趙狗蛋恨鐵不成鋼。
“你這人啊,什麽都好,就是太傲了,又扭捏的很,你看羊波,哭著就衝上去了,這會哭的孩子有糖吃,你就不能撒撒嬌?”
“咳,咳咳咳……”
劉祁被趙狗蛋的話逗得連連幹咳,笑著解釋:“那什麽,雖然我們是兄弟,但我和他不是一個娘,那是他的親姨丈,和我卻算不得什麽親戚。”
聽到兩人是不是一個媽的兄弟,趙狗蛋露出“你們城裏人真會玩”的表情,了然地點了點頭。
“難怪你們長得一點都不像,一個鵝蛋臉,一個圓臉,一個眼睛長,一個眼睛圓。也怪不得路上的人問你賣不賣羊波,你們看起來確實不像是兄弟。”
劉祁笑了笑。
那一邊,抱著葛峰脖子的莊揚波突然伸手朝著劉祁的方向指了指,在他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隻見得葛峰身子一震,差點沒抱著莊揚波的身子,幸虧他反應快,很快就把他放下來了,否則莊揚波還要摔著。
此時已經有不少下人聞訊聚集到了角門附近,見自家老爺確實是認識這三個孩子的,心中有些慶幸沒把人趕走,有些從家裏出來的老人看到莊揚波,也驚得眼珠子差點掉下來。
這位嬌客可不是普通人,每年老爺回京,恨不得把市麵上能找到的新鮮玩意兒都給這位表少爺搜刮了去,他們送禮上門都不知道跑過多少次了。
葛峰放下莊揚波後,先囑咐家裏的家生子準備三間相連的客房,再準備熱水和伺候的下人,安排在主院附近,方便照顧的,這才整了整衣冠,朝著劉祁的方向走去。
“不知是二,二……”
葛峰二了半天,還是莊揚波在旁邊小小聲說:“你就喊二郎算了”,他才從善如流地繼續說道:“二郎登門,實在是讓寒舍蓬蓽生輝。”
“不過是一落難之人罷了,葛通判客氣。”
劉祁微微頷首。
“我和揚波這邊,要多麻煩通判照顧了。”
在君臣名義上,他是朝廷冊封的秦王,正兒八經的親王之尊,葛峰是臣;以家中關係來看,莊揚波是他的伴讀,又是葛峰的晚輩,自己也算是他的晚輩,這關係說親也親,說遠也可以遠,端看劉祁自己怎麽放自己的位置。
見劉祁並沒有頤氣指使,而是很客氣的任由自己安排,葛峰也鬆了口氣,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伸手往裏麵一引。
“門口不是說話的地方,兒郎你們先進來休息。舒州離這裏頗遠,想來你們一路也辛苦了,到了這裏,就當是自家,不要客氣。”
莊揚波小小地歡呼了一聲,可憐巴巴地向葛峰要吃的。
葛峰從小看著莊揚波長大,知道他祖父對他雖然嚴,可物質上從沒有虧待過他,見他居然餓到要吃的,眼眶也是一熱,摸了摸他的頭,又吩咐身邊家人去街上最著名的鋪子再買幾道點心。
趙狗蛋是慶州下轄到處跑的,自然知道那個有名的鋪子,見那下人得了令就出門,一時間隻覺得口水都要流出來了,臉上也是喜笑顏開。
“這位是?”
雖然趙狗蛋看起來不太像什麽達官貴人,可葛峰也不敢怠慢,跟秦王出京的都沒有什麽普通人物,萬一是誰家的公子,得罪了也不太好。
“這位是我們在路上認識的朋友,如果不是得到他的照顧,我們也進不了慶州,這是我們的恩人。”
劉祁非常慎重地介紹了趙狗蛋。
“既然是二郎和揚波的恩人,就是我葛某的恩人,請進,都請進!”
聽到是半路認識的,葛峰也沒有露出什麽其他神色,臉上依舊帶著客氣的微笑,一手牽著莊揚波,領著幾人就往安排好的院子裏走。
趙狗蛋聽到劉祁和葛峰這麽評價他,心中一片滾燙,隻覺得自己沒有幫錯人,這齊家兄弟都是講義氣的漢子。
隻是他從來沒進過這樣的大戶人家,莫說是通判府了,他這種乞丐遇見縣府都繞著走,此時跟在葛峰身後,未免麵露拘束,束手束腳,一路上還忍不住好奇的東看西看,直到看到幾個穿著綾羅的侍女,終於忍不住滿臉通紅地低下頭去,連頭都不敢抬。
一切都看在葛峰眼裏,他人情達練,自然猜出了趙狗蛋大概是兩個孩子落難時交的朋友,心中雖然沒有嫌惡他,但卻已經做了決定,決計不會讓他亂跑,將秦王和莊揚波還活著的消息送出去,搶了這份搭救的恩情。
在他想來,籠絡這種人也容易的很,好吃好喝供著,過個幾天,送他走都不願意走了。
秦王雖然政權失敗被就藩秦地,但畢竟是正兒八經的龍子龍孫,如今方黨亂成一片,秦王的地位就變得“奧妙”起來,葛峰這人不願意多生事端,可送到手邊的富貴也不會推走,將劉祁自然照顧的是無微不至,對莊揚波更是恍如親生父親一般,恨不得帶到自己屋裏歇著算了。
莊揚波也是個愛撒嬌的脾氣,一下子給姨丈看看自己磨爛的腳,一下子給他看看自己身上摔出的傷痕,看的葛峰大驚失色,又把家裏備下的家醫請了來,仔細給三個孩子都檢查了一遍。
劉祁和莊揚波都還算是皮肉傷,就是吃了些苦,那趙狗蛋最是尷尬,他頭上身上有虱子,家醫自然不願意這樣的人住進府裏,私下裏悄悄建議葛峰讓兩個好好的孩子離他遠點,又希望趙狗蛋把頭發剃光,再用藥粉細細擦上幾天,把身上的虱子都滅了再說。
趙狗蛋一聽要剃頭發就使勁搖頭。他是叫花子出身,冬天沒頭發要凍死,有虱子倒沒什麽,不過考慮到富貴人家恐怕忌諱這個,也答應了一定會泡藥浴,再擦藥粉除虱,隻是麵上還是露出了幾分不痛快。
晚膳一過,莊揚波給葛峰帶去問清楚情況去了,劉祁留在自己屋裏給京中寫信,葛峰是通判,有直達天聽的渠道,用這個送信倒是正好。
也是因為這個,他才同意和莊揚波冒著危險來找這位姨丈。
趙狗蛋吃也吃飽了,喝也喝飽了,他是個受不得伺候的性子,被婢女一個“少爺”長一個“少爺”短喊的雞皮疙瘩直起,隨便往身上拍了幾把藥粉就去隔壁房間找劉祁去了。
待見到劉祁在寫信,趙狗蛋不無羨慕地開口:“你還會寫信?我現在終於相信你們都是大戶人家的孩子了。”
“會寫字又如何?還不是找不到差事,混不到飯吃?還是你有本事多了。”劉祁抬起頭來微微一笑。
“我這還有一點寫完,趙兄你自己找地方坐。”
“嘖嘖,不一樣,真是不一樣。”
趙狗蛋邊搖頭邊找個凳子一屁股坐下。
“你這到了親戚的地方,頓時就有公子哥的氣派了。”
“是嗎?”
劉祁忙於將自己的經曆回報於京中,有些漫不經心地搭著話。
“我說齊二,羊波被他姨丈帶走了,你就一點都不好奇?”
趙狗蛋滿足著自己的好奇心。
聽到這裏,劉祁歎了口氣,放下手中的筆。
“你想問什麽?想問就問吧。”
“你既然說了,那我就問了。”
趙狗蛋也麵色一整。
“我看葛通判對你比羊波還客氣,但是對羊波卻很親密……”
他眨了眨眼。
“你是不是你爹前妻生的?羊波是後娘生的?”
“你這都什麽和什麽!”
劉祁大笑。
“不是,葛通判好像有些怕你,我以為你是那種大戶人家可以繼承家業的兒郎,所以……”
趙狗蛋開始漫無目的地猜測。
“還是說你其實還有個大哥,你們都不是正室生的,你大哥要繼承家業了,所以你們都被趕出來了?否則你們這樣的人家,怎麽會在外麵流浪呢?”
聽到趙狗蛋開始猜測自家的事情,劉祁的好心情蕩然無存。
“我大哥並不會繼承家業。”他木著臉說著:“不過我確實不是正室生的。”
趙狗蛋隻是隨便猜猜,見劉祁好像有些不太對勁,連忙打住了話頭。
“咳咳,是我不好,亂猜猜。你們接下來怎麽辦?回家去?”
“是,我原本是從家裏出來,去繼承家裏一處產業的,隻是走到半路上遇見了歹人,和家裏人走散了。現在再去原本要去的地方,身上也沒了證明的東西,隻能回家去,叫我父親再派人送我過去。而且我家裏人死了不少,這件事也不能隨便算了。”
劉祁臉上露出肅殺之氣。
“陪伴我出門的家人都是家中可靠的人才,我不能讓他們枉死!”
趙狗蛋聽到劉祁這樣說,臉上不由得露出幾分失望。
“哎,你要回家去啊?那我們就處不了多久了,我不能離開這裏太遠。”
“你可以跟我一起回家去。我父親要知道你救了我,會好好謝謝你的。”劉祁怔了怔,“何況你也沒什麽親人了……”
“這便是我不能走的原因啊……”趙狗蛋滿臉迷茫之色,“養大我的主持跟我說,我其實是被人寄養在寺裏的,家裏發生了些變故,說好了等我大一點就來接我回家,可是主持得了惡疾去了,誰也不知道我家在哪兒,我隻能在寺裏留了消息,若有人來找我,就留下地方,我好找回去。”
他露出惋惜的神色。
“我若跟你走了,家裏人找來,我該怎麽辦?”
“那倒是可惜。當年收留你的寺廟叫什麽?寺裏說不得有知道你家消息的老和尚,到時候我求葛通判派幾個人幫你問問,他是官府中人,比你要方便的多。”
劉祁也尊重他的選擇。
“就在陽平縣,叫般若寺。”
趙狗蛋笑了一聲。
“趙家在陽平是大姓,說不得我家也是什麽大族呢!”
“嗬嗬,看你的長相,父母定然不是平庸之人。”
劉祁這話倒不是恭維,趙狗蛋的長相確實不俗,他這還是從小喝西北風長大營養不良,如果吃的好喝的好,再識文斷字,說不得也是一條磊落端方的漢子。
“嘿嘿,你也這麽想?所以我更要找到家人啦。”
趙狗蛋燦然地笑著。
“我肯定不是給人丟了的,家裏人一定還會找回來。”
劉祁心中何嚐不掛念宮裏?一說到家裏人,劉祁忍不住也悠然神往,兩個少年都陷入自己的思緒之中,屋子裏也陷入了一片安寧之中。
到了葛通判的地頭,劉祁和莊揚波才算找到了往日的感覺。
他們身上都或多或少有輕傷,身份又不適宜暴露,葛峰怕打草驚蛇回京之時又遇到追兵,所以一邊快馬加鞭把劉祁的消息送回京中,一邊打探著外麵關於秦王的消息,想要弄清楚到底是哪一方的人馬在追殺秦王。
他治家很嚴,家中消息是一點都透不出去的,所以外人除了知道他換了兩個家中看大門的門子以外,都不知道他家裏多了幾個客人,隻是覺得他最近心情好了許多。
說來也巧,通判平時事務繁忙,原本是顧不上照顧劉祁幾個的,可這幾天慶州刺史不知為何放了葛峰幾天假,讓他好好休息休息,處理好家中的事情,準備應付接下來巡查慶州諸縣的事情,真到巡查開始的時候,就沒時間休沐了。
葛峰正好□□乏術,慶州刺史一讓他“安排家事”,他立刻謝過他的好意,真回家去“休沐準備”,正好順便“照顧”好秦王和莊揚波。
這一等消息就是好多天,劉祁和莊揚波住的還好,可趙狗蛋這邊卻不幹了,吵吵著要走。
“葛通判,你真奇怪,我隻是個叫花子,如今也把你們家親戚送來了,住也住了,吃也吃了,為什麽不給我走?”
趙狗蛋看了劉祁和莊揚波幾眼,臉上表情更盛。
“你們呢?你們也不想我走?”
“這位小兄弟,不是不讓你走,你幫了我們這麽大的忙,這是天大的恩情,二郎的家人和羊波母親肯定是要好好謝謝你的,你這麽走了,他們豈不是要撲個空?”
葛峰咬死了不能讓他走。
“不如等他們的家人帶著禮物到了,你再走?”
“你們把我當成挾恩求報的小人不成?我幫他們兩個,是因為看他們還算順眼,又處得來,就順手幫一把,現在幫完了,客氣話也聽了一籮筐,我得回陽平去了!”
趙狗蛋滿臉不可思議。
“討飯的也有窩,我在這裏待的不自在!”
“是不是舍下照顧不周?還是奴婢們伺候的不好?我這就派人去罰……”
“不是不是,就是伺候的太好了,我才要走!”
趙狗蛋連連擺手。
“我受不住這個,我得回去了,真要回去!”
“狗蛋哥,你再住幾天嘛,等我家人來了,我讓他們送你一匹馬好不好?”
莊揚波知道趙狗蛋最羨慕別人騎高頭大馬的。
“要什麽樣顏色的都行!”
“不行,我得回寺裏看看。”
趙狗蛋扭頭看了看劉祁,眼中都是懇求。
他是真的怕了。
“齊二,你也不給我走?”
劉祁大概明白葛峰為什麽不給趙狗蛋走,畢竟他身份敏感,外麵又都傳秦王死了,他出現在舒州邊境,扯著一個少年,又那般潦倒,這件事聽了多的,也許會猜出來他的身份。
他現在是“已死”之人,最是安全,可是要活了,反倒惹出無數麻煩。
但劉祁對於葛峰的做法卻不太讚同,有些以怨報德的意思。畢竟這趙狗蛋明顯不是貪圖富貴的人,雖草莽出身,卻有自己行事的準則,這般以利相誘,倒有些小瞧他了。
所以劉祁思忖了一會兒,想了個折中的辦法。
“趙兄,你看外麵天色已晚,你現在走也來不及出城了,要不然這樣,等明天天亮,我請葛通判送你些盤纏,再贈你一匹騾子,你先回陽平的般若寺留住一陣子,等我家人從京中趕來,我再派人將謝禮送去般若寺……”
劉祁知道他肯定不會接受葛峰派人送他走,看他現在的表情,倒像是害怕有人要殺人滅口似的,恐怕是誤會了什麽。
“好好好,謝禮就算了,能回去就行!”
趙狗蛋連連點頭。
“謝禮還是要的。如果以後你家人回來找你,你有些錢財傍身,日子過得很好,家裏人也會放心,總比你落魄天涯要好。”
劉祁勸他。
“因為變故將你托付給別人,你的家人一定心中愧疚不已,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你卻過的不好,豈不是更添傷感?”
趙狗蛋微微錯愕,顯然沒想到劉祁會說出這樣的話,心中天人交戰一番之後,咬了咬牙。
“既然如此,那我就厚著臉皮承下了!我明日再走!”
他從小在江湖中混,自然是聰明無比,連連看向葛峰,對他拱了拱手:“葛通判放心,你家表少爺落難畢竟不是什麽光彩事,我一個字都不會跟外人說,如違此誓,天打雷劈!”
葛峰沒想到一個討飯的少年也能猜出他的想法來,連謝禮都不要了也要回家,心中不由得慚愧自己一把年紀都活回去了,也有幾分臉熱,呐呐地隨便迎合了幾句。
趙狗蛋吵著要走,莊揚波自是難過,但他也知道秦王殿下是注定要就藩的,趙狗蛋如果不願意去藩地,幾人最終的結局無非就是天各一方,說不得他連他們的身份都不知道,忍不住又淚眼婆娑,拉著他的手有無數要說。
此時天色已晚,葛峰吩咐家人準備一桌豐盛的酒宴,就當給趙狗蛋提前踐行,劉祁能喝酒,趙狗蛋出人意料也是個能喝酒的,葛峰和兩少年喝的有些微醺,竟笑著誇獎趙狗蛋:
“你這少年,長得端方,性子也仗義,什麽都好,唯有這名字,實在是登不上大雅之堂。你於我家有恩,日後說不得也是有大造化的,我忝為長輩,腹中也還算是有些學問的人,我給你改個名字如何?”
這時代,能給人起名或起字,那得是家中十分有交情和聲望的長輩才行,否則沒人願意撈這種事,趙狗蛋哪裏還有不願意的,連連點頭。
可剛點完頭,他又看了看齊二,再看了看莊揚波,臉上露出遲疑之色。
“怎麽?你還不願意?”
葛峰意外地問。
“不是不願意,隻是想到羊波這名字,還有他那齊二……”
趙狗蛋有些害羞地笑了笑。
“那啥,嘿嘿……”
葛峰一下子就聽懂了。
“嗬嗬,這兩位的名字,哪裏輪得到我來取?揚波的名字是他祖父起的,取自《楚辭》的少司命一篇,少司命是保護孩童的女神,他家人是想少司命能護庇自己的子孫,取其‘衝風至兮水揚波’一句,是期望他骨氣委和,跡不舉物,心不揚波,成就大才。至於齊二……”
他看到劉祁,酒醒了幾分,連忙刹住話頭。
“他隻是行二,不叫這個的。”
“哦。”
趙狗蛋識趣的沒有問劉祁叫什麽,心中大定地站起身,給葛峰咚咚咚磕了幾個響頭。
民間的規矩,給自己取名或取字的,那是半個父親的恩情,是要行大禮的。
葛峰已經打定主意要派幾個人遠遠跟著趙狗蛋,盯著他的行蹤不讓他亂說話,此時想要多賣賣好,以免日後有什麽齟齬下不來台,畢竟他和秦王也算是落難之交的交情。
“好好好,你先起來。”
葛峰扶起趙狗蛋,開口說道:“你這名字雖然有些俗氣,不過倒可以化個字用……”
他微微沉吟一會兒,一擊掌。
“有了,化為丹如何?你性子直率,有一片赤忱之心,正合‘丹’字。丹又是美石的一種,君子如玉,日後你的表字,便叫‘明璣’吧!”
這是連名帶字都一起取了。
趙狗蛋連書都沒讀過,自然不知道什麽丹,什麽赤忱,什麽明璣。那邊莊揚波卻是興高采烈,比自己有名字了還高興,叫下人取了紙筆來,在紙上端端正正的寫了“趙丹,字明璣”幾個大字,笑著湊到他身前,指給他看。
“你看,你看,這個字念趙,這個字念丹。這是明璣,等你到了戴冠之年,我們喊你就要喊明璣了。對了,明璣是一種寶珠,長得跟丹藥一樣……”
趙狗蛋見莊揚波一個小小的孩子也能寫字,還懂這麽多,不由得有些自慚形穢,拿著那張紙,半天說不出話來,隻是用手指在那些字上劃來劃去。
隻是墨痕未幹,他手指這麽劃幾下,頓時滿是黑色,但他卻一點也不嫌髒,隻顧著傻笑傻看,似乎這樣做,就能立刻學會這些字似的。
葛峰也是厲害,一頓飯的功夫,幾個字的情誼,就讓趙狗蛋之前對葛家的不滿一掃而空,反倒還要感恩戴德地叩首,感謝他給自己起了新的名字。
無論怎麽看,趙丹這名字都不錯,至少比趙狗蛋不知道好多少倍。
所以直到趙狗蛋回了屋子裏,那笑容都沒有褪去,明明第二天要趕路的,躺到了床上還爬了起來,索性就著屋子裏的茶水,在桌子上描畫了一夜的“趙丹,明璣”。
他本來就不笨,相反還很聰明,等到了快下半夜的時候,那字已經寫的像模像樣,而且隱隱有幾分莊揚波字跡的影子,絕看不出是個連字都不會寫,隻會寫自己名字的人。
“呼……”
趙丹學會了自己的名字,忍不住困意襲上,準備脫衣去睡,卻聽得外麵一片嘈雜之聲,像是許多人跑來跑去的聲音。
“怎麽回事?慶州府晚上不是宵禁,任何人都不準出門嗎?”
他疑惑地自言自語,探頭探腦地走出屋子,想去看看動靜。
內屋裏沒人伺候,外麵卻一直有人守夜的,見趙丹出來,連忙上前伺候,把趙丹驚得連連擺手。
“不不不,我就是聽到外麵吵鬧,出來看看,不要如廁!是是是,也不要喝水!更不餓!真的,我什麽都不要!”
不光趙丹驚訝,葛府變故一起時,立刻就有門子拔腿就跑,去主院裏通報。
這裏是通判府,曆來是在慶州任職的通判居住的,倒不是葛峰的產業,之前的門子也是慶州府衙隨宅子一起送來的,葛峰剛來時人手不足,看那幾個門子也稱職,就沒換掉。
直到他們阻攔莊揚波投親,葛峰心中不喜他們狗眼看人低,這才找了個由頭給打發走,換了幾個家中的老人。
這門子才當值沒幾天,就遇見城中突然燈火通明,隱隱還有大批人進城的聲音,頓時嚇得不輕,連回報的時候舌頭都在打卷。
“報報報老爺,外麵突然來了許多人,看樣子,像像是去府衙的!”
現在正是下半夜,葛峰睡得正酣被弄醒了,但是依舊很是警覺,聽到門子的回報,一邊詢問詳情,一邊讓伺候的隨從趕緊為他更衣。
“什麽人?大概多少人?有沒有兵刃?騎馬還是步行?”
“看不清人,但是一直沒有斷過,有馬蹄聲,但不大,馬大概不多。有兵刃,像是,像是……”
他頓了頓。
“像是外麵哪裏來的兵卒!”
“兵卒?慶州的府兵總共都沒有一千,都在守門,哪裏來的馬!”
葛峰心頭升起不安。
“和我出去看看……不,先不看,先叫齊所有的家丁護院,隨我去保護兩位表少爺。”
“是!”
葛峰腳步匆匆,往隔壁的院落裏趕,好在他為了方便照顧莊揚波和劉祁,把他們都安排在自己的隔壁,轉眼間就到。
這麽大的動靜,劉祁早已經醒了,已然更好了衣冠,還去隔壁屋子裏叫醒了莊揚波,指揮著下人們給他更衣。
那邊趙丹更是索性沒睡,探頭探腦地走了出來,一見葛峰也起來了,還帶著家丁往劉祁屋子裏跑,頓時知道肯定是出了什麽事,更不要睡了,反倒回屋把一碗冷茶水全潑在臉上清醒清醒,頂著一頭一腦袋水也往劉祁屋子裏跑。
“葛通判,外麵到底發生了何事?”
劉祁焦急地問。
“我也不知,下人說是有一支兵馬入了城,我已經派人去打探了。以防萬一,幾位都跟好我,如果情況不對,我就護送你們……”
“老爺,老爺,不好啦!刺史府來了一群差吏,把我們府裏圍起來啦!”
另一個門子急急忙忙衝進正院,高聲喊著。
“什麽?”
葛峰氣急敗壞。
“洪刺史派差吏圍我府邸幹什麽!”
“不光是圍了我們府裏,我看這條街上官爺們的屋子都被人圍了。”
那門子惶恐極了。
“我聽外麵人嚷嚷,說是秦王進了慶州府,‘請’諸位大人去迎接秦王!”
“秦王?”
葛洪大驚。
“好一個秦、王!”
劉祁咬牙切齒,臉色鐵青。